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喜歡

陸曼曼繼續靜靜地觀望着。

在連續試了幾次都失敗後, 少年站在坑底沉默了許久, 這一次他終于自己爬了上來, 朝林子深處走去。

陸曼曼坐在坑邊, 雙腳一前後地搖晃着。她垂眸看了一眼坑底不省人事的自己,又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 露出欣慰的淡笑。

這就對了嘛。

在局面已經不可轉圜的時候,當然要讓損失最小化,總不能讓兩個人都死在這裏。

陸曼曼這麽想着, 突然又看到了少年的身影, 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是有多想不開, 才會再回來送死?

少年并沒有走遠,他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了幾條柔韌的樹藤。在陸曼曼看傻子般的目光下, 他再次爬回了坑裏, 将樹藤綁在昏迷少女的身上, 爬到坑邊, 試圖拉她上來。

這一次他又失敗了。

手中的樹藤只拉了不到半米就斷掉了,少年驚慌失措地跳進坑裏,檢查少女的傷勢。他将她抱在懷裏,指尖拂過她手臂上的擦傷,眼底的悲傷和絕望化為濃霧。

那片濃霧終究越來越濃, 從眼角滴落下來。

少年抱着她, 像一條被遺棄的找不到家的小狗, 低低地哽咽, 他很想不顧一切地嚎啕, 卻又怕被發現,只敢輕聲地宣洩自己的難過。

陸曼曼站在少年身後,她看着少年顫抖的肩膀,慢慢地伸出手,似乎只想要觸碰他。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他時,她忽然看到了自己透明的皮膚,意識瞬間回籠。

她收回手,默然旁觀。

少年最後也沒有離開,他哭完後,紅着眼睛靠在坑壁上,讓少女枕着他的膝入睡。

他們的逃跑計劃算不上高明,只要看到那扇被卸掉的玻璃窗,立馬就能知道他們的路線,如果他們不能與村民拉出時間差,很快就會被抓到。

比陸曼曼預想的還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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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村民們将坑團團圍住的時候,時間還只是黃昏。

聽到頭頂的嘈雜人聲,陸曼曼站在坑底向上望。圓形的畫面中,是一片金黃摻着粉色的背景,在色彩中有飄渺綿軟的雲,很美很美,不過很快,這樣的美景就被一顆顆擠着挨着的人頭取代了。

那些人背着光,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個個純黑的輪廓。

少年和昏迷的她被村民們粗魯地拽了出來,帶回了村子,送到一個矮胖矮胖、嘴角生着巨大痦子的老婆子面前。

“神婆,該怎麽處置他們?”

那個被稱為神婆的老婆子裝模作樣地捏了捏手指,慢悠悠地開口:“河神大人娶親,搶親是重罪,這個小子處以碎面之刑,至于這個跟着逃跑的新娘子,不知羞恥的下賤東西,用火來讓她幹淨。”

碎面之刑……

陸曼曼低聲念了一遍,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

幾個強壯的村民将少年少女按在地上,一個村民去拿刑具,還有十幾個村民負責架火堆。拿刑具的村民手腳很麻利,很快就拿着東西回來了。

那是一柄巨大的錘子,光是錘柄就有一米多長,末端連接着巨大的鐵塊,往空中一揮,都能聽見那破空的聲音。

拿着錘子的村民走到少年面前站定,剛要擡臂揮動,那個被村民簇擁着的老婆子擡擡手,示意他停下:“慢着。”

老婆子垂下眼皮,看着地上昏迷的少女,目光落在她光潔粉嫩的臉蛋上,她惡意滿滿地咧開嘴:“把新娘子弄醒,好好讓她看着,她的奸夫是怎麽死的。”

站在老婆的身邊的粗壯婦人平時沒少幹這樣的活計,得令,她熟練地從身邊拿出了一個布包展開,抽出了幾根粗針。她蹲到昏迷的少女身邊,抓起她的手指,狠狠地将針尖刺進了她的指縫裏!

“啊啊啊啊——”

昏迷的少女發出凄慘的尖叫,睜開含着淚水的眼睛,茫然四顧,目光與老婆子毒舌般的眼對上的時候,她的臉一瞬間變得煞白。

她已經醒了,婦人卻沒有停手,一根鋼針直戳到底,瞬間帶出一條血線。婦人捏着針尾,用力将針往指甲肉裏一按,再往上一撬,整個指甲蓋就被她頂了起來,被她毫不留情地揪掉。

少女痛苦地尖叫着,拼命掙紮,卻被身後的村民們鉗制住,動彈不得。

她轉過頭,看到同樣被按在地上的少年和立在他身邊的、虎視眈眈的斧頭,猛然睜大眼睛。

連手上鑽心的疼痛都顧不得,她仰起頭望向老婆子,目光哀求,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神婆大人!我錯了!我錯了!是我愚蠢,不懂得珍惜河神的青睐,是我下賤,沒有命享受這份福氣,全都是我的錯,要怎麽處置我都可以,跟他無關!”

神婆輕蔑地笑了笑,脖子下的肥肉也跟着抖了抖,她低下頭摳了摳指甲縫裏的灰,仿佛對于眼前的這一幕感到非常無聊。

少女見狀咬了咬牙,砰的一聲,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留下一塊圓形的血斑:“神婆大人,求求您了,看在他無父無母份上,您發發慈悲,我……我願意接受碎面刑和火刑!”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可見碎面之刑有多麽痛苦,就連神婆也挑起了眉毛,顯然被她的決心驚到了。

“混賬東西!”

神婆怔了兩秒,突然站起身,抓起少女的衣領,把她從村民的鉗制中奪了過來,一巴掌将她呼到了地上:“給你們設這些刑罰是河神的意思,河神的決定是你一個人能更改的?”

少女摔到地上,臉重重地與地面的石子摩擦,帶出一片血痕。她睜開眼睛,幾步之遙,便是同樣被按在地上的少年。

“姐姐,沒關系的。”

相比于她的狼狽絕望,少年要平靜得多,他專注地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流瀉出點點笑意。

“不能一起走,就一起留在這裏吧。”

“別害怕,我總歸是陪着你的。”

少年說着伸出手,想要碰碰他,他的指尖蒼白清瘦,像一塊随時會化掉的冰。少女泣不成聲地伸出手,想要将他的手指握住。

只差一點,只要再往前夠一點,她就可以碰到他了……

“動手吧。”

神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不要啊——”

無情的村民連這一點點的時間都不願意等,立刻抓住少女的肩膀将她往後拖了半米,一個婦人蹲到少女旁邊,将她的頭側着按到地上,讓她的臉直沖少年的方向。

負責行刑的村民倒提着錘子,站到少年的身側,錘柄的末端被他握在手裏,錘頭的大鐵塊則抵在地面上。男人刻意看了一眼少女,調整了一下錘子的位置,讓錘子頭剛好放置在少年的臉邊。

男人輕輕提起錘子,又輕輕放下,錘子頭與地面相碰,發出恐怖的輕響。

一下,一下。

喪鐘敲響。

“他因你而死。”

是神婆帶着譏諷的聲音。

少女的眼睛已經被淚水充滿了,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視野裏仿佛只剩下了少年的臉。她的耳朵嗡嗡作響,已經聽不到什麽聲音了,但是她依然可以通過口型,知道他在說什麽。

我自願的。

姐姐,我喜歡你。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少女眨眨眼睛,剛要用盡全力開口回答,眼前的鐵錘突然擡起,在她驚恐的目光中一瞬間落下。

砰!

人的生命是多麽脆弱,血肉和骨頭在鐵器面前,都是如此不堪一擊。

少年的臉在她面前消失了,當那柄錘子緩慢擡起的時候,原來的位置只剩下了一朵紅色的大花。

紅色的露珠順着花瓣滴落下來。

少女原本要大聲呼喊出來的話,沒了。

她趴在地上,眼睛無意識地睜大,漆黑的瞳孔像兩個攝像頭,呆滞地拍攝着少年的情況,沒有任何意義的痛苦嗚咽哽在她的喉嚨裏,發不出來。

他還沒有死……

她看得到他指尖的痙攣。

都是她的錯……

眼前的劇情太過悲慘,陸曼曼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默默看着,她繞到少女的面前,俯視着她,目光落在她無神的眼睛上。

她已經死了。

無需再用火燒。

不過村民們聽不到陸曼曼的心聲,也不會理會她的判斷。他們将已經成為了活屍的少女捆在了柱子上,下方堆起高高的柴火,潑了酒,扔了火把。

火焰很快就燒了起來。

橙紅色的烈火将少女包圍,如同紅色的毒蛇,纏繞住了她的腳腕,慢慢地向上爬,滾滾濃煙中,烤人肉的焦臭味逐漸散發出來。

“為什麽啊……”

皮膚被火焰炙烤,那種痛苦足以讓成年男子崩潰吼叫,少女卻并未再發出尖叫。她垂着頭,目光落在火堆旁的村民身上,一聲又一聲,茫然地問。

“為什麽啊……”

“為什麽啊……”

“你們為什麽就不能放過他!”

少女擡起頭,明明還是一張素白/精致的臉,表情也沒有扭曲,卻比從地獄爬出的惡鬼還要令人膽寒,吓得村民們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

少女的嗓子已經啞了,凄厲的嘶吼聲在空氣中回響:“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現在注視着我的,我會挖掉你們的眼睛,議論過我的,我會割掉你們的舌頭,對我指點過的,我會剁掉你們的手……我不會放過你們中的任何一個,藏好你們的孩子,我不會在意他是否無辜……”

少女的詛咒持續了很久,直到火焰将她吞噬,那嘶啞凄厲的聲音才徹底消失。

又過了一些時間,天忽然下起了雨,将火焰熄滅了。已經變得漆黑的柱子上,只剩下了一具焦黑的屍體。

雨勢太大,那些村民都去河神廟裏躲雨了,只等晴天的時候再繼續燒屍,很快空地上只剩下了陸曼曼和少女的屍體。

“真可憐……”

陸曼曼注視着那群村民們跑遠,覺得這個悲劇已經有了結尾,她應該很快就會從夢境醒來了。她回過身,本想看屍體最後一眼,卻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這具身體上的衣服原本是喜服剪裁成的半袖衫和短裙,布料最不禁燒,早就化為了灰燼,但是這具焦黑的屍體上居然多出了一件裙子。

一件猩紅的長裙。

雨水将長裙打濕,浸透了整條裙子,又從裙角處低落下來。

深紅色的,像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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