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認識夏晗這麽多年，蘇揚這是第一次跟着夏晗兩個人一起出門旅行，雖然對夏晗來說可能不算旅行。車子沿着高速一路南下，夏晗看起來心情不錯，一路上跟着車裏的音響哼着小調。
路上兩個人輪流駕駛，一直到晚上十點多車子行至清州，兩人實在太累了，就決定在清州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回江遠。夏晗的老友喬立恒接待了他們，喬立恒就在清州工作，他接到夏晗電話就馬上親自趕來為他們安排了晚飯和酒店住宿。從清州到江遠只有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了，夏晗決定讓第二天剩下的路程由蘇揚來開車，自己晚上跟喬立恒喝了不少酒，兩兄弟許久不見，平時都忙着各自的工作，好不容易聚到了一起，自然是要喝到盡興才下桌。
這餐飯一直吃到午夜十二點多才結束，夏晗和喬立恒兩人都喝多了。三人一起回到下榻的酒店，喬立恒沒有回去，跟着夏晗睡在一起，蘇揚親自把他們送回房間以後，才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
第二天他們一大早就醒來了，喬立恒帶着他們一起去吃了早餐，然後又親自把他們送到去往江遠的高速入口才道別離開。蘇揚覺得夏晗能有喬立恒這樣的朋友，實在是他一輩子的幸運。
上午十點多的時候，蘇揚和夏晗就到了江遠夏家的老宅子，兩人把屋子打掃了一下，然後出去買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和食物回來。蘇揚本來是想住酒店的，因為夏晗的父母當年死去之前就住在這裏，她總覺得這屋子有些陰氣，夏晗這次回來，不知道他父母的亡魂會不會回來看他，再加上她這次來是要帶走夏伯父生前的愛物，也不知道會不會惹得夏伯父不高興呢。一想到這裏，蘇揚就覺得發憷，她提出要去住酒店，但是被夏晗否決了。
中午夏晗親自在自家下廚做飯，夏晗做飯的時候，蘇揚自己一個人在宅子裏到處轉，她看到院子裏的玻璃房裏，那些蘭花都活得好好的，她要的那盆熊貓蕊蝶蘭也生機勃勃地開着花，她的心也就放下了。
夏晗做了三菜一湯，有葷有素，都是江遠當地的特色菜，以清淡鮮香為主，蘇揚胃口大開，連吃了兩碗飯。吃完飯蘇揚很自覺地去廚房洗碗，她挽起頭發，系上圍裙，站在水槽前認真忙碌起來。
“洗潔精在哪裏？”蘇揚大聲問。
“沒有洗潔精，你用熱水洗吧，把左邊的水龍頭打開，太陽能的熱水就可以放下來了。”夏晗的聲音在身後溫柔地響起。
蘇揚回頭一看，夏晗就靠在廚房門口面帶微笑地望着她。蘇揚心裏一陣悸動，臉上開始發燒起來，她馬上別過臉去扭開左邊的水龍頭。
很多年以前，她曾經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她為自己的心上人洗手做羹湯，兩個人像尋常的小夫妻一樣柴米油鹽地過小日子。而夏晗就是她那時的心上人，只是後來夏晗就離開了，她才明白這一切只是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再後來夏晗又回來，他們仍舊是好朋友，夏晗待她一直很好，可是他待她再好，也還是沒有逾越好朋友的界限。從入大學到現在，他們已經相識八年了，羅菲說得對，感情是經不起等待和折騰的，她的青春還能有多少個八年去等待呢。
她知道此時的自己大概又是産生了虛妄的幻覺，于是搖了搖頭讓自己盡快回到現實中來。
洗完了碗，夏晗在屋裏收拾東西，蘇揚一個人在院子裏轉了一會兒然後進去午休。
夏晗已經把客房的床單被套全部換上新的了，他招呼蘇揚休息以後，才回自己的房間躺下。
大概是前一日的長途駕駛太勞累了，蘇揚一趟下就睡着了。她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噩夢，夢到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趴在屋頂掀開了瓦片盯着她看，她吓得魂飛魄散想爬起來逃開，卻像被人點穴了一樣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她張開嘴想喊人救命，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就那樣又焦急又絕望地蹬着被子，眼淚都吓得流出來了。
“蘇揚，你怎麽了？快醒醒，你睡太久了，該起床了。”夏晗坐在她床邊使勁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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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揚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夏晗正擔憂地望着她，她覺得臉上涼涼的，用手一摸，原來臉上還有淚痕，這個夢真是太駭人了，幸虧她現在醒了過來，剛才差點被夢魇住了。看到夏晗，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人間，又慶幸又後怕地抱住夏晗哭泣道，“我做噩夢了，吓死人了，我以為自己醒不過來了。”
夏晗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沒事了，只是一場夢而已，醒過來就好了。”
蘇揚抽泣了一會平複了情緒才松開夏晗問，“我們今天下午做什麽？”
“我們一起去看望一下我父母吧。”夏晗說。
“好。”蘇揚答應道，拿了人家的蘭花，是應該去當面致謝一下。
兩個人一起去了郊外的公墓，夏晗的父母就葬在這裏。
蘇揚跟随夏晗一起拜祭了他父母以後，就自己一個人站到百米開外，留下夏晗在墓前跟父母說些心裏話。
夏晗蹲在墓前，望着父母的墓碑，心中無限傷感，低沉着聲音說道，“爸媽，你們還好嗎，我來看你們了。”
說到這裏，夏晗的眼眶裏一陣熱辣的灼痛，眼淚就要溢出眼眶，但是想到蘇揚就在不遠處望着他，他擡起頭望着天空，硬生生把眼淚逼回去。過了一會才又說，“爸媽，我這次帶着蘇揚一起來看你們，好多年前就想帶她回家讓你們見見了。我真的很愛她，我曾經想着大學一畢業就跟她表白，然後帶她回江遠來拜見你們，帶她來看看我從小生長的地方，帶她一起看遍江遠的山水風景，帶她嘗遍江遠的美食小吃，我想讓她喜歡上江遠的一切，我想讓她嫁給我做我們江遠的媳婦。現在，我帶她來看望你們了，只是已經遲了那麽多年，只是你們已經看不到了。媽，您當初是有多愛我爸，才會不管不顧抛下我随他而去了，究竟怎樣才算是真正愛一個人？是自私地占有然後像您和父親一樣生死相随，還是放手成全讓更好的人來守護她？你們告訴我，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兩全的辦法？”
夏晗絕望地望着兩堆黃土堆積的墳冢不再說話，心中一時湧過萬千思緒，隔了好久才又開口說，“爸媽對不起，向你們發牢騷讓你們擔心了，不管怎樣，我都會過得好好的，絕對不會讓你們在天上還替我操心。今天帶蘇揚來看你們，算是了我自己的心願了，她是我這輩子認定的唯一的最愛，我不會再帶其他女孩回江遠了，你們如果在天有靈，請像守護我一樣去守護蘇揚。”
說完，夏晗慢慢站起來，把墳頭的雜草認真拔掉，又看了墓碑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蘇揚看到夏晗走過來，馬上從樹蔭下走出來迎上他，已經是初夏時節，江遠的午後頗有些熱燥，即使是站在樹蔭下，蘇揚也已經熱出汗了，細密的汗珠子沾在額頭的小碎發上，一張小臉曬得紅撲撲的。
夏晗從口袋裏掏出一方真絲條紋的帕子替蘇揚輕輕拭去汗珠，然後一邊把帕子收起來一邊問蘇揚，“熱壞了吧？”
蘇揚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被曬傻了，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着，看着夏晗已經汗津津的T恤，馬上轉過身說，“我還好，你自己熱慘了吧，趕緊到車上把空調打開涼快一下。”說完徑直向停車場走去。
夏晗跟在後面，兩人上了車，夏晗把空調打開，發動車子，向江遠市內開去。
夏晗一直把車子開到江灘旁邊的步行街，他停好車，帶着蘇揚走進步行街随意逛着一些門店。
像上海的城隍廟和成都的春熙街一樣，這個步行街上吃的穿的戴的玩的各種各樣的商品應有盡有，當然來往逛街的人也相當地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彙成了一條流動的河，街面兩邊的門店就像河流的兩岸，蘇揚和夏晗像是河裏的兩條小魚，順着流動的人潮随波逐流。已經是黃昏時分，落日的餘晖黃燦燦地照在大街上，所有的店面和行人身上都籠上了一層滄桑的金黃，絢麗又凄清。街角有家音像店很應景地大聲飄出陳奕迅的《夕陽無限好》——
多經典的歌後一剎眼已走
纏綿着青蔥的山丘轉眼變蟻丘
這個剎那宇宙拒絕永久
世事無常還是未看夠還未看透
多好玩的東西早晚會放低
從前并肩的好兄弟可會撐到底
愛侶愛到一個地步 便另覓安慰
枉當初苦苦送禮最豔的花卉最後化爛泥
夕陽無限好天色已黃昏
本想去憑愛去換最燦爛一生
想不到長吻帶來更永恒傷感
夕陽無限好卻是近黃昏
高峰的快感剎那失憾
風花雪月不肯等人要獻便獻吻
多風光的海島一秒變廢土
長存在心底的傾慕一秒夠細數
每秒每晚彷似大盜偷走的青春一天天變老
只可追憶到想追追不到
夕陽無限好天色已黃昏
本想去憑愛去換最燦爛一生
想不到長吻帶來更永恒傷感
夕陽無限好卻是近黃昏
高峰的快感剎那失陷
風花雪月不肯等人要獻便獻吻
好風景多的是夕陽平常事
然而每天眼見的永遠不相似
蘇揚停下步子認真聽着歌詞，心裏忽然升起一種末日的悲壯感，如果能夠這樣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如果她和夏晗真的能一起走到末日。
夏晗自己一人在前面慢慢走着，完全不知道蘇揚已經落在後面了。過了一會兒，他想問蘇揚晚飯吃什麽，一回頭才發現蘇揚不見了，他朝後面望去，遠遠地看見蘇揚一個人站在剛才已經路過的音像店門口發呆。蘇揚站在夕陽裏一動不動，就像希臘的古典女神雕像一般靜和柔美，身邊逛街的人群熱鬧地來來往往，可是人群裏的蘇揚卻有一種與世隔絕的孤寂。
夏晗心口一陣發緊，他惆悵地想，如果他能夠牽着蘇揚走出那片孤寂，如果當初他沒有離開蘇揚去了美國。只是現在什麽都改變了，他也只能想想如果而已，可惜感情是不容假設的。他只是沙啞着嗓子對着那個令人心疼的背影大聲喊着，“蘇揚，快點跟上來，我們去吃晚飯。”
蘇揚回過神來，對着夏晗擠出一抹笑容，爽快地答應道，“好，去吃點好吃的，我要吃在錦城吃不到的東西。”說完便三步并作兩步追了上來。
夏晗帶着她從步行街鑽進了一條小巷子，沒走多久就發現巷子兩邊的舊式民居都是開的食肆，各種各樣的南北小吃十分誘人地擺在臨街的攤子上。蘇揚看到美食就走不動路了，夏晗就近找了一家小店坐了下來，點了兩份份糊湯粉，幾根油條，一盤炒田螺。
他們的晚餐很快就上桌了，蘇揚學着夏晗攪動着筷子，把米粉上的魚粉糊均勻拌開，然後就着油條開吃。糊湯粉鹹鮮麻辣，吃下去有說不出的暢快淋漓，炒的田螺醬汁都已經入味了，用小牙簽從裏面挑出肥嫩的螺肉，入口鮮美又有嚼勁。
“太好吃啦！”蘇揚一邊饕餮，一邊由衷的贊嘆。作為一枚吃貨，她今天真是大飽口福了。
“你別吃那麽急，後面還有很多好吃的呢。”夏晗笑着勸她。
蘇揚把米粉吃完，把碗裏的糊湯也喝了個精光，然後才滿足地放下碗筷，跟着夏晗繼續尋覓下一家美食。
蘇揚後來又吃了一碗砂鍋炖的排骨藕湯，一大把烤鱿魚和雞翅以及一大杯芒果沙冰，最後肚子實在撐不下去了，才跟着夏晗一起離開那條美食巷子。
兩人一起到江灘散步消食，夜晚的江灘，華燈璀璨，流光溢彩，倒映在江面上影影幢幢波光流轉，那景象讓蘇揚想起從前到香港出差時在維多利亞港灣見到的夜色，讓人不得不感嘆這滾滾紅塵的萬丈繁華。起風了，風從江面挾着水汽迎面吹來，把白天的暑氣一點點吹散，把蘇揚的長發吹得淩亂無形。蘇揚覺得有點涼，雙臂緊緊抱在胸前。
“回去吧，好像要變天了。”夏晗說。
兩人回到停車的地方，夏晗開着車子一路駛回自己家的院子裏。
前一天晚上清州酒店都沒有休息好，再加上一下午在外面的奔波，一回到屋裏，蘇揚就覺得疲憊極了，匆匆洗了澡便爬上床去休息。
蘇揚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起中午午睡時做的那個噩夢，心裏又開始發涼，明明已經困得不行了，但是恐懼的陰影籠罩在心上卻如何都無法入睡。外面的風刮得更猛烈了，把房間窗戶的玻璃刮得吱吱作響，像是某種生靈發出低沉的哀嚎，遠處傳來悶重的雷聲。蘇揚想起她下午去了公墓的，公墓裏那麽多亡魂，會不會有不幹淨的東西跟着她跑回來了？蘇揚不敢再想，馬上開了燈，連拖鞋都沒穿就光着腳疾步走到夏晗的房間。
夏晗還沒有休息，他穿着一套雪白寬松的亞麻家居服，斜靠在床頭看書。聽到蘇揚推門的聲音，他擡起頭吃驚地望着她。
“我一個人害怕，”蘇揚可憐地說，“屋子裏有聲音，好吓人。”
夏晗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這是在我家裏，有什麽好害怕的，真沒想到你膽子居然這麽小。”
“我不是嫌棄你家的房子，我聽人說，房子不能空着，一定得有人住，這樣才有人氣，如果長時間沒人住了，就會有其它看不見的東西住進來。是真的，我中午睡着以後都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蘇揚煞有介事地說。
“你想多了，虧你還是堂堂名校畢業的大學生呢，居然不信科學信這個。趕緊回房去睡吧，我在這裏呢，有什麽情況你可以馬上喊我。”夏晗安慰道。
“我不去那個房間，我今晚就睡這裏。”蘇揚執拗地說。
“你睡這裏那我怎麽辦？”夏晗驚呼，“我去你的房間睡？”
“你睡你的床，不能把我撇下一個人，我就睡這裏。”蘇揚指着牆角一排沙發說道。
“蘇揚！”夏晗不滿地喊道，“我是一個男人，一個有七情六欲的正常男人，我們兩個孤男寡女睡在一個房間不合适！
蘇揚倒沒想那麽多，聽到夏晗這麽一說，不由得臉上又開始發燒起來，但是仍然固執堅持道：“有什麽關系，我們又不睡在一張床上，你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我相信你也是正人君子。”
“天啊，你究竟是不是正常人啊？！”夏晗郁悶地驚呼。
蘇揚沒理他，自顧着從夏晗那裏拿了枕頭和薄毯子，然後到沙發上躺下準備睡了。
“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了。”夏晗長嘆一聲，然後自己下了床，“你到床上去睡吧，我睡沙發。”
“那怎麽好意思呢。”蘇揚一邊嘻笑着說，一邊馬上從沙發爬起來往床上走。
“不好意思你別上床啊。”夏晗揶揄道。
“夏晗同學，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我是客人啊。”蘇揚提醒。
“誰讓你那麽矯情。”夏晗說。
“困死，睡了，不理你了。”蘇揚打着呵欠，很快安心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幾點了，夏晗放下手中的書，望着熟睡的蘇揚。此刻的蘇揚，像個嬰兒一樣蜷縮成蝦米的樣子，兩只象牙色的臂彎露在毯子外面，纖長的手指緊緊地抓在毯子上，她睡着樣子都讓人覺得心疼，光潔的眉心間隐隐有一道皺起來的印子。
她現在做夢了嗎，夢裏面都有些什麽人事，夏晗好奇地想。他能感覺到，這兩天的蘇揚格外的放松，他們兩人相處起來也十分融洽，仿佛又回到了大學的校園時代，兩人同在學校辯論隊裏，經常喜歡在一起擡杠，你愛談天我愛笑。這種親密放松的感覺，自從他去了美國以後就失去了，後來回國來，再次見到蘇揚，雖然蘇揚也還當他是朋友，只是他可以明顯感覺到，蘇揚已經心生膈應了，待他已經沒有當初那般親近信任了。
這一次，久違的溫暖又回來了，像夢境一般不真實，夏晗也知道，眼前的一切，可能真的只是幻覺而已，只是他渴望得太久了，哪怕只是幻覺，能陶醉片刻也是好的。夏晗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按上開關把房間的燈關了，然後又回到沙發上，滿足地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Duang Duang!本章喬立恒和溫婉閃亮登場，想知道喬立恒和溫婉的更多故事，參加本人另一完結作品《和愛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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