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表白
李铮這次回國來,一方面是為了簡寧川的終身大事,另一方面是十二月的大學生電影節邀請他回來做評委。
前幾年,他萌生退意,對外說了沒有接新工作的計劃,随後就躲去歐洲,國內這類文娛活動一概都不再參加。
這次電影節的主辦單位本來是想邀他出任組委會三位主席中的一席,從去年冬天起,對方就托了圈內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前輩來牽線,問他有沒有檔期和意願,被他推掉以後,對方退而求其次問願不願做主競賽單元評委,被他再次拒絕,對方再求其次,那來做名譽評委可以嗎?
再一再二不再三,李铮也實在不好總是駁人面子,就只好答應了下來。
事後再想,總感覺是掉進了主辦方的圈套。
說來倒也不是太大的事,但他越想越覺得很好笑。
他好像總是會上這種當,別人如果以退為進,他次次都會上鈎。
電影節官方把評委名單公布了出去。不出意料的結果之一,業內很多人把這當成是李铮要複出的信號。
回國才幾天時間,他就先後接了十數位新朋舊友的電話,都是替影視公司或投資方來遞橄榄枝的,希望能找他合作。
就連簡寧川都聽到了些微風聲,也打來電話問他:“幹爹,你要複出了嗎?”
“你是從哪兒聽說的?”李铮剛從四合院出來,要去電影節組委會辦公室參加一個相關會議。
新管家幫他叫好了車,站在車邊替他開車門,臂彎上搭着他的大衣,是要陪他一起去的架勢。
但李铮現在的心思沒在旁人身上,禮貌性說了句“謝謝”就彎腰上車,還繼續專心和簡寧川講電話:“你不好好上課?關心這些小道消息。”
簡寧川:“這是跟你有關的小道消息,我能不關心嗎?”
汽車平穩地發動,車輪從四合院門前的仿青磚上緩緩碾過。
“就會說好聽話哄我開心。”李铮說這話擡眼向前看,一頓,問,“你怎麽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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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寧川:“什麽?”
“沒事,你接着說。”李铮又以眼神詢問坐在前排副駕的南山。
南山一臉正氣地扭頭看他,好像自己做他的跟班是理所當然的事。
簡寧川在聽筒裏繼續叭叭叭:“幹爹,這就算好聽話了嗎?你也太好哄了吧,這不行的我跟你講,就你這性子,可真讓人不省心,我一個看不住,你就要讓人哄得團團轉了。”
“什麽跟什麽?裝小大人。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李铮心說,到底是誰被人哄得團團轉?這個小傻子。
他哪想到,簡寧川已經腦補完了他是怎麽被自己渣爹毫不費力哄了這麽多年還癡心不改的。
南山看他把手機收了起來,才說:“天氣不好,我是怕等下開完會你打不到車,你又不會叫網約車,反正我在院子裏也沒事,不如跟着一起去,還能省心點。”
李铮:“……”
他很想問一句,莫非他看起來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種人嗎?礙于還有陌生司機在場,不想說這種像是質問容易引起誤會的話。
他手機裏的确是沒有網約車APP。重點不是不會,只是沒用過。
簡寧川剛在電話裏說他,真不讓人省心。小管家又當面說,要跟着他才能省心點。
李铮一下又覺得好笑起來,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都這個樣子。
因為是出門,小管家沒穿燕尾服那麽誇張,普通西裝外面套了件潮牌羽絨外套,字母logo斜着印在肩部位置。
李铮沒穿過這種年輕人喜歡的潮牌,認識這牌子是因為簡寧川有陣子一口氣買了十幾件單品,衣服帽子挎包錢夾都有,後來好像又不喜歡了,沒再見他穿過用過。喜新厭舊是年輕人的特權,有資本和資格憑着心意嘗試更多新鮮的東西。
而到了一定年紀,戀舊會變成本能,改不掉,也控制不了,較勁也沒用,還不如坦然地接受。
他不說話,南山也不好再開口,想看看他,可一直扭着頭也不好,就暗暗後悔剛才上車該更厚臉皮一點,直接也坐後排才對。
他們從王府井出發,要去北四環。
漫漫車程,南山一開始還懷着跟男神出門的雀躍,到後來越來越無聊,摸了手機出來,靜音打游戲。
李铮視力極佳,能把南山的游戲畫面看得清清楚楚,他也見過簡寧川玩這款游戲。
“不開聲音,會影響勝負嗎?”
南山:“???”
李铮純屬好奇:“我看別人玩,背景音很熱鬧,是不需要聽聲音的游戲?”
南山立刻置隊友死活于不顧,手機一扔,回頭熱切地看李铮,回答道:“聽不聽都行,無所謂。你……咳,想玩嗎?等開完會,回去我可以教你玩。”
“不,我不想。”李铮道,“畫面太炫了,對眼睛不好。”
南山聞言,順勢看他的眼睛,心想,你眼睛更炫好嗎…這歲數了眼神還不靈不靈地發光,科不科學啊?
“你看別人玩?是誰?他玩什麽角色?”南山還沒見過簡寧川,只是懷疑李铮身邊還有別的年下男。
李铮聽簡寧川提過,道:“我一個侄子,他玩小喬。”
南山警鈴大作,玩小喬的男的,十個得有八個彎的,剩下兩個騷斷腿兒。
李铮卻有些感慨,說:“他和你有一點像,但他還是個小孩兒,過幾年到你這年紀,說不定就是你現在這樣。”
再過六七年,簡寧川也會長成這樣挺拔的青年,到時候應該還愛玩游戲,愛穿潮牌,永遠長不大,還是很積極,有勇氣,遇到喜歡的類型會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來——經紀人必須out。
南山放心了,“小喬”是個不具競争力的小朋友。
“這個世界上,相似的人有很多,”他認真對李铮說,“其實,你也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李铮笑問:“哦?是誰?”
南山促狹地眨眼,用意大利語說了句:“在夢裏認識的。”
“……”李铮也用意大利語,對小管家說,“Prenderelioleperlanterne.”
這是句意大利民間俚語,字面意思是說,別把螢火蟲當燈籠,言下之意是讓人別犯顯而易見的錯誤。
李铮在委婉地拒絕南山,別把某些幻想當現實,不可能的。
南山開始裝傻,擺手三連:“聽不懂不明白別說了,學好普通話,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們還是說中文吧。”
李铮一臉無奈,想起簡寧川以前耍賴不想背英語單詞的時候,幾乎是一套一模一樣的說辭。
到了電影節組委會,今天是所有評委們都在,活動安排一起觀看主競賽單元的入圍作品。
因為入圍名單已經對外公布,今天也不現場投票,沒什麽需要保密的事項,有其他評委帶了助理人員,李铮就也和負責人說了聲,給南山在自己旁邊安排了座位,這樣就不用讓他在外面枯燥地等上近兩個鐘頭。
放映結束,下午是其他活動,李铮這個名譽評委不是必須參加,他起身和在場同行們道別。
有人滿面堆笑地出聲挽留,有也有人默不作聲冷眼相待。就連南山都察覺出了氣氛的不同尋常,在這個都是當今電影界堪稱泰鬥人物的“組委會”裏,對李铮并沒報以十足的友好。
南山甚至有個不确定的懷疑,有幾位鬓已如霜的老先生,是用一種鄙夷的目光在他和李铮之間打量,這種鄙夷讓他感到熟悉,幾年前公開出櫃,他在很多人眼裏見過。
李铮本人卻似乎并不在意,客客氣氣和所有人說了聲,再會。
南山到底接受過專業訓練,在外面規規矩矩恪盡職守,絕不會有一步行差踏錯,他站在李铮身邊,既是位英式管家,自覺還像位騎士。
他幫李铮拿着大衣,兩人一前一後從開了燈的放映廳裏出來,沒人相送,走廊裏空無一人,陽光斜斜地從旁邊落地窗照進來,灑在李铮半邊身上。
他像一個孤獨的天才。
南山這樣想着,對他生出一點憐憫來。
李铮出道很早,成名也很早,二十五歲拿了華表,三十一歲入圍戛納。
他在屬于他的那個年代裏,幾乎可以說摸到了當時華語編劇界的天花板,他肯定不是最偉大的從業者,但絕對是最傑出的。
除了天賦,他和同時代同行們最不同的地方,是他接受了完整的來自電影最發達地區的系統教育,紐約大學電影學院全A畢業生,在米高梅做專職編劇兩年,回國發展以前,他已經是在好萊塢小有名氣的新人編劇。
和他同個時代的編劇們,比他有生活閱歷的,沒有他的系統專業性,比他在創作上更有經驗的,沒有見過他見過的世界。
這大概也注定了,他和身邊人的格格不入。
并且他還是個gay。
他這樣一個人,對諸君溫柔以待,諸君視他為異類。
離開大廈的電梯裏,午休時間,沒有旁人。
南山道:“李铮?”
“嗯?你直呼我的名字,”李铮開玩笑道,“今天的小費,一分也別想要了。”
南山對這個玩笑沒有任何反應,只問:“你出櫃了嗎?”
李铮:“……”
南山道:“我是說,如果你這邊沒什麽阻礙,我想和你談一場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