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開你的車
臨近畢業的李铮,去了米高梅實習,憑着六分能力、兩分幸運和一分顏值,沒怎麽經歷實習生打雜、做槍手的階段,很快就參與到了作品創作,是一部驚悚奇幻題材的小成本電影,他擔任助理編劇。
大編劇們都極具實力。幾年後,這部電影的主編劇之一,搞出了指環王系列。
這是後話,就此時此刻來說,新人李铮跟着這個團隊做事,學到了非常多校園裏學不來的東西。相應的,也很辛苦。
他每天都要到很晚才能回家,家裏的燈總是亮着。
已經在紐約大學電影學院做插班生的簡小樓,仍然住在他的家裏,每個夜晚都會等他回來,和他說上兩句話,道了晚安,才打着哈欠去睡覺。
簡小樓學會了使用烘幹機,以及這家裏所有的其他電器,還試着在家裏做過中餐、替李铮熨過衣服,努力用這些來抵償他借住在這裏的開銷。他還把從家裏來時父母給的幾千塊都交給了李铮。
李铮對他當然是很好的,本身就是很細心的人,如果對誰上了心,就必定事事周全。
生活裏的細枝末節自不必提,衣食住行一手包辦,還考慮到他作為短期插班生,在學校會不受重視,和同學的社交關系往往很難穩定地建立起來,甚至有時候還可能會被排擠,一張亞裔面孔,更會難上加難。
因而在不忙的時候,李铮特意幾次送他去學校,向認識的校友和老師鄭重地介紹說,這是他住在芝加哥的表弟,是一位舞臺劇演員。
他不吝惜自己留在母校的些許人脈資源,也不介意和簡小樓分享他的家族光環。
李铮有一位在中國近代史上聲名赫赫的曾祖父,百年望族子弟,民國藝術界大牛,更是氣節比天高的愛國文人。
在特殊時期,李老先生為祖國和人民保護了大量文物、古籍和字畫。新中國成立後,還先後有過數次捐贈義舉。
李铮的祖父也是藝術工作者,有天賦有熱情,參與過新中國第一部彩色故事片的創作,可惜天妒英才,去世很早。
到李铮的父親,用李铮祖母的話說,“不學無術”,對文藝工作毫無興趣,在北影廠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地混日子。改開後就順應國家形勢,棄藝從了商,一朝如魚得水,什麽熱門做什麽,開過電子輕工廠,搞過零售超市,股市幾進幾出,也算得上商界奇才,成功企業家,官方title是一位“儒商”。
李铮沒有兄弟姐妹,世傳的名望和父親的財富,是他在遠離故土的美利堅,得以自在求學的土壤。
現在,他讓簡小樓也進入了本來只有他自己的,盛大的伊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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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維持着非常和諧的好朋友、好室友關系。
并非李铮不想更進一步,他很想,他早已過了情窦初開的青春期,不會因為對某個人動心而感到害羞,愛情的降臨更能讓他感到幸福。
這裏是紐約,同性之愛沒有地獄一般的禁忌,不必像在國內那樣遮遮掩掩。
但,他還從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
或者這喜歡能少上幾分,他也不會這般猶豫。
他們在一起相處了幾個月,對彼此的熟悉和親切已經如同家人,簡小樓在情愛上完全是一張白紙,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明确喜歡過什麽人。
李铮曾試探着問過他,更傾向于找哪種類型的女孩做女友?還拿幾位好萊塢當紅女星舉例。
他那時正在好奇地擺弄李铮的筆記本電腦,很随意地說:“都差不多,漂亮就行。這個是游戲嗎?怎麽玩?”
李铮在他身後,便伸手過去敲着鍵盤上的某幾個鍵,示範性地玩給他看。
他自然地向後一仰,舒舒服服靠在了李铮胸前。他經常會這樣和李铮發生肢體接觸,表現出一種對李铮全身心的信賴。
但這讓李铮更不能确定,他到底是直男,還是天然彎。
1996年聖誕前夕,大學放了寒假,他要回芝加哥,而那部恐怖電影的劇本創作也告一段落,李铮就也趁着大假回國探親。
回到中國家裏的日子,李铮每一天都歸心似箭,熱烈地想念着在他伊甸園裏的那個青澀少年,他開始後悔,為什麽不勇敢點直接表明心意?
以及懷疑,有沒有可能,簡小樓早就已經猜到了他的心?也是在等他挑明?
他為他做的所有事,早就遠遠超過了所謂“好朋友”的上限。
然而元旦後,回到紐約的第一天,他就被簡小樓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簡小樓開了他的車出門,帶着一個白人女孩回來。
當時他正在清理院子門口的郵箱,裏面塞滿了這段時間積壓的報紙和各種信件。
福特野馬在他身後停下,他回來就發現車和鑰匙一起不見,知道是被簡小樓開了出去,也并沒太放在心上。
但為什麽副駕上有一位美國姑娘?這是剛開始約會?還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還帶她回這個家來,簡小樓是什麽意思?
李铮陡然間有種被蒙蔽的失望和生氣。
“你回來了!”簡小樓從車上下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來,一把抱住他,開心極了,道,“不是說要到下周嗎?”
李铮是被相思折磨,等不到下周,才提前返程了,現在卻也不想這麽說。
那位和李铮年紀相仿的女孩也下了車,站在那邊好奇地看着兩人。
李铮冷淡道:“這是你的同學?不介紹一下嗎?”
簡小樓察覺到了他語氣裏的疏遠,馬上放開抱着他的手,向後退了半步,奇怪地觀察他的臉色。
“你好。”女孩向李铮打了招呼,還做了自我介紹。
李铮克制地向她問了好,他鮮少這樣,沒有不禮貌,但絕對能讓人看出不歡迎。
女孩看了出來,對簡小樓說:“那我就先走了。”
簡小樓道:“再見。”
女孩沿路向前走掉,竟然真的就這樣離開了。
李铮:“……她去哪兒?”
簡小樓不理他,徑自朝家裏走去。
李铮道:“你不送她回家嗎?”
簡小樓以中文道:“要你管!”
李铮:“……”
簡小樓開門進去,站在門內,沖李铮吼了句:“要送你去送啊!”
然後就砰一聲,蠻橫地把門摔上。
李铮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不是才應該生氣嗎?怎麽簡小樓還氣上了?
他把有用的信件挑了出來,剩下的廣告和過期報紙都丢去了垃圾箱,才回了房子裏。
一進門,就見簡小樓兩手叉腰,一臉氣洶洶。
李铮搞不明白他又是什麽生氣的邏輯,道:“你幹什麽?”
“你幹什麽?”簡小樓反問他,“是我要問你,你到底要幹什麽?”
李铮揚了揚手裏的信,說:“我拿信……你回來好幾天了吧,怎麽連信箱都不知道收拾一下?”
簡小樓道:“我為什麽要幫你收拾?我又不是你請的鐘點工。”
李铮道:“你也不是我請的司機,不是也開我的車了?”
簡小樓眨了眨眼,大概終于想起自己沒和主人說就把車開出去的事,氣焰短了半截。
而李铮也已經意識到,那白人女孩可能不是自己最先預設的那種情況。
“沒有不讓你開,”他說,“你不是只有一證?這次放假去把正式駕照考下來了嗎?”
一證是指非正式駕照,16歲就可以考,拿到後可以開車,但要在持駕照的成年人陪同的情況下才能上路。
簡小樓道:“還沒有,不然我才不用找別人一起。”
李铮恍然大悟,是怕違章,他才找了位姐姐陪同。
簡小樓道:“不是我不紳士不送女士回家,她就住在隔壁那條街,用不着我送。”
李铮徹底烏雲轉晴,道:“那這麽簡單的事,好好說不就好了,沖我發脾氣,還摔門,你怎麽越來越兇了?”
“你先對我發脾氣的!”簡小樓張牙舞爪起來,道,“是你先的!我那麽想你,一看到就抱住你了!你又是怎麽對我的?”
李铮道:“你很想我嗎?”
簡小樓道:“對啊,你不想我嗎?”
“我很想你。”李铮笑着張開手,道,“重新抱,好嗎?”
簡小樓似乎是想撲過來的,可是最後沒有,眼波流轉四顧,說:“都沒那種心情了,留到下次吧。”
李铮還是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用力抱了他一下,只一下就想放開手,卻馬上被他急匆匆地回抱住。
就這一剎那,李铮産生了難以名狀的緊張,似乎是他的心得到了回應,是嗎?
“不是說,沒心情了?”他說。
“忽然又有了。”簡小樓的臉頰貼在他的頸邊蹭了蹭,本人好像還沒意識到這種擁抱的暧昧已經超出了友情,說,“那你對我發脾氣,就是因為,我開你的車了?”
李铮又緊張起來,要說出來嗎?這是表白的好時機嗎?
簡小樓道:“我還以為你是因為看到漂亮女孩就昏了頭,才對我那麽兇,氣壞我了。”
李铮:“……”
“她也不是太漂亮。”簡小樓自顧自繼續道,“我剛才摔門也不是在兇你,是因為你發脾氣,我就要比你脾氣更大,我要把你吓倒,讓你以後再也不敢對我發脾氣,你明不明白?”
李铮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中文差還是邏輯更差,說:“要麽你用英文再說一遍?”
“你真笨,”簡小樓不肯繼續抱着,推開李铮,還躲開好遠,才懊惱道,“我不和你說了。”
李铮荒唐道:“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別人說過我笨。”
簡小樓少年心性,又被李铮從中國帶來的禮物吸引了目光,跑去桌邊翻看,丢下一句:“那是因為,別人都不是我!”
別人都不是他。
沒人是他。
李铮慢慢踱步過去,道:“我想對你坦白一件事。”
簡小樓正拿着一條蘇繡工藝品手帕在看,皺着眉問:“什麽?”
“你的女同學是很漂亮的,”李铮道,“但我永遠不會因為女孩的漂亮就昏了頭。”
簡小樓聽前半句就又拉下了臉,聽後半句更不開心,道:“哦,你是不是交過很多漂亮的女朋友?”
李铮道:“沒有的。”
“我知道我住在這裏很妨礙你,你一整年都沒有帶女孩回來過。”簡小樓說着充滿歉意的話,語氣卻夾槍帶棒,“對不起,行了吧?你要坦白什麽,是你這次回國交了女朋友嗎?”
李铮道:“你能不能先聽我說話?”
簡小樓大聲道:“我捂着你嘴巴了嗎?是你自己一直吞吞吐吐,要說什麽就快點說。”
李铮向他出櫃了:“簡小樓,我沒有交過女朋友,也不會因為看到漂亮女孩而失去神智,我不喜歡女孩子,我是同性戀,只喜歡男生。”
這樣說完,李铮盡量維持着平靜的模樣,做好了準備,迎接簡小樓可能出現的厭惡,或者逃避。
簡小樓的反應和想象中完全不同,他只沉默了一瞬,就馬上問道:“那你是不是早就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