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多情卻被無情惱
見周審川等人前來,衆人自行讓出一條路來。萬向天拱手一讓,負劍而立,并不動彈;阿笙一得空,忙去查探傳志傷勢,自懷中摸出傷藥,喂入他口中;常不遜摸摸鼻子,不動聲色挪至水榭暗處;先前擒住阿笙的少女則席地而坐,一手支頰笑盈盈地瞧熱鬧;袁昭玉有傷在身,左右看看,又不知如何開口,也閉了嘴。
水榭裏外一片寂靜。
莊敬亭揮手叫了個鐵手幫弟子,問他是何情況。這人說罷,衆目睽睽之下無人反駁,莊敬亭便道:“宋兄弟之死當是意外。我看那方傳志……”他瞥一眼身邊另一個“傳志”,“少年人出手沒得輕重,本是無心之失,何況在場誰也不知宋兄弟不識水性,依在下之見,萬掌門想要小孩子以命相抵,終是過了。周兄以為如何?”此言一出,燕山派弟子皆面露不忿,念在他是落梅莊主人,都沉默不語,瞧那南方盟盟主要說出什麽話來。
周審川嘆息一聲,搖搖頭,轉而問莊中可有地方暫放宋斐屍身,吩咐薛峰帶人先收斂屍體。萬向天這才開口道:“謝周盟主關心,朋友的屍身在下自會親自帶回去。只是要先問清楚,莊先生的意思,是要在下放了這小子?”
莊敬亭道:“他已受了皮肉之苦,萬掌門還要如何?”話音将落,那另一個“付九”便嚷道:“他的皮肉之苦,和他打袁幫主那一掌抵了,怎的還能抵他打宋公子這一掌?天下間沒有這樣的道理!”
阿笙冷哼一聲,卻見周審川眉頭一皺,直言道:“付九爺,你同水榭中的這位方小少爺,本就水火不容,你這樣說話,旁人定要誤會你趁機落井下石。”他是一呼百應的南方盟盟主,一開口,雖語氣平和也自帶威勢,“付九”讪讪一笑,閉口不言。
周審川又看向阿笙,問傳志傷勢如何。阿笙道:“他舊傷未愈,又受了袁幫主的鐵拳頭,還得要大夫瞧過才知。”袁昭玉一驚,暗暗悔恨,他的拳頭,饒是健壯的少年人都承受不住,這孩子還有舊傷,豈不是雪上加霜?
周審川亦面露不忍,對萬向天道:“萬掌門,眼下不是商談如何處置傳志的時候,此處也不是談事的地方,我看先讓這孩子療傷,待他好了,你再親口問他,豈不比我們旁人幹涉要好?何況宋兄弟的家人還在蜀中,此事尚需從長計議。今日衆位英雄都在場,我與你做個見證,若這孩子往後不肯認罪,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周某也親自将他捉回來,交給燕山派處置,你以為如何?”
青石山掌門陸榮亦道:“周盟主所言極是,此時殺了這孩子,日後傳出去,只怕旁人說燕山派乘人之危,我武林同道人多勢衆,欺負晚輩。”
莊敬亭笑道:“不錯,在下只想做和事老,心疼那孩子受了傷,便想求萬掌門饒他一馬,卻不曾思及其它,還是周兄與陸兄考慮周到。”
衆人心道:旁的不說,陸掌門所言卻是對的。若當場殺了這小子,咱們的名聲可都不好聽。英雄盟會一了,他燕山派愛如何報仇,便如何報仇,咱們眼不見為淨,也不會落人口實。一時都盼着萬向天同意。
萬向天沉思片刻,對周審川抱拳行禮,複抱起宋斐屍體,道:“朋友遭此大難,令郎今晚的婚禮,恕我燕山派不能出席。至于你二人——”他回頭看向阿笙,凜然道,“可莫貪生怕死,自己先逃了。”
阿笙正色道:“那是自然。”
萬向天道聲得罪,便帶燕山派衆人去了。袁昭玉見狀,也走上前來:“老袁我傷勢不重,同這少年沒有過節,打架傷人本是常事。鐵手幫今後絕不會以此事為難他二人。”幫主既出此言,部下衆人雖有怨怼,也都抱拳承諾。
周審川忙道:“鐵手幫有大氣度,在下佩服。”莊敬亭、陸榮、周玉明幾人亦連聲附和。
阿笙恭敬道:“多謝袁幫主。”又拜過周審川,要帶傳志回杏花樓房中療傷。周審川自然同意,問陸榮可還有話要說。陸榮笑道:“周盟主有所不知,秦笙雖是前任掌門師兄的公子,卻已不是我青石山弟子,他自有師父,陸某不便管教。”
周審川一愣,脫口便問:“這是幾時的事?”
陸榮輕咳一聲,面色尴尬,周玉明忙道:“這是青石山家事,陸掌門也不便在這裏講,爹爹,咱們得趕快到仁義閣去籌備諸事,莫耽擱了。”莊敬亭道聲有理,攜起周審川衣袖便走。他二人是至交好友,舉止親密,旁人已見怪不怪。随行弟子一同跟上,餘下瞧熱鬧的英雄們也自散去,在場的數百號人不多時已散得幹淨。
阿笙幾人正待離開,忽聽一人幽幽道:“早聽人說,中原人就愛講究什麽君子、道義,實則個個虛僞之極,心裏恨不得吃了你,臉上還要笑眯眯忍着。若不是好面子,人命關天的大事,怎會三言兩語就散了?無聊透頂。我以為你也有趣些,見了什麽盟主、掌門的,也乖得屁都不敢放一個。無聊,無聊。”
阿笙回頭,看向那說話的少女,問:“你是誰?”
少女嫣然一笑:“你讓我親一下,我便告訴你。”
阿笙也不生氣,面不改色拂袖便走。常不遜哈哈笑道:“瞧不出,小阿笙你本事好得很嘛。”阿笙持杖而行,并不理他。倒是付九冷臉喊了他一聲。常不遜一扭頭,這人用一只手攙着傳志,動也不敢動。常不遜哎喲一聲,上前将傳志扛起:這兩人一個斷腿,一個斷臂,誰也不好背他。卻聽阿笙道:“他傷得不輕,你換個姿勢。”
“……小生可算明白了,陸掌門為何要将你逐出師門。”常不遜咬牙切齒憋出來幾個字,手上倒是老實,将傳志輕輕抱起。低頭瞧這人雙眸緊閉,面色如紙,也不敢再開玩笑,忙加快步子。
三人越走越遠,那少女獨自坐在水榭中,仍是笑嘻嘻的。
回到杏花樓,門口候了位提藥箱的大夫。阿笙掃一眼他,淡淡道:“莊先生待客周到得很。”
“莊主說,方小少爺是了不得的貴客,定要悉心照顧。小的這便給小少爺看看。”說着便要去拉傳志手腕,卻被阿笙攔下:“有勞莊主挂心,舍妹恰好是大夫,不必你來了。”
那人還要說話,阿笙已推門進房。常不遜将傳志放在床上,付九端水給他擦汗,阿笙将行李中的藥瓶一一擺在桌上,問付九:“落梅莊可有種藥草的園子?”
“我落梅莊是何等人家,豈會連個藥草園子都沒有?”
“筝兒興許在那裏,得快些找她回來。”阿笙瞥他一眼,又看常不遜,“她不同我們講一聲便出去了,想是有急事。”
常不遜舉手認命道:“是是,付九爺去藥園,小生這就去四處問一問,便是被姓莊的暗害抓走了,也馬上、立刻把人帶回來,救你的小情郎,好不好?”說罷走出門外。付九冷哼一聲,也跟上去。
待兩人步聲已遠,阿笙方去秦筝房中。她桌上散幾樣藥材,攤一本破舊的醫書,藥箱卻不見了。不曾留下字條,想是很快便會回來。
傳志意識不清,阿笙取了治外傷的藥,将他衣裳拉開,正要塗,又想起什麽,起身将門窗都鎖好,再坐回床邊。他雖記得這人傷了何處,總還是不放心,将其脫得赤條條,細細查過一遍,才趕忙替他穿好。可憐他忙得面紅耳赤,滿頭薄汗,這人卻一無所知,雙眸安然閉着,像睡着了一般。
阿笙望着他的眉眼,忽有些氣惱。
那少女說得對,萬向天自矜身份,又有周審川調停,才不與傳志為難,若是遇到旁人,豈會善罷甘休?現如今這落梅莊中,想置傳志于死地的人恐怕不在少數。便是現在不下手,找到那所謂的藏寶圖時,也要圖窮匕見。若是就此将燙手山芋交給王雅君,倒也不錯——這只是一轉念,要他受制于人,是死也不肯的。
但如果當真拿傳志的命來抵,我可會答應?阿笙愣愣地想,思來想去,只恨不得将這人提起來大罵一通:旁人替你煩惱、替你憂愁得團團轉,你憑什麽睡得這樣好?
他當然沒有這樣做,他只是拿帕子擦了擦那人頭上的汗,倚在床邊,并未察覺地咬起指甲,細細盤算着所有可能發生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房外秦筝的叫嚷:“誰要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的,壞了姑娘的事,這可怎麽辦!”
“我若晚去一步,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說話的竟是清歡。
又聽砰地一聲,秦筝猛一腳踢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脫口罵道:“我便是死了,又與你何幹!你憑什麽插手姑娘的事!”
付九緊随其後,面色鐵青,他确實是從藥園将人帶回來的,這兩人對他視而不見,吵了一路,鬧得他腦仁疼。秦筝大步至床邊,一張臉氣得漲紅,倒瞧不出受了傷。阿笙放下心,輕聲道:“外傷已抹了藥,內傷——”
“你死了當然與我有幹系!”清歡并沒有跟進來,立在門口嚷道。往日兩人吵架,秦筝往往說不過他,鬧到最後惱羞成怒,他倒是游刃有餘。這一次,他卻生氣了。“幹系大着呢!”
秦筝給傳志把脈,心道:誰要與你有幹系,我以後再也不理你、再也不見你了。便當真閉緊嘴,若不是查看傳志傷勢,恨不得眼睛也閉上。
清歡遠遠望着她,等不到回話,兩道秀眉擰在一處,神色變了再三,終是冷靜下來,冷哼一聲道:“你若死了,天下這麽大,我到何處找一個你這模樣的笨蛋,再耍着玩呢?”
他口不擇言,語氣輕蔑,秦筝氣極了,反倒心如止水,到案邊提起筆寫藥方。卻不知自己眼眶通紅,攥筆的手指在不住發抖。
清歡見狀,怡然地倚門笑道:“我平生最喜歡捉弄旁人,再沒人比你更好捉弄了,這一路,可給小爺找了不少樂子。若你死了,我少了個好玩意兒,可要傷心死啦。你說,有沒有幹系?”
秦筝停了筆。
清歡挑眉,本以為她要講話,卻見她繼續寫了下去。
秦筝将頭埋得很低,他瞧不見她是何表情。阿笙站起身,望着她筆下的紙,她只寫了一行字,字跡被弄濕了,瞧不出寫了什麽。
清歡忽覺胸口很疼。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只是想,如果秦筝肯服軟,給他道聲歉——不必道歉,她肯說一句話,他就原諒她。雖然這次原本就是她的錯。他想再罵她兩句,這個小姑娘準會氣得跳起來,撲上來拿拳頭砸他。她的拳頭無力得很。然而他正待開口,卻覺一道勁風撲面而來,左耳一麻,擡手去摸,已是滿手鮮血,吓得秦筝驚呼一聲。
是一枚銅錢,毫無顧忌地削去了他的耳垂。
清歡大怒,大喝一聲“秦笙”,袖中鋼針亦飛射出去。
阿笙用衣袖将三枚鋼針信手一卷,冷道:“鄭清歡,你再向前一步,我便取你性命。”
清歡一愣,秦筝也驀地睜大了眼睛,呆呆瞧着他。
他靜靜立在床前,面色冷峻,一雙眼睛裏瞧不出絲毫情感。他向來很冷,這一次卻冷得像一把沒有生命的劍。秦筝有些怕,怯怯地喚一聲“哥”,又看向清歡。
按清歡的性子,定要同他打起來。許是她眼中的哀求,讓他收回了已握在指中的針。清歡深深望她一眼,轉身去了。
“哥哥……”
阿笙将鋼針扔在地上,坐在床邊按起眉心,問:“他傷得怎樣?”他收斂了通身的煞氣,又恢複了尋常模樣。
秦筝老老實實地答:“哥哥給他吃了凝血丸吧?那藥丸很管用,現在脈象平穩了不少。但體內髒器受了傷,肋骨怕也傷了,還要再瞧。他舊傷本就沒有痊愈……雖然性命無憂,但這幾日若不能好好養傷,怕是以後……”
付九驚道:“這幾日?以後又如何?!”
秦筝道:“你慌什麽!我,我還要再仔細瞧瞧……怎的一個時辰不見,就傷成這樣?”
“那你快些瞧!”付九在房中踱了兩步,提起刀來,“我找姓袁的算賬去!奶奶的下手忒重,他們怕不是算好了,就要今日暗害我們!”
阿笙涼涼道:“你打得過他便去。”
“你!”
“倘真是陰謀,便要先想好對策。袁昭玉與萬向天假意比武,實則要等傳志過去?打傷傳志的辦法千千萬萬,何必如此?但今日之事……”阿笙并不瞧他,想起那武功奇高、身份不明的少女,仍是低頭咬指甲,自言自語道,“算起來,岑師叔的毒也該解了,若雲姨同他一起到蘇州,興許會有辦法。英雄盟會還未召開,我們中毒的中毒,受傷的受傷,都是殘兵損将,莊裏的高手不知還有多少,要防備誰?相信誰?”
秦筝道:“陸師叔呢?我們還未去拜訪他。”
阿笙搖頭:“岑師叔昏迷前,說’武林盟會’,他要說什麽……”驀地擡頭看向付九,眸中精光爍爍:“他留在開封,要查青石山弟子喪命一事,查到了什麽?”
付九道:“我假裝同他裏應外合,查出王雅君是朝廷命官一事,跟你青石山有關的事,他卻不曾說過。”
“那是青石山家事,他不肯說。”阿笙道,“被逐出師門的弟子,死在王家……他可曾說找到了兇手?”
付九搖頭。如今落梅莊中,想要害他們的人不在少數,誰也相信不得。他只能相信阿笙。
阿笙沉默片刻,将幾枚銅錢在桌上排開:“岑師叔清醒之前,我不敢相信陸榮。”他離開青石山已有六年,對掌門師叔并不熟悉,言談間也就不怎恭敬。何況今日聽陸榮所言,顯然也不願認他。“莊敬亭自然信不得,南華劍與方家本就有仇,羅大哥不知底細,周盟主為人……我不敢信。”
但凡你可能有一件富可敵國的大寶藏,你都不會相信任何人。
他每說一人,便将一枚銅錢拿開,末了,桌上只剩下孤零零一個。阿笙擡眼:“如此一來,倒只有王雅君,可信上一分。”
付九冷道:“你莫忘了,是誰說王公子信不得的。”
“只有一分罷了。”阿笙閉起雙眸,十指握了兩握。秦筝瞧見他的指甲,坑坑窪窪的,還有幾處指尖被咬破,冒出了血珠子。思及他适才的冷峻,方恍然大悟:他精神崩得太緊,有些疲倦了,興許還有幾分不安,才輕易就被激怒。
她只猜對一半。未曾想到的,卻是阿笙在害怕。這落梅莊中,他只在乎兩個人,一個受了重傷,他眼睜睜瞧着,卻束手無策;另一個,被人捉弄,在他面前落了淚,他便失了冷靜。
秦筝走至阿笙背後,兩手放在他肩上,輕輕捏着,想說幾句安撫的話,卻不知如何說。阿笙放松了身體,問她:“你去了哪裏?怎會和鄭清歡吵起來?”
秦筝抽抽鼻子,目光游移:“我将昨夜和今早的藥粥剩了一半,蒸幹了水,想瞧瞧有沒有法子解毒。醫書裏說,有這等功效的□□并不多,一樣一樣找,總歸找得到。今早便想偷偷去藥園裏看一看,蘇州物阜民豐,落梅莊又是天下第一莊,興許它的園子裏能有些好東西。誰知道,在園子裏遇到了南宮碧。”
“南宮碧?”
“是她,她還是那副打扮。她問我在找什麽,我想到謝叔叔說,漠北南宮家也有這樣控制人的□□,就想套她兩句話。剛說得三兩句,就,就……”她吞吞吐吐,見阿笙眉頭微蹙,更是膽怯,硬着頭皮道,“不知為何就給她識破了,她又問我是誰,想要打探什麽消息,她逼得緊了,我想到她那樣可怕,就想逃,就,就灑了一把迷魂散。”
阿笙眼皮一跳,挺直了身體。
“她當時便躲開了,我趕快跑,卻給她用石子打了穴道,她還使袖箭,将我……将我釘在了地上。”她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阿笙神色,“我看她沒有殺我,心道,我們本就無冤無仇,我同她好好周旋幾句,興許能問出什麽呢?便說,我是個大夫,想要找一味□□,這種□□一時殺不死人,但每日要吃兩次,一旦漏了,或者吃少了,便會毒發,痛不欲生。她顯然信了,又問我是怎樣的痛,我還沒說話,那鄭清歡就跳出來了。他也不問青紅皂白,同南宮碧各使暗器噼裏啪啦一通亂打,打壞了好些藥草,還驚動了園裏仆役,眼見要給人家抓到了,這才分開。那小子……那混蛋小子……”她面上一片緋紅,咬着雙唇,不再說下去。
混亂中,清歡将她打橫抱起,逃出去好大一段路才将人放下,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她忍耐不過,才吵了起來。
付九啐了一口,罵道:“胡鬧!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
秦筝橫眉,正要反駁,卻聽阿笙道:“只吃了一半藥粥,身子還好嗎?”
“頭暈,胸口疼,骨頭也疼,”秦筝委屈道,“這藥會傷及內髒,我吃了凝血丸,才緩上一緩。”
“解藥的事你不必操心。不要傷了身體。這幾日在房中歇息,莫亂跑了。”阿笙看看窗外天色,午時已近,便持杖要走,叮囑道,“莊裏都是些自诩名門正派的人物,不屑使下三濫的手段;王雅君躲在暗處,藏寶圖要着落在傳志身上,房中還算安全。我回來之前,你照顧好傳志。”
秦筝點點頭,又連忙搖頭:“要說□□,我總比哥哥你懂。等傳志醒了,我想再去找那南宮……”她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便再聽不見了。卻不肯收回,雙目直直望着阿笙。她臉上淚痕未幹,眼眶通紅,鼻頭也是紅的,可憐得很。
阿笙嘆息一聲,太陽穴疼得厲害,他只想像鄭清歡一般,将她好好罵一頓。兩人僵持半晌,阿笙終是松了口:“等傳志醒了,你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只是必須同旁人一起去。”
秦筝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又道:“人家說,衆人拾柴火焰高,哥哥不要總是單槍匹馬一個人做事。”
阿笙微微一笑,走得幾步,便聽付九問:“接下來做什麽?”
付九是阿笙長輩,又恨他帶壞了傳志,這一日被使喚得團團轉,心有不甘,也只得如此。阿笙倒沒再出言譏諷:“英雄盟會在即,九爺先去仁義閣,我随後便到。”說罷,擡掌在樓外欄杆上一拍,縱身躍下,回頭向屋頂上一瞥,快步去了。
常不遜躺在屋頂上擦刀,朝他揮了揮手。
等付九也離開了,秦筝瞧過傳志傷勢,坐在床邊癡癡地發呆。過了好一會兒,走出門外,喚常不遜過來,遞給他一只裹着藥膏的手帕。她滿臉漲紅,偏過頭去望着庭院中的花圃,低聲道:“求你将這個給鄭清歡送去。”
常不遜笑道:“小丫頭有話要說?”
秦筝趕忙搖頭,愣一愣神,又道:“你同他講,不要怨我哥哥,是我不好。”
常不遜拍拍她肩膀,躍上屋頂離去了。
距離午時,約莫還有一刻鐘。
萬向天給宋斐的屍身換過衣服,擺在房中,安排兩名燕山派弟子看護。剛剛走出房門,聽得一道細微的破空之聲,一枚短箭自暗處射了過來,斜斜插入他腳下地面。箭尾系着一段布條。
左右一看,院中空無一人,寂靜之極。
萬向天拾起短箭,将布條解開,略一思索,轉回房中支使弟子出去。不多時,一人推門而入,拱手道:“多謝前輩。”
來人正是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