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墨池天資當然很好,但若沒有香家的扶持、栽培,他根本沒有青雲直上的機會。
可以說,陳墨池是香家培養出來的。
香馥辛辛苦苦種桃子,桃子成熟了,南陽公主纖纖玉手伸過來,輕輕松松摘走。
南陽公主若是日子過得太舒服,簡直沒有天理。
香璎必須替天行道,把陳家這幫活寶送到南陽公主身邊,給這位公主娘娘找點事情做。
以後的南陽公主府,熱鬧啰。
香璎把房契交給香馥,“杭千慮替咱家做了事,反倒眉花眼笑的跟我道謝,說香家給了他行俠仗義的機會。這個人是不是很有趣?”
香馥遲疑了下,小心翼翼的詢問,“璎兒,你對杭千慮有好感,對不對?”
香璎明白母親的意思,不由的笑了,“娘想到哪裏去了?杭千慮又不可能入贅。”
香璎是香家獨苗,要招婿上門的。杭千慮這種身份,怎麽可能。
香馥見寶貝女兒毫無羞澀之态,便知道自己确實想多了,微笑道:“橫豎你年紀還小,婚事不着急。”
“娘年紀也不大。”香璎甜言蜜語,“論年紀呢,你今年還不到三十歲。論相貌呢,你頂多芳齡十七。若要尋覓心上人,正是時候。”
香馥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怔了好一會兒,方顫聲道:“璎兒你,你不反對了?”
香璎慚愧的低下頭,“嗯,不反對了。”
曾經的她是多麽的自私,多麽的不懂事啊,祖母不過提了一句想為母親另覓良人,她便哭得差點背過氣去,幾乎沒把母親吓死。
香璎帶着愧意偷眼看母親,不由的呆住了。
淡淡的紅暈,滿眼的柔光,母親哪裏有一絲一毫棄婦的幽怨?分明是……
香璎心怦怦跳。
前世她随陳墨池去了京城,香馥留在吉安,上門提親的人很多,但都被香馥拒絕了。
後來她流落到邊城,想和母親通信亦不可得。在她最困頓的時候,在她瀕臨絕境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傳聞。
傳聞香馥嫁給了一位聲名顯赫的将軍,成為将軍夫人,過着令人豔羨的、養尊處優的日子。
傳聞還說,将軍是初婚,對二婚的香馥異常寵愛,千依百順。
傳聞甚至說,将軍對香馥百般讨好,不惜派出親衛,四處替香馥尋找失蹤的女兒。
這個傳聞會是真的麽?
如果母親真能遇到良人,美滿度日,那該多好。
香璎清清嗓子,“那什麽,我是香家獨苗,香家以後歸我管。你嫁人也是可以的,反正祖母和香家有我呢。”
香馥暈紅滿面,假裝要打,“傻孩子胡說什麽?”
香璎笑着逃走了。
逃到花樹下,攀過花枝輕嗅香氣,心情愉悅。
重生真好。
回到母親身邊真好。
杭千嬌寫來書信,告訴香璎,“程縣令親自審案,但進展很慢,夥計們受刑不過,胡亂招認,供詞漏洞百出,難以采信。不過我爹出手,把賣唱的小娘抓了送到縣衙,真相應該快要浮出水面了。”
香璎心情更好了。
賣唱的小娘被抓,幕後指使之人,應該寝不安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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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璎祖父的生誕是九月十九,每年的這一日,香馥總會帶了香璎到桂花寺上香,為九泉之下的親人祈福。
九月的桂花寺,丹桂飄香,風景如畫。
殿中祈福之後,賞桂花,食用寺中的桂花糕,也是每年必有的。
寺中的主持師太和香馥熟識,請香馥幫忙同做桂花糕,香璎則帶了立春立夏等婢女到桂花樹下嬉戲。
“好香。”立春陶醉的閉上眼睛。
立夏笑咪咪打開荷包,裝了幾把桂花進去,“如此這般,整個人都變香了呢。”
小丫頭阿荷卻一臉向往,“這桂花要是做成桂花醬,配上糯米藕,該多好吃呀。”
香璎樂了,“那你多采些桂花,交給盧大娘,讓她給你做桂花醬。”
“好呀好呀。”阿荷高興得又蹦又跳。
“就知道吃。”衆婢女笑話阿荷。
阿荷跑在最前面,忽然高聲叫道:“姑娘,這裏有男人!”
立春忙過去看了看,回來之後,臉色發白。
香璎望向山坡,只見一名青衫男子含笑向她招手。
香璎一陣心酸。
跟香馥和離,他都沒有出面,只是委托陳墨耕送來了和離文書;
抛妻棄女,沒有一句解釋,甚至根本不見面;
祖父對他有再造之恩,可他中狀元後回鄉祭祖,從不曾為祖父上香;
這般冷漠薄情之人,今天終于出現了。
呵呵。
香璎獨自一人,漫步上了山坡。
陳墨池三十出頭的年紀,人如美玉,風度翩翩,面帶微笑,仿佛他跟香璎昨天才見過面似的,自在的很,“璎兒過來,為父有話跟你說。”
“讓我放了陳樂欣?讓我不再追究碎掉的名玉?”香璎慢吞吞的質問。
香璎的敵意太過明顯,陳墨池笑容盡斂,緩緩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知道,你是替你母親抱不平,但你母親不是最慘的。自古以來,男人尚了公主,前妻的下場如何?薛紹的妻子被賜死,郗道茂生活凄涼,郁郁而終。”
香璎撇撇嘴,“你是不是還要說,王獻之深愛郗道茂,為拒絕新安公主,用艾草燒傷雙腳,即便如此仍無濟于事?你和王獻之一樣,迫于形勢,一切都是不得已。”
陳墨池微有愠色,“為父确實不得已。”
香璎鼻子發酸,“我娘就是太善良,相信你不得已,相信你并非愛慕榮華富貴,所以她連你的面也沒見到,便毅然決然簽了和離書。她放了你,任你天高海闊,無拘無束,你呢?你要搶她唯一的女兒,搶她的命根子。”
“她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陳墨池語氣生硬,“我是父親,女兒必須歸我。”
香璎被他這霸道無理的态度激怒了。
“我生下來便姓香,生下來便由祖父親筆寫入族譜,要讓我改姓,除非祖父同意!要搶我,去跟我祖父說!”
香璎胸膛起伏,強忍着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流落。
香璎提起祖父,即便厚顏如陳墨池也狼狽了,竟無言以對。
許久,他方低聲道:“既如此,你暫且留在香家便是。”
看他的樣子,好像做這個決定,他吃了多大的虧似的。
陳墨池黯然轉身要走,香璎一把扯住他,“方才你給我講了幾個古人,什麽薛紹之妻啦,什麽郗道茂啦,我也要給你講幾個古人。魏文帝元寶炬,為了迎娶柔然公主,廢黜發妻乙弗皇後,命乙弗氏削發為尼。然後吧,他心裏又舍不得,暗地裏和乙弗氏私會,讓乙弗氏留長發,表示還要接回宮。元寶炬這麽幹,柔然公主當然不樂意了,讓她父汗發兵打仗,元寶炬就慫了,又命令乙弗氏自盡。你說這個元寶炬是不是有病啊,一個大男人,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子就算了,還和她藕斷絲連,害了她的性命,可憐乙弗氏含恨自殺的那一年,才三十一歲。”
“乙弗氏想死麽?不想啊。她和她的兒子元戊訣別,留下話給她的另一個兒子太子元欽,言辭凄怆。她痛哭了許久,侍禦們都失聲痛哭,不敢擡頭看她。她又喊來僧人陳設供佛器具,讓幾十位侍婢出家,親手為她們落發。拖了又拖,最後含恨自盡。”
“你到底想說什麽?”陳墨池喝道。
香璎冷笑,“保護不了就放手!別坑人!”
陳墨池忍無可忍,拂袖而去。
香璎凝神想了想,輕手輕腳去了凝香亭。
凝香亭,是香馥和陳墨池初次見面的地方。
香璎不相信陳墨池會就此離開,他一定會去找香馥。
以他的心計,設法把香馥騙到凝香亭,大概不是難事。
香璎沒有猜錯。
凝香亭中,香馥迎風而立,陳墨池低聲下氣的解釋着什麽。
香璎悄悄繞到亭後,側耳傾聽。
“阿馥,從咱們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心裏眼裏,唯有你一人而已。”
“別說了。”香馥紅着眼圈轉過身。
香璎吓了一跳,忙縮到花叢中躲避。
香馥斜倚欄杆,惆悵哀傷,“我還記得,咱們在這裏相遇、定情,每年金秋時節,你都會陪我故地重游……”
香璎自己都快藏不住了,竟有另外一人也摸了過來。
她感覺到身邊有另外一個人,以為是立春或是立夏來找她,手指放至唇邊作噓狀,示意來人不要作聲。
那人果然悄沒聲息。
香馥揩去眼角的淚珠,“都過去了。從前的事,不提也罷。你今天來找我,不會只是為了敘舊吧?有何貴幹?”
冷淡下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陳墨池不快,“璎兒這樣,你也這樣,至親之人,沒一個肯體貼我。”
“你的至親是南陽公主。她是你妻子,你我之間,已是路人。”香馥提醒。
陳墨池惱羞成怒,聲音驀然撥高,“你對我從來沒有真心過對不對?生了璎兒之後,你便再也不肯給我生孩子了,你不肯給我生姓陳的孩子!”
香馥愕然,“這話從何說起?”
陳墨池神情激動,“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你那個青梅竹馬。可惜他不肯入贅,你退而求其次才嫁了我,從不曾對我一心一意!你和我成親,只為讓香家有後……”
“還有這回事呢。”香璎大覺稀奇,“原來我娘有過竹馬?”
她想起身邊有人,伸手拉拉那人衣襟,“哎,你不許說出去。”
那人依舊不作聲。
“那厮住口,不許對她大喊大叫!”随着一聲威風凜凜的喝斥聲,大步流星走來一人,氣勢雄壯。
香璎看到這仿佛從天而降的、披着黑色披風的高大英俊男子,雖然不認識,卻莫名有了安心感。
“他在替我娘出頭哎。”
陳墨池又驚又怒,“真的是你……你難道是和阿馥約好在這裏私會?你怎麽敢……”
“他有什麽不敢的?”香璎再也忍不住了,笑吟吟站起身。
她心情雀躍,小女孩兒一般蹦蹦跳跳進了亭子。
“璎兒。”香馥見了她,大吃一驚,“你怎會在這裏?”
陳墨池臉色鐵青,“璎兒,你娘是不是在此和人私會?”
香璎笑容可掬,“哪裏哪裏,我娘只是在這裏相個親。”
她指指香馥,指指那不知名的英俊男子,“相親,相個親。”
作者有話要說:23號還有兩章更新,時間不确定。
這麽勤快,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