第31章 (1)

廬山深處,刑天峰上。

山風呼嘯,松濤陣陣,峰頭數十株古松傲然挺立,淩雪伸展,樹幹扭曲,盤根錯節,如虬龍一般。

奇怪的是,半山腰附近卻有一片裸露的空地,亂石林立,寸草不生,此時盡被皚皚白雪覆蓋,狂風怒號,卷起地上的白雪四下飛落。

就在亂石中間,赫然顯露出一個洞口,周圍竟然挂滿成串的冰淩,晶瑩剔透,發射出晶晶亮光,不時有一股寒風從中吹出,凜冽刺骨般冰冷。

“嗖”的一聲,從遠處天際線上疾速飛來一道亮光,眨眼間臨近。

就見從半空中落下三人,正是段逸鳴和押解他的兩名刑法弟子。

兩人收起仙劍,将段逸鳴帶到冰洞口,寒風襲來,衆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個弟子說道:“這裏就是刑罰重地寒冰洞,以後三年你就在洞中渡過。”說完頓了頓,臉上浮現出憐憫之意,繼續說道:“洞中陰寒冰冷,寒風凜凜,極其難捱,裏面迷途無數,兇險異常,千萬不可亂闖。”

段逸鳴灰心若死,聞言說道:“多謝師兄提醒。”

那弟子見他失魂落魄模樣,微微嘆口氣,不再說話。

另一個弟子說道:“刑罰期內,每五天會有人給你送飯。”說完話,兩人帶着段逸鳴走進寒冰洞。

洞口低矮,衆人只能彎腰前進,四壁滿是冰塊,地面上也是一般,踩上去“喀嚓喀嚓”作響,寒風拂體,冷的出奇,段逸鳴微微顫抖,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大約走出四五丈,眼前豁然開朗。

洞中地勢高低起伏,遍地都是潔白的冰柱,有的像猙獰怪獸、有的像窈窕少女、有的像參天古木,更多的像牛羊魚蟲等各類動物,奇形怪狀、流光溢彩,洞頂垂落數不清的冰淩,尖若刀劍,放射出光怪陸離的顏色,霞輝麗彩,奇妙的難以形容,令人目不暇接。

冰柱、冰淩錯綜複雜,交錯重疊,段逸鳴粗通奇門遁甲,已然看出裏面隐含着一種怪異陣法。

兩人帶着段逸鳴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穿行在其間,約莫半個時辰後,終于走出冰柱群,來到一處斷崖前,向下望去,冰光閃爍,總有二、三十丈深淺,就在寒冰峭壁上,有一條光滑的冰道直通地底,看不到盡頭,隐隐傳來風雷之聲。兩人将段逸鳴帶到冰壁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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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說道:“段師弟,冰崖下面即是囚室,你順着峭壁上的冰道下去吧。”

段逸鳴探出頭去向下看,冰崖下彌漫着淡淡的寒霧,深不可測,他猶豫不前,雙眼滿是困惑。

那弟子說道:“你下去之後,寒冰洞自會封閉,你就在裏面潛心頓悟吧。”

另一個弟子說道:“時間到了,你該下去了。”

段逸鳴心念電轉,想到自己無意中犯下彌天大罪,罪責難脫,若不是雲師叔冒死力保,自己早被驅逐出門了,若是連這些艱難都無法忍受,怎麽對得起雲師叔?幽禁寒冰洞,總算還是門中弟子,想起雲師叔雙肩血脈上橫插法刀,他心中就一陣悸動。

段逸鳴說道:“多謝兩位師兄。”說罷轉過身,縱身躍下,順着冰道疾滑而下,沖入霧濛濛的寒氣之中。

突然間,小金從後面沖出,追随段逸鳴落下冰崖,兩名弟子一驚,向下張望一陣,什麽也沒有看清,兩人搖搖頭,扭身走出寒冰洞。

段逸鳴耳畔勁風“呼呼”直響,身軀已經沒入寒霧之中,飛速滑落,冰道左拐右彎,十分細長,依稀可以看出,四周石壁光溜至極,筆直峭立,過了一會之後,冰道變緩,突然中斷。

段逸鳴猝不及防,“唰”的飛甩出去,直朝對面冰壁沖過去,他驚慌之下,抽出桃木劍刺在冰壁上,這才緩解了沖力。

就聽得“啪”的脆響,桃木劍受不起沖擊,頓時折斷為數節,向下落去。

段逸鳴身形一震,向下墜落,幸好這下面是個平坦的地方,總算有驚無險的落到冰面上。

他俯身揀起桃木劍,早已變成一堆殘骸,心下黯然,禁不住悄然淚下,眼淚很快結成冰條,挂在臉上。

段逸鳴急忙用手拭去,就在這時,小金從天而降,落在段逸鳴的肩膀上,對着他“吱吱”尖叫。

段逸鳴大喜,急忙将小金抱入懷中摟緊,不管怎麽說,在這絕深冰窟之中,有個伴總可以化解不少寂寞。

時間稍長,寒氣襲身,較之冰崖上高出幾倍不止,段逸鳴急忙運轉太乙真訣,真氣流遍全身,勉強壓制住刺骨寒意,張目四顧,但見落腳之地是個平臺,身前不遠處則是一道巨大的裂縫,幽深無底,濃重的寒霧就是從那裏翻滾着不斷冒出。背後是高聳的冰壁冰岩,如水晶般光潤透明。冰壁光滑如鏡,層層反射,段逸鳴的影子在冰壁上重疊交錯,似乎無窮無盡。

段逸鳴所在平臺地勢十分險峻,橫空伸出,孤立無憑。大裂隙對面就是當初滑落時所經過的冰道,但是距離十分遠,總在十餘丈開外,無論如何是無法飛渡過去的。背後則是高不見頂的冰壁,光滑無比,更是難以攀援。

段逸鳴不由搖頭苦笑,這種絕地哪能出得去?

一條冰階赫然出現,緩緩伸進冰壁中,上面刻着四個黝黑的大字“悟心玄洞”。

段逸鳴想了想,舉步走入。

冰洞并不甚深,不過三丈左右,裏面竟然有桌椅床榻,一應俱全,可惜都是寒冰雕刻而成,坐上去便覺絲絲酷寒之意透體而入,手腳麻木,就連呼吸也有些困難了。

段逸鳴大驚,慌忙站起,跺着腳不敢停下。

他在冰洞中轉了許久,發現冰床頂部壁面平滑如鏡,如刀切一般整齊,其內淡華微射,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裏面閃現似的,待仔細看時,卻什麽也看不到。

段逸鳴知道自己看花眼了,才抛在腦後不管。

段逸鳴仔細查找之下,竟然在冰桌中發現了一些山藥黃精,數量雖然不多,但是總算聊勝于無。

他暗想一陣後,覺得周身寒意竟是越來越烈,難以忍耐,索性盤腿坐在冰床上修行起《太乙真訣》來,默詠真訣,運轉真氣吐納調息,用來抵禦冰洞中奇寒之苦。

初時寒氣透骨攻心,逐漸覺得氣血似乎即将凝固一般,運轉遲緩,說不出的難受,簡直忍受不了,原來此時已是初更時分,冰窟中寒潮漸盛,冰涼之意大起。

段逸鳴只覺得全身上下冰冷無比,牙齒“咯咯”直打顫。他心中驚駭無比,不敢怠慢,知道此時若是稍微懈怠,就會被凜冽寒潮淹沒,從而萬劫不複!因此他咬緊牙關,凝神運氣,奮力推動真氣流遍全身經脈。

随着一陣狂嘯聲,一股白霧彌漫開來,沖入冰洞之中。

段逸鳴肌膚如被利刃劃破一般,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心神立時分散,寒意趁隙而入,直逼五髒六腑而來,頃刻間冰透骨髓。

段逸鳴雜念頓生,心猿意馬,陡然想起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展現……

蒼靈山中一家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哪知突遭橫禍,父母、爺爺慘死……

投奔舅舅而去,又被舅母百般刁難,最後掃地出門……

千辛萬苦趕到廬山,險些被拒之門外,及至正式入門,以為總算安定下來,又接連遭遇奇禍,先是在比試大賽上被古朝慕震傷昏迷,緊接着無意中放走死沼林中角蟾老祖,引來天劍派、紫蘿谷等四派問罪而來,被掌門打入這奇寒冰洞之中悔過……

各種幻象歷歷在目,上下翻飛,一股悲怆自心底油然升起,段逸鳴胸口郁悶難耐,忍不住仰頭怒嘯。

就在此時,頭頂那塊平滑的冰壁上一陣閃動,突然浮現出一群金色的亮點,旋飛交錯,最後竟然形成幾行小字……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唯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魔由心起,自染塵埃,洞慧交徹,萬邪不侵。

段逸鳴一怔,喃喃念叨一遍,心頭似有所悟,當下大凜,收斂心神,重新凝聚真氣,行宮過穴。

突然間,一股微暖之氣從座下緩緩升起,透體而入,随着真氣流動而經過奇經八脈,所到之處,溫暖如春,令人熏熏欲醉,寒意避退。

段逸鳴大喜過望,急忙加以吸收,暖流源源不斷的湧上,很快和體內真氣融合在一起。

逐漸地,真氣透過十二重樓玄關,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寒潮悄然消退,段逸鳴終于悠悠醒來,他一躍而起,只覺得神清氣爽,酷寒之意稍減,心中大喜。

他低頭撫摸着冰床,不經意間看到床頭刻着幾行蠅頭小字,定睛看去,只見上面寫道:寒冰洞,苦寒之地,其下連通寒陰玄冰眼,滴水成冰,酷冷異常;其中隐藏着純陰之氣,得之可助長修為。

唯其冰冷霸道,貿然吸收者勢必氣血凍僵凝固而亡,幸喜這萬年玄冰之中孕育暖玉,內通地陽熱流,可以化解純陰酷寒。一冷一熱,互克互生,殊為奇妙。

餘有幸得之,将其雕刻成冰床。在其上修行,地陽熱流融入體內,融會貫通純陰酷寒,事半功倍。萬望珍藏,切莫損毀,以待後人受益。下面署名為“潇湘子”。

段逸鳴這才明白為何會有暖流自身下而入,暗自慶幸不已,當下對着溫玉床磕了幾個頭,以示謝意。

原來這裏深入地底,和一道寒陰玄冰眼相連,其中寒陰玄冰散發的寒霧綿綿不絕的上湧,終于将洞窟變成寒冷的冰窟,久而久之,這裏的冰層也化成岩石,梵文秘典中稱之為萬載玄冰,奇寒徹骨。

只是世間萬物一物克一物,就在寒陰玄冰眼附近,同時隐藏着一道地陽熱流,當年被潇湘子無意中發現,制成暖玉床,也幸好有此暖玉床,否則的話,段逸鳴即使可以忍受酷寒,也會身中寒毒,難以擺脫。

冰洞中幽明微光不滅,分辨不出白天黑夜。

段逸鳴是睏了睡,凍醒了接着修煉《太乙真訣》和《太虛真經》,實在餓得不行了,就拿起那些山藥黃精啃上幾口,勉強充饑。

如此過了幾日,段逸鳴查覺出每日裏寒潮的規律,每隔四個時辰,寒潮就會不期而至,肆虐兩個時辰後方緩解,再過四個時辰又一次出現,如此周而複始,綿綿不絕,所以他就在寒潮到來前運轉真氣抗衡,總算捱了下來。

這天,段逸鳴剛抵禦完寒潮,收功醒來,胡亂吃了一些山藥黃精之後,走出洞來。

大裂縫中白霧湧動,雖然升勢漸呈疲弱,但是依舊冰涼刺骨,小金在段逸鳴身邊跑來跑去,搖頭擺尾的,增添了不少活氣。

突然間,小金發出“吱吱”的尖叫聲,對着大裂縫狂叫不已。

段逸鳴一怔,順着聲音看去,不由呆住,只見翻滾起伏的寒潮中,隐約有個細長的東西夾雜其中,放射出淡紫色的光華,由于距離過遠,看不清楚它的模樣。

突然間,紫色物件晃晃悠悠的靠近平臺,段逸鳴這才看清,原來發光的物件竟然是一根紫色竹棍!他心中訝異,伸出手抓向紫色竹棍。

陡然間,一聲嘯吟從紫色竹棍上響起,穿雲裂空,宛如金石相激發出的脆音一般,十分尖銳刺耳。

段逸鳴雙耳巨響,“嗡嗡”回蕩不息,緊接着呼吸一滞,好像有什麽東西鑽進了體內氣血經脈裏面,如野馬般胡亂穿行,狂暴粗野,任意肆虐,胸口氣血翻湧,惡心之意大起,直沖腦門。

他“啊”的大叫一聲,臉色憋得紫紅無比,踉踉跄跄的倒退幾步,抱着腦袋,想把這陣怪音驅逐出體外。

說也奇怪,稍微離開那根怪異的紫色竹棍,體內痛楚就舒緩一些。

小金似乎對紫色竹棍頗為忌憚,不停地對着紫色竹棍狂叫,可就是不敢靠近,緩緩後退。

過了一陣,怪音逐漸緩和下來,紫色竹棍搖晃幾下,飄浮轉動,悄無聲息的縮回寒潮中,落入大裂縫中消失不見。

段逸鳴退回冰洞口,一屁股坐在冰面上,大口喘着氣,老半天才緩過勁來,他站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到大裂縫邊緣,向下看去,下面黝黑無底,彌漫着濃重的霧氣,什麽也看不到。

就在這時,身後冰壁上突然傳來一聲驚訝的叫聲,聲音嬌嫩,猶如出谷黃莺一般動聽。

段逸鳴心神大震,沒有想到在這與世隔絕的冰窟之中,竟然還能聽到別人的聲音,當下急忙轉過身,擡頭看去。

只見冰壁上方十餘丈處,赫然露出洞口,裏面伸出個腦袋,正有一個小姑娘俯身向下看來,她雙眼中也是一片驚訝,出聲問道:“你怎麽會是個小孩子?”

段逸鳴不由愕然,旋即苦笑不已。

這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比自己還小,竟然開口說自己是個小孩子?

仔細看去,小姑娘頭頂挽着兩個朝天辮,非常可愛,臉龐圓潤,輪廓極是秀氣。只是面容十分平庸,甚至還有些醜陋。

他心裏暗暗嘀咕,這奇怪的小姑娘是從哪裏進來的?

小姑娘見他呆呆的站在下面,對自己的問話充耳不聞,心中不樂,嘴巴一撇,嗔怪道:“欸,人家和你說話呢,你怎麽不回答呢?”

段逸鳴猛然驚醒,茫然問道:“你是誰?怎麽也會跑到這裏來?難道你也是被掌門罰來靜修的麽?”

“什麽?靜修?”小姑娘一愣,旋即大樂,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咯咯”嬌笑,半晌才停住。

段逸鳴莫名其妙,撓撓腦袋,頗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娘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嬌聲說道:“我原本以為又是哪個不長進的弟子被關在這裏受罰,沒有想到你竟然這麽小。嘻嘻,好玩。”

段逸鳴一時氣結,差點暈倒,自己竟被一個小姑娘調侃,真是欲哭無淚。

小姑娘笑道:“喂,你叫什麽名字?是哪一宗門下?怎麽會被關在這裏?”她聲音脆嫩婉轉,說話叽叽呱呱,又快又脆,聽起來十分美妙悅耳。

段逸鳴臉色通紅,說道:“我叫段逸鳴,是密宗門下。我……我被罰進入寒冰洞,是因為……因為……”他期期艾艾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到了。

小姑娘歪着頭看着段逸鳴,索性打斷他的話語,說道:“哼,不好意思說就算了。反正我知道,每個進入這裏的人,不是殺人越貨、手染鮮血,就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

段逸鳴大急,急忙擺手道:“唉唉,你說的不對,我可沒有殺人越貨、欺師滅祖,我只是……”至于只是什麽,他嘴唇蠕動着,就是說不出來。

小姑娘嬌笑道:“嘻嘻,逗你玩呢!不說這些了,我是特地來給你送飯菜的,那些山藥黃精應該還有吧,要不是爺爺催着我來,人家才不願意來這死氣沉沉、冰寒刺骨的鬼地方呢!”

她頓了下才說道:“不過,看你這人挺老實的,不像壞蛋,倒是挺有趣。不如這樣,我也沒有玩伴,以後就當你馬馬虎虎是個說話解悶的伴吧。”

段逸鳴苦笑着,無言以對。

小姑娘雙手齊動,緩緩放下一個吊籃,說道:“接住了。這裏是你五天的飯食,省着點吃,要是捱不到,你只好挨餓了。”說話間,吊籃落到地面上。

段逸鳴走上前,取下裏面的飯菜,打開一看,花樣不少,有什麽清蒸山菇、黃焖筍肉、香辣拌菜之類的,還有一大缽白米飯,香噴噴的。

段逸鳴這陣子整天都是山藥黃精,此刻見到飯菜,就像是美味佳肴一般,食指大動,當下高興得說道:“多謝了。”

說罷舀出一碗白米飯,就着菜大口吃起來,風卷殘雲一番之後,終于吃飽,忍不住打了個飽嗝。

小姑娘咯咯笑出聲來,前仰後合,問道:“怎麽樣,我的手藝好不好?”

段逸鳴嘿嘿一笑,仰頭說道:“好吃,比我那些師兄們的手藝好多了。”

小姑娘喜笑顏開,說道:“以後都是我來給你送飯。對了,你想吃什麽,我想法子給你做來嘗嘗。”

段逸鳴撓撓腦袋,想了一會說道:“随便什麽都行,反正你做的好吃。”

小姑娘滿口答應,一邊提起吊籃,一邊說道:“好了,我該回去了。”說罷挽起吊籃就要走,突然又轉過身來,說道:“忘了告訴你,我叫仙兒。”說完話,身影消失不見,冰壁上的洞口轟然閉合。

“仙兒?這名字好聽。”段逸鳴默默念道。

自此以後,每隔五天,仙兒都會帶着飯菜送來,陪他說上一會話,兩人年齡相若,脾氣相投,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

有了仙兒解悶,段逸鳴慢慢也不覺得寒冰洞有多艱苦難忍了。

經過仙兒的介紹,段逸鳴才知道,寒冰洞冰壁上有個秘密通道,直通後山絕崖下,在那裏有個小綠湖,仙兒和爺爺就住在湖邊,整天開田耕種,下湖打漁,日子雖然清苦,卻十分逍遙自在。

仙兒自打記事起就和爺爺相依為命,平日裏除了有時來這寒冰洞送飯外,甚少和外人接觸,說起來,段逸鳴還是仙兒遇到的第一個同齡人,所以格外的稀罕。

時光如梭,匆匆半年又過去了,時間一長,段逸鳴已經逐漸适應這等惡劣的環境。

他每天一半時間深浸寒冰裂縫旁,酷冷加身,吸納純陰寒氣,一半時間跌坐在溫玉冰床上打坐調息,吸納地陽熱流,修煉領悟。

如此龍虎交會,陰陽互濟,修為突飛猛進,一日千裏,《太乙真訣》練得大有進展,與此同時,那本《太虛真經》也爛熟于心,唯一欠缺的就是修為上的增長。

這一日,段逸鳴走出冰洞,來到大裂縫旁邊,此時恰值寒潮噴湧之時,到處是濛濛迷霧,激蕩呼嘯,飛瀉而上。

就在寒潮中間,飄出一個紫色竹棍,旋轉飛舞,忽隐忽現。

段逸鳴神色一緊,暗中凝聚真氣,蓄勢以待,他觀察寒潮已久,發現每次寒潮噴湧時,紫竹就會從地底出現,然後随着寒潮的消退而再次隐沒。

這期間,他特地向仙兒那讨來一條絲索,嘗試過幾次,試圖抓住紫竹,剛開始每次鬥法都相差甚遠,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紫竹發出的異嘯震得氣血浮動,難以忍受。不過,随着次數增多,紫竹的異嘯聲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小,到現在幾乎是充耳不聞了。

紫竹飄飛而上,在半空中滴溜溜的打轉,發出異嘯聲。

段逸鳴拿出絲索,緩緩揚起,“唰”的一聲,絲索破空飛出,眨眼間纏上紫竹,紫竹嘯聲大作,尖銳刺耳,段逸鳴收斂真氣,護住心脈,牢牢抓住絲索不放。

紫竹嘯音轉低,突然發出“铮铮”的金石撞擊聲,清脆激越,放射出數十道光影,七彩流轉。

紫竹“呼”的飛起,快若閃電,段逸鳴猝不及防,竟然被紫竹帶動,飛上半空,他呼吸一滞,緊抓絲索不放手,耳畔傳來疾風掠動的聲音,眨眼間,他已飛到數十丈高空,俯瞰下去,大裂縫就像一個怪物的大嘴,深不見底,等待着吞噬一切東西,他心中恐懼感油然升起,急忙挪開視線。

紫竹上下翻飛,忽而下墜深淵,忽而飛躍而上。

段逸鳴在寒潮中來回穿梭,真氣環繞周身疾轉,逐漸定下心來,他收緊絲索,緩緩将紫竹拉近,不一會兒,紫竹距離他已經不足一丈遠近。

段逸鳴猛地一拉,揉身撲近,一把将紫竹抓在手中,紫竹劇烈震動,掉頭向下,筆直墜落進大裂縫之中。

猛烈的寒潮洶湧沖來,如利刃一般肆意沖刷着段逸鳴的身軀,酷寒透體而入,冰冷異常,他雙手緊抓紫竹不敢放松,任憑紫竹帶動自己穿梭飛掠。

時間一點一點地飛逝,紫竹依舊速度不減,在寒潮之中不知疲倦的飛舞,段逸鳴周身結了厚厚一層冰霜,幾乎成了一個雪人,他感覺到身上逐漸變冷,真氣在不斷衰減,就連雙手都似乎凍僵了,只是機械的抓住紫竹。

不知道過了多久,寒潮終于收歇,緩緩縮回大裂縫中。

段逸鳴再也支持不住,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崩潰了,他緊閉雙目,再也沒有力氣去控制紫竹了。

就在這時,桃木劍殘骸之中飛出兩團黑影,正是山魈和木客,兩只奇物左右夾擊,紫竹已是強弩之末,一陣僵持之後,紫竹威力減弱,山魈和木客化做虛氣,鑽入紫竹之中。

紫竹緩緩落到平臺上,一動也不動,光華盡斂。

段逸鳴身體一軟,癱倒在地面上,他掙紮着運轉真氣,許久之後才緩過勁來,低頭看着手中的竹棍,仔細端詳。

這根竹棍長約三尺,色作深紫色,看上去平淡無奇,只是觸手微沉、堅硬如石,大異于尋常紫竹。

段逸鳴站起身,稍一舞動,竟然覺得非常稱手,不由大喜,他想起《太乙真訣》中提及的禦器之術,心中默詠法訣,哪知紫竹平靜若水,沒有一絲的反應,不由啞然失笑。

要知道,只有修煉到小乘境才能禦器飛行,而他現在還只在玄胎境而已,哪能驅物飛行?

這一天,仙兒又來送飯,對段逸鳴說道:“鳴哥哥,你整天待在冰窟裏面悶不悶?不如出來透透氣。”

段逸鳴眼睛一亮,旋即黯淡下來,搖搖頭說道:“悶是悶,可是當初進來時,司師伯曾嚴令不得私自外出,否則罪加一等……”

仙兒忽閃着大眼睛,歪着頭想了半天,突然撫掌輕笑道:“有了。”

段逸鳴不禁愕然,疑惑的看着她,問道:“有什麽?”

仙兒笑道:“他們只是不允許你走出冰窟,其他并不嚴禁,既是這樣,那就好辦了,我進入冰窟的這條密道,直通後崖之下,只要你不走出密道口,也就不算離開冰窟。”

段逸鳴恍然大悟,小心翼翼的說道:“這樣可以麽?”

“有什麽不可以的?”仙兒繃起臉蛋,說道,“走吧,沒關系的。”說罷垂下繩索,招呼他攀上來。

段逸鳴禁不住仙兒的催促,終于抓着繩索爬上密道。

仙兒伸手過來,握住段逸鳴手掌,輕聲說道:“随我來。”說罷牽着段逸鳴向前走去。

密道斜斜向上,大約走出二十餘丈後,推開一扇石門後,終于來到洞口,洞口大若房屋,排放着石桌石凳,一塵不染,洞外赫然是個石臺,附近兩側蒼松盤踞,遒勁挺立。

放眼望去,只見崖下是個幽靜的盆地,一片翠綠的樹林中,掩映着一個不大的小湖,湖水湛藍清澈,猶如一塊翡翠般可愛,就在湖邊有個茅草搭就的亭子,四周山巒拔地而起,高聳入雲,像屏障般将盆地包圍在其中,恍若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似的。

一縷炊煙正從湖邊嫋嫋婷婷的升起,直上雲霄,更顯得空曠清幽。

段逸鳴不由得心曠神怡,心胸為之一振。

仙兒指着林中小湖說道:“逸哥哥,我和爺爺就住在綠湖岸邊。”

就在這時,綠湖上驚飛起一群水鳥,鳴叫着展翅高飛,盤旋不已。憑空傳來一陣唱詠聲。

“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

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寒光亭下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

仙兒大喜道:“爺爺來了。”話音未落,就見一道身影如大鳥般沖天飛起,只眨眼間就落在洞外石臺上。

來人滿臉滄桑,胡須皆白,赤腳布衣,頭戴鬥笠,肩上卻背着一根魚竿,晃晃悠悠的走近。

仙兒歡叫着奔過去,撲入老者懷中,老者輕輕拍着仙兒的脊背,慈愛的說道:“仙兒,都這麽大了還和爺爺撒嬌,也不害臊?”

仙兒扭動着嬌小玲珑的身軀,不依道:“不來了,爺爺又取笑仙兒了。”

老者哈哈大笑,說道:“好好好,爺爺不取笑仙兒了。”說完看向段逸鳴,目中精光閃爍,說道:“仙兒,這裏怎麽會有外人?”

仙兒松開手,親昵地挽着老者的胳膊,笑道:“鳴哥哥,快來見過我爺爺。”

段逸鳴急忙上前躬身說道:“晚輩段逸鳴見過老丈。”

老者颔首示意,一邊仙兒早就附耳給老者說出由來。

老者聽了眉頭一皺,說道:“仙兒,你怎麽還是這麽頑皮?凡是進入寒冰洞苦修之人,哪能私自出洞來?”

仙兒笑道:“爺爺,他現在還站在冰窟中,只要不出洞口,保管沒有事的。”

老者無可奈何,頻頻搖頭,說道:“小丫頭,你的膽子也太大了,要是讓那些牛鼻子知道了,怕不來找麻煩。”

仙兒小瓊鼻一皺,說道:“有爺爺在,他們誰敢來?”

老者拿這個頑皮的孫女沒有辦法,大搖其頭,徑直走到石桌前坐定。

仙兒回過頭,朝段逸鳴調皮的做了個鬼臉,招手讓他過來。

段逸鳴走到石桌旁,被仙兒按在石凳上。

老者放下魚竿和鬥笠,看了段逸鳴一眼,漫不經心的問道:“看你年紀輕輕,觸犯了哪一宗門規,會被判罰來到這寒冰洞苦修?”

段逸鳴心下惴惴不安,臉色通紅,扭捏了半天,才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說來。

老者聽到他在無意間放出的竟是角蟾老祖時,不由得悚然動容,雙目寒淩閃動,上下打量着段逸鳴,神色變幻莫測,良久後才淡淡說道:“兩百年了,該來的終于來了……”

段逸鳴迷惑不解的盯着老者,不知道他這話什麽意思。

仙兒驚訝的問道:“爺爺,什麽該來的終于來了?”

老者說道:“沒什麽。”接着問道:“你私放門中囚禁重犯,按照門規律例來論,至少會被驅逐出門,怎麽只判罰來這寒冰洞苦修三年?”

段逸鳴眼圈一紅,低頭說道:“晚輩犯下大錯,幸虧是雲師叔請出門規密例,以身擔當,法刀插體自閉血脈,替晚輩接下罪責。晚輩愧不敢當,不敢忘記他老人家的恩情。”

老者目露奇光,緩緩點頭說道:“雲靈子外表落拓不羁,內裏卻明白事理,大是大非面前不失本色,難得,難得。”頓了頓說道:“少年人,雲靈子為你可是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你可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段逸鳴恭恭敬敬的點頭稱是。

老者默默看了段逸鳴半晌,轉而對仙兒說道:“仙兒,來陪爺爺下盤棋,讓爺爺看看你長進多大。”

仙兒答應一聲,朝段逸鳴使個眼色,随同老者走出石室。

段逸鳴大奇,石桌上面刻有棋盤,怎麽兩人不用,反而跑到洞外去?

老者施施然站定,舉起左手,面色沉肅,他凝視虛空片刻,突然清叱道:“疾!”手指微屈,淩空虛畫,只見一道青氣從手指中飛出,忽橫忽豎,眨眼間已在半空中畫出一個縱橫各十九道的棋盤!青氣凝而不散,虛立在半空,神奇之極。

段逸鳴看的目瞪口呆,心中暗道,世間竟有此神技!

他說道:“仙兒,你執紫棋先行。”

仙兒脆生生說道:“爺爺,那仙兒先下了。”說罷跨上一步,素手做蘭花狀,屈指微按,只見一道紫氣彈射飛出,已在棋盤右下角“三三”位落下一子。

老者微微點頭,伸手虛點,一道綠氣噴射而出,占住左上角“三三”方位。兩人你來我往,手指不斷發氣,轉眼間下了三十餘手。

“扳。”

“尖。”

“立。”

“刺。”

“關。”

“拆。”

“夾。”

“鎮。”

兩人嘴裏念念有詞,和一般人過招無二,奇招疊出,突兀不群,如羚羊挂角一般無跡可尋。

段逸鳴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玄妙的對棋,看的入神,他對圍棋雖然只是粗略知曉,并不精通,但是也瞧出兩人身手不凡,棋力高的出奇,既要以真氣護住棋盤、棋子凝而不散,還要算出對方出招目的,十分耗費心神,這種過招方式,較之普通弈棋難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多時,兩人棋子已糾纏在一起。

紫棋深入敵腹,置對方千軍萬馬不顧,左沖右突,見縫插針,狼煙四起。

老者見狀收起笑意,潛心應對,綠棋前後呼應,步步緊逼,圍追堵截,戰火不斷。

半空中青氣凝固不散,紋絲不動,一紫一綠兩光團跳躍穿行,飄忽不定。時而雙龍戲珠般蜿蜒翻滾,綿延不斷;時而如抽刀斷水般攔腰截斷,火星迸射四濺。前追後堵,左攔右擋,殺氣凜然。

段逸鳴看的頭暈腦脹,目眩神迷。突然他發現,兩人棋局中似乎隐藏着鬥陣之法,他仔細一看,紫棋沖突如九宮形,互為犄角,綠棋包圍若八卦狀,遙相呼應,棋面看似毫不出奇,卻暗藏殺機,稍有不慎,就會落入對方算計。心中暗暗稱奇。

不多時,棋盤上已走出近百手。紫綠交錯,糾纏不休,局面中劫中有劫,有長生又有共敵,或反撲、或受氣,複雜無比。

老者沉穩如岳,一手一手的出招,反觀仙兒卻越下越慢,許久才出一招,鬓角額頭處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此時晨光照射在她臉上,燦若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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