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阿橘

“姐姐, 姐姐。”

有人在呼喚她。

聲音很好聽, 像是山間的雪化為了泉水, 清澈微冷。

陸曼曼睜開眼, 只覺得眼睛被陽光充滿了,一片金黃。

她擡手遮住眼睛, 撐着身體坐了起來。身下是硬邦邦的農村火炕,頭頂是舊報紙糊成的天花板,身側是安靜看着她的黑衣少年。

她又回到了游戲中。

陸曼曼抿抿唇, 一時之間, 思緒還難以從剛剛的夢境中抽離出來。

她剛剛看到的最後一幕, 那滴血的紅裙……

身披紅衣,含怨而死。

鬼魂中的頂配, 紅衣厲鬼。

那個少女和她有着一模一樣的容貌;夢境中的村莊和她所在的白湖村也并無差別;小鳳對她說, 她是這裏的原主人,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 游戲的意志似乎還在阻止她……

那是她嗎?

正當陸曼曼沉浸于思緒中的時候,屋門被打開,白淩的聲音響了起來:“呦呵,你總算醒了,現在已經是第四天的下午了。”

“什麽?”

陸曼曼被這個消息驚到了, 顧不得再思索, 她立刻問道:“整個第三天我都是睡過去的嗎, 你們為什麽不把我叫起來?”

坐在炕角的學生兄妹面面相觑, 求助地看向白淩, 白淩靠着牆站着,老神在在地抱起胳膊,眼神朝齊修遠掃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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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主意。”

齊修遠輕聲開口:“昨天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姐姐還在睡,我試着叫過你,不過你睡得很沉,直到中午都沒有醒來,我就知道你是被鬼魂操控了夢境。”

“我經歷過以噩夢為主題的游戲世界,鬼魂會入夢,在夢中追殺玩家,玩家在夢裏受傷或者死掉,都會反饋到現實中,這時強行将人叫醒的話,那人會直接死亡。”

“我看姐姐的身體到現在都沒有出現傷口,知道你在夢裏是安全的,便不敢冒險,怕你受傷。”

齊修遠沒有說的是,他從第二天的晚上便寸步不離地守着她,直到現在都沒有合眼。

少年不開口,陸曼曼也沒有想到這一茬,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被她錯過的第三天上:“我睡着的這些時候,村子裏有發生什麽事嗎?”

陸曼曼昏睡期間,齊修遠在她旁邊守着,學生兄妹作為新人,知道剩下要做的只是熬過七天後,行動就變得很保守,沒有離開過院子,只有白淩出去晃蕩過。

白淩回答道:“第三天的時候,阿橘,也就是村裏唯一的老婆婆,死了。”

“怎麽死的?”

“上吊。”

白淩仔細回憶了片刻,更加詳細地描述道:“前天我們殺了人魚,雖然沒有被當場抓到,村長也知道是我們做的了。我預料村長會帶村民來找我們麻煩,昨天就守在院子裏。”

“中午的時候,院門外果然吵吵鬧鬧的,許多村民都朝這邊過來,卻不是沖着我們來,而是直接朝村尾走去了。”

“我不想直接和那麽多村民發生沖突,就讓齊修遠動用了能力。他有個惡魔之眼,可以寄生在人身上,看到他所看到的東西,我們就這樣享受到了村長的視野。”

“那些村民們都是朝阿橘的家去的,村長趕到的時候,村民們已将門口圍得水洩不通,卻沒人敢進去,因為阿橘家的地面上有糖。”

“村長獨自走了進去,看到了吊死的阿橘。”

“阿橘已經很老了,白發蒼蒼,滿臉褶皺,就算不吊死,看模樣她也活不了幾年。她應該是自殺的,死前做了萬全的準備,穿了新衣服,盤起了頭發,胸前的口袋裏還插着一小束野花,走的算是平靜安詳。”

“村長打開門後,整個人就停住了,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瘋般地沖上前,把阿橘放了下來,看着她的屍體哭。”

白淩說到這,揉了揉額角:“不要問我為什麽能通過村長的視野知道這些,惡魔之眼是可以收到聲音的,他哭的時候,我們這邊的世界都是模糊的,只剩下他的嚎啕。”

“哭了幾分鐘,村長才平靜下來,他擦幹了眼淚,等到自己恢複如初,才抱着阿橘的屍體走出了門。村民們看到阿橘的屍體都很興奮,想要吃她的肉,被村長的眼神止住了,村長說,要給阿橘辦喪禮。”

“剩下的,就是辦喪禮了。”

白淩平靜道:“村長好像忘了還有我們幾個玩家在,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人來找過我們。”

陸曼曼聽了白淩的描述,拿出了包裏的日記本,翻到第一頁日記,目光落在最後,還是少女的阿橘在糾結淮南到底喜歡的是誰,在日記裏留下了女孩子甜蜜的煩惱。

淮南,阿橘……

橘生淮南。

傻姑娘,他喜歡的是你啊。

阿橘從來不出門,那野花還能是誰送的呢,如果花是阿橘自家院子裏長出來的,她又為什麽會在臨死前特意把花小心地放在口袋裏?

村子裏除了村長外,其他村民都無法進入她的院子,就算是能進去,也只會迫不及待地把她的屍體拽下來吃掉罷了。

她臨死前這樣細心地打扮自己,就是希望當青年推開門時,看到的她雖然不再年輕,卻依舊是美麗的,那束野花,也是她對他心意的回應。

青梅竹馬,年少歡喜,卻因為小鳳的死産生了隔閡,八十年來,一扇鐵門,她在門裏日漸老去,他在門外管着已經病态的村莊,死生不複相見。

只有到生命的終點,他和她,才能用這一束花無聲地傳達。

我一直都喜歡你。

真的真的很喜歡。

我也是。

陸曼曼垂下眼睫,合上了日記本。

很奇怪。

淮南,也就是村長,他在小的時候就沒有被人魚肉的功效蒙蔽頭腦,洩露小鳳的秘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那麽在他掌權成為新的村長後,他為什麽還要放任這個村子繼續發展,甚至親自定下了養人魚的規矩,刻意重複着這樣的悲劇?

淮南也吃過小鳳的魚肉,卻沒有變成人臉黑魚,也不懼怕白糖,他在還是少年的時候,就能讓那些已經變成怪物的村民對他言聽計從……

為什麽?

難道只是他體質特殊?

小鳳真的是自殺的嗎?

如果小鳳能夠自殺,她也不會以那樣凄慘的方式存活那麽長時間,是淮南幫了她嗎,在小鳳死去之前,他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麽事?

陸曼曼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供桌上的蠟燭早就已經燒完了,沒人替換,只剩下空蕩蕩的燭臺。神龛前,放着一只白盤子,盤子上的魚肉已經消失不見了。

陸曼曼挑起眉,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問齊修遠:“惡魔之眼是你的,你應該看得更仔細些,阿橘的屍體有沒有缺少什麽,比如衣服下已經空了,上半身有被撕咬過的痕跡之類的?”

齊修遠皺起眉:“姐姐發現了什麽嗎?”

陸曼曼點頭:“我在白湖邊找到了一只人臉黑魚的屍體,剖開他的肚子後,發現了一大塊完整的人魚肉。”

“這一塊人魚肉是不可能被完整地吞下去的,必然經過了咀嚼咬碎的過程,到腹中卻又合成在了一起,這是一個很明顯的提示。”

“村子裏每家每戶都供奉着人魚像,祭品是被剖開肚子的黑魚。祭品是神要的東西,凡人給不起,就會用象征性的東西替代。”

“我想,那些被剖開肚子的小黑魚,代表着村民,而那些特意拿出來的內髒,就是還完好地保存在村民肚子裏的、小鳳的肉塊。”

陸曼曼停頓了片刻,平靜地開口道:“小鳳應該是要回來了,她會殺掉所有的村民,剖開他們的肚子,讓他們把自己的肉還回來。”

白淩歪了一下頭:“她要自己的肉塊能做什麽?”

齊修遠已經明白了陸曼曼的意思:“人魚少女告訴我們,小鳳已經死了,只化成一灘血水,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他們後來安葬小鳳也只是空棺,姐姐卻在山上發現了小鳳的遺骨——小鳳的死沒有這麽簡單,一定是有人幫助了她,為了讓她安息,還偷偷把她的遺骨轉移到了棺材裏。”

“或許,小鳳還沒有死。”

少年的眼睛漆黑幽深,如同一汪平靜的水:“她只是沉睡了,當她蘇醒的時候,就會找回自己的肉,拼湊出完整的身體。她的下半身是魚,魚肉可以從村民的肚子裏找到,上半身卻已經化成血水了,必須從別的地方獲得。”

白淩恍然大悟:“你們的意思是,阿橘上吊是出于自願,她是想等自己死後,小鳳可以從她的屍體上拿肉,拼出上半身?”

陸曼曼和齊修遠不約而同地點頭。

但是小鳳并沒有這麽對阿橘。

到底是朋友,她沒有忍心對她出手。

殺魚宴還有幾天就要舉行,村長卻拿不出人魚,現在的局面,該急的是村長,玩家們只需要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今天玩家們依然沒有出門。

時間很快就到了晚上。

殺魚宴的具體日期不明,可能在第七天、第六天,也有可能就在第五天。今晚由薛生南守夜,老玩家們得以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準備面對明天可能發生的變故。

夜空漆黑如墨,慘白的月光如往常那樣傾灑而下。

薛生汝還沒有完全睡着。

她困極了,處于一種半夢半醒的迷幻狀态,眼皮根本擡不起來,身子也疲憊不堪,動都不想動,但腦子卻還保留着幾分清醒。

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了,她就這麽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閉着眼睛,在外人看來,是已經睡熟的樣子。

嘎嘣,嘎嘣。

那個聲音一直在她旁邊響着。

她旁邊就是哥哥薛生南,他負責守夜,全程是清醒的,發出點聲音無可厚非,但這怪聲一直沒完沒了,她還聽到了吞口水和咀嚼的聲音。

薛生汝一下子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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