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烘幹機
美國著名演員金.凱瑞誇張的演技一直被很多人诟病,他的表演方法也不是李铮偏愛的路數。
但這絲毫不妨礙李铮對這位演員的特殊喜愛,源因于他那标志性的浮誇表情、臺詞斷句,都和那天紐約電影院裏發生的一切,永恒地疊印在了李铮的生命裏。
那時李铮和簡小樓做同居室友的時間,已經一年零兩個月。
去年年初的那場雪暴,把簡小樓留在了紐約。
李铮當時以為,只是收留他一晚。
次日大雪封了門,哪裏也去不了,學校停了課,華人社團的那部宣傳片的拍攝,也不得不向後延期。
李铮分別給社團和廣告公司打了電話,居然沒人表示會負責幫這個從芝加哥遠道而來的“男主角”解決住宿問題,細問之下,他才知道,簡小樓和那家社團毫無關系,并且在紐約無親無故,連能稱得上認識的人,都一個也沒有。
這位不知名小劇院的17歲演員,只是在報紙上看到招募華人演員的廣告,就獨自一個人來到了紐約。
而社團甲方決定向廣告公司推薦他,除了因為他驚人的漂亮,更是因為他的出演報價只有500刀——他還以為,這已經是到了紐約要入鄉随俗,所以才“獅子大開口”。
他在劇院裏演一場兩三個小時的舞臺劇,旺季時最多的一次一天演了三場,也只能勉強賺到100刀。
總之,他無處可去,李铮只好讓他在自己家裏暫住了下來。
他不吵鬧,也不給李铮添麻煩,還一聲不吭地幫忙做簡單的家務。雖然做得馬馬虎虎,看得出在家裏沒怎麽做過這些,但鐘點工因為天氣原因這幾天不能按時來打掃,有人做就總比沒人做要好。
而且一個安靜懂事的美少年,就是什麽都不做,只是出現在這房子裏,就已經很令人賞心悅目了。
這套house,是三年多前,李铮要來上學,家裏人提前過來選好買下,好讓他能當單人宿舍安心地住上幾年。裏面的大多家具和裝飾,都是李铮自己慢慢布置了起來,完全是照着他的個人審美。
別人看來,這家裏也是處處都能和他的氣質完美契合,溫馨而柔和,幹淨又松軟。
學校停課,實習工作沒有停工,李铮還要繼續給電視臺寫連續劇的劇本,關着房門一寫就是幾個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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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他以為簡小樓在外面看看電視,打打游戲機,也就打發了獨處的時間。
後來他發現,這小朋友竟然在看他的書,專業書和工具書,都是有關電影創作方面的理論書籍,對非本專業人士來說并不有趣,有些還相當枯燥。
簡小樓搬了把溫莎椅放在窗邊,自己對着窗口看書,還把雙腳踩着鋪軟墊的飄窗窗臺,腳上不再是那雙破了洞的舊襪子,而是李铮的一雙CK條紋襪,室內溫度高,他只穿了條單褲,褲管褶上來一些,露出條紋襪上緣一節白皙的小腿。
那扇窗外風雪肆虐,他是踏雪而來的精靈。
李铮從樓上下來看到他,頓時就有種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
因為看書看得入迷,簡小樓沒有聽到房主已經出來。
李铮慢慢走到他身後,看到他在看什麽書,才問:“好看嗎?”
他被吓了一跳,忙把書合上,匆忙跳下地來,赤腳站在那裏,做錯事被抓到似的,尴尬慌亂地說:“我沒有亂動東西……是想和你說一聲的,怕打擾你工作,我會把書放回原本的地方。”
李铮莞爾道:“把鞋穿上。就是一本書而已,難道我看起來是那麽小氣的人嗎?”
“當然不是,你很大方,你人很好。”簡小樓低頭穿拖鞋,認真地回答了這問題,他顯然不是太明白中文的反問即肯定。
李铮已經和他聊過一點關于他的家庭,祖父母輩移民來了美國,到他已經是華裔三代,從沒回過中國,中文水準和國內文盲差不太多,能交流但說不太好,不會讀也不會寫。
熟練掌握的漢字只有自己和父母的名字、“過年”和“福”。
還有就是“左宗棠雞”和“李鴻章雜碎”,因為他家人在芝加哥唐人街開了家小中餐館,這兩道菜賣得最好。
簡小樓說:“以前我也認識過幾個中國人,都不是好人,喜歡吹牛,還到處騙人,騙當地人,還騙其他中國人。”
李铮道:“這種人在中國也不受歡迎的。”
他在紐約上學幾年,對華裔N代也知道一些,這些年輕人對中國的了解,都是家裏長輩們帶着時代色彩的主觀描述和美國當地媒體的偏頗報道,加上這兩年中國越來越開放,來旅游的國人越來越多,不同文化的碰撞,也産生了不少誤會。
“以後有機會,歡迎你回中國去看看,來一次尋根之旅。”李铮結束了這個話題,指了指他手裏的書,道,“你對講電影理論的書也感興趣嗎?”
簡小樓道:“感,我太感了,這本書真好看……我可以繼續看完它嗎?”
李铮道:“當然可以,有其他想看的也都随意。你太拘束了,不用這樣的,我不是那麽講究的人。”
“謝謝!”簡小樓好像還怕他後悔,把那書抱進懷裏,才說,“以前我看過一本有點像的,沒有你的書好,你書架上的好多書都很好,只是我看得太慢了,到雪停了我也看不完。”
紙質書是比較昂貴的,藝術相關的更是如此,而且還并不是付得起都一定能買到。
這男孩沒有上過大學,中學畢業就去劇院跑龍套,一心想成為一名正式的專業演員,不然也不會只是在報上看到一則小廣告,沒有錢也沒有認識的人,就憑着一腔孤勇,殺來了紐約。
李铮想說可以把書借給他,可話到嘴邊又轉了彎。
他過幾天就要回芝加哥了,怎麽借給?何況他需要的真的只是幾本書嗎?
簡小樓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李铮,大約也是希望他說出肯借書的話,等了片刻沒等到,有點失望,也略微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再盯着李铮看。
他顧左右而言他:“啊,你有要洗的衣服嗎?我可以幫你洗衣服的……還是不了,這天氣也幹不了。”
李铮道:“二樓洗衣房裏有烘幹機,你有需要洗的衣服?我幫你一起洗了烘幹。”
簡小樓看他一眼,又飛快去看別處,說:“哦,我是不會用烘幹機的。”
李铮從這話裏聽出一絲少年嬌氣的別扭來,心弦為之一動,故意說:“不會用烘幹機很值得驕傲嗎?”
簡小樓睜大眼睛,啞口無言,臉和耳朵都立刻染上了紅色。
李铮一驚,別是逗過頭了,把人吓着了吧?
他往回找補:“我開玩笑的,烘幹機的操作很簡單,你看我用一次就知道怎麽用了。”
簡小樓:“……”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仰起臉來,道:“李,你是不是讨厭我了?”
李铮詫異地問:“我為什麽讨厭你?”
簡小樓說:“我們都不認識,我就跑來你家住,賴着不走,還偷看你的書,烘幹機都不會用,家務也做不好,你讨厭我是應該的。”
李铮心說這邏輯完美,道:“說得對,那我現在就趕走你。”
簡小樓:“……”
李铮完全就是在逗他,笑着說:“你走啊。”
簡小樓把懷裏的書放在那張溫莎椅上,轉過身就朝門口去了。
李铮:“?”
就看到簡小樓到大門口,從鞋架上拿了自己來時穿的鞋要換上,以沉默的背影對着李铮,委屈而隐忍。
李铮道:“你幹什麽?我和你說笑的,快回來。”
簡小樓不說話,換了鞋,就去開門,大門是向內開的,他轉了門鎖,向內一拉,呼啦一聲風雪就迎面卷進來,他身上只穿着單衣,當即一個哆嗦。
李铮幾步沖了過來,用力把門砰一聲推上,不可置信地大聲道:“你在幹什麽?怎麽這麽大氣性?你是叛逆期的小孩嗎?”?
他和簡小樓面對着面,簡小樓的身高才只到他的下巴,需要仰起頭跟他說話,一張小臉上滿是憤憤:“你都趕我走了,我還不走嗎?”
李铮被他搞得很無語,說:“我不是說了,是和你開玩笑的?我沒有讨厭你。”
簡小樓的憤憤收了起來,用一雙極為漂亮的大眼睛盯着李铮,問:“是真的嗎?”
“真的,而且,”李铮想,說了你也不懂,便說了,“我很喜歡你。”
簡小樓道:“我也很喜歡你。”
果然是什麽也不懂,李铮道:“你這不是胡鬧?這種天氣,你連外套都不穿就要出門?”
簡小樓唇角上勾,竟然是一張狡黠的笑臉,說:“只許你和我開玩笑,不許我和你開玩笑嗎?”
李铮一愣。
簡小樓又把拖鞋換了回來,聲音低了點,說:“其實我知道,你就是真讨厭我了,也不會趕我走,所以我才賴着不走。”
李铮道:“亂說,如果真讨厭你,早就趕走你了,不是,是根本不會帶你回來。”
“不是,你不會。”簡小樓堅持道,“你就是會心軟的人,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不然為什麽那麽多人,我偏偏要跟你回家?”
李铮:“……”
他也不是對所有人都會心軟成這樣沒底線,帶第一次見面的人回家,這輩子他也是第一次做。
幾天後,複課複工。
簡小樓去拍了那部受衆為當地華人的社團宣傳片,拍攝進行了兩天半。
結束是個中午,他領到了原本說好的500美金片酬,和一個裝了5美金的春節紅包,開心又失落地坐公共交通工具回李铮那裏。
開心的是他不枉此行,失落的是,他得走了。
李铮的福特野馬在家,今天沒出門嗎?
簡小樓就沒拿鑰匙開門,而是按了門鈴。
開門後,李铮站在門內,手裏提着一只小小的舊皮箱,那是簡小樓的行李。
李铮道:“走,我送你去機場。”
簡小樓很不開心了,道:“這麽着急要讓我走嗎?我打擾到你了,還真是對不起啊。”
李铮把他和行李都塞上車,然後開車,出發。
他郁悶極了,說:“送我去火車站,我買不起機票。”
李铮道:“沒關系,我幫你買。”
簡小樓氣鼓鼓,又說:“你讓我下車,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了。”
李铮道:“不行。”
簡小樓炸了:“你為什麽這樣?我們明明已經是好朋友了。”
李铮再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我的好朋友,我只希望你快去快回,去把你的畢業證書和成績單帶來,到時候不管你有多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也只能和我待在一起了,除非你到時候想自己在紐約租房住。”
簡小樓懷疑是自己中文太爛才聽不懂:“什麽意思?”
李铮從儲物格裏拿出本書,就是本來想借給他但最後沒借的書。
“小樓,你想做一名正式的演員,”李铮道,“需要的不是這些書,而是專業老師的指導。”
簡小樓:“……所以?”
所以李铮替他做財産擔保,幫他申請到了社區大學。
三個月後,他以短期插班生的身份,進入紐約大學電影學院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