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敗訴
他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戴着一副銀絲眼鏡,舉手投足間皆是精英氣質,法院這天門口來了不少人,一大部分是他的粉絲,他下車後彬彬有禮,待她們溫和有禮。他大約有直覺,在下一刻直接将目光投向顧北北這邊。
不知道誰的手機鏡面反射,那一瞬間顧北北被一道強烈的光刺中眼睛,但她仍然看到居鹹那一瞬間臉上閃過的驚訝表情,只是一瞬,卻被顧北北抓住。
他一定見過父親。
顧北北長相和父親有些相近,這也是她不被母親所喜的緣故。她長相帶着英氣,柳葉眉大眼睛,具體而言,就是長相富有攻擊性,像早年的張敏,女生男相,這點被很多次說做不像女生,尤其是在學功夫之後。母親雖然指責卻也不願意接顧北北這個爛攤子,索性什麽都不管,讓顧钊想怎麽教怎麽教。
這本書在父親去世那段時間出現,那一定是在之前被他拿到了書稿,顧北北想過很多原因,然而家中沒有失竊的痕跡,只能是父親拿書稿外出的時候丢失,她不由得想到那次父親出車禍。
那次父親有短暫失憶現象,他連自己是如何打120急救都忘了,好在之後過了一段時間慢慢記起事情,顧北北也就把父親究竟外出做什麽給忘了。
顧北北做了個大膽的猜測,那個時候逃逸的肇事司機,就是居鹹!
書記員查明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到庭,宣布法庭紀律。審判長核對當事人,宣布案由,宣布審判人員、書記員名單,告知當事人有關的訴訟權利義務,詢問顧北北是否提出回避申請,顧北北給了否認的回答。
顧北北做陳述時沒有緊張,感謝聶律師的指點,她此刻調理清晰,情緒冷靜,每一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
那一刻她什麽其他的東西都沒有想,只想把這份陳述做好。
證物交上去的是當年父親留下的手稿,顧北北回去拿東西的時候将箱子原封不動的帶回來。
年份離得太近做碳十四檢測失誤率很大,尤其是在原物經過安檢等紅外線檢測後,所以這也是顧北北試圖找其他證據的原因。
居鹹的表情很茫然,就好像他的對面不是告他的人,而是一個誣陷他的人一般——這也正是他的粉絲所想。
真的活似一場鬧劇。
居鹹也遞上了證物,也是一份手稿。
接下來宣讀鑒定結論,兩份手稿鑒定時間不分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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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讀勘驗筆錄,結果不利于原告方。
進入法庭辯論時間。
顧北北将父親獨創且具有辨識性的段落标識出,将居鹹出書版《新編》中有疑惑的部分一一說出,《新編》因為參考書目不同,許多體系只有在一些殘本裏有,這些殘本正是當年的老教授贈書所得,顧北北就這些部分對居鹹一一發問。
《新編》故事體系基于《西游記》,屬于二次創作,當年父親為了這本書做了很多準備,連帶顧北北對其中許多伏筆埋線耳熟能詳,因為每天晚上的睡前故事都是這個,且從來不重樣。
且這種所謂的不重樣,是父親對于其中人物及事件的分析,草灰蛇線,伏筆千裏,每次更新故事,都伴随着一問一答的循序漸進推導,這也使得顧北北在還未知曉什麽是邏輯時,便有了一套渾然天成的判斷法則。
她沒有貿然提出居鹹當年是否為肇事司機這件事,因為她目前對這個可能沒有任何調查和證據,只按照之前鋪好的路,往前走。
“……在發行版《新編》後四十章回中,一共出現了十五處錯誤,這種錯誤源于被告拿到的大綱版本是最初版。後四十章回從行文習慣到語言風格雖然竭力模仿顧钊先生,但季節轉換、人物特點均已失色,連同地點也變了。在第六章回時已經暗示最後孫行者會死,而市面上《新編》均顯示為孫行者回歸天庭,這是極為不合理的部分,被告人拿到的大綱結局是在前八十回修改前的版本,與其矛盾,草灰蛇線伏筆千裏的部分全數無用,設定不能自圓其說,前後矛盾……”
居鹹從容自若,他看向顧北北的眼神中帶着輕蔑和嘲笑,顧北北手心生生沁出冷汗,背上好似有無數螞蟻在爬行,連骨縫都沒有放過。
顧北北腿有些軟。
“我必須承認原告的父親顧钊先生對于我的文研究透徹,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但我仍要為自己辯解,為了我身為一個作者的尊嚴,為了今天維護我的讀者。我用了十年時間構思這本文,我必須澄清,在此之前、也就是在被告上法庭之前,我并不認識任何叫做顧钊的人。也與其無任何交集,前八十章回和後四十章回有些地方有出入,我早已向外界解釋原因。”
他說話不徐不疾,仿佛将這些話練習了千萬遍,爛熟于心,随時應付那些可能上來發問的人。有些話重複千百遍,連自己都相信了,他便是如此。光環加身,內心膨脹,将謊話當做真話,騙過自己之後騙過千萬人,“因為寫作時候壓力極大,我患上了輕微的抑郁症,我承認後四十章回并不如預期那樣令我滿意。但那些人物在我心中并不是符號,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着,他們不願死去,我忍受着推翻重來的沖動,将後續大綱作了修改,而後我并沒有動前八十章回,我認為,歷史并不是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行,有時候它也需要叛逆者不服從的改變,這點我的主旨不就是如此麽?”
他輕輕一笑,宛如春風拂面,之後這笑容迅速褪去,仿佛季節從炎夏瞬時間走到寒冬,潺潺流水凝成冰峰,化作利劍刺向顧北北:“我患病這件事早已在我成書得以付梓那日發布,我今後永久封筆,不再從事寫作這一行業,對于文中存在漏洞和邏輯錯誤的地方将交由大衆審判議論。但這并不代表我允許別人用這些理由千方百計的攻擊我!我必須承認你父親在才華上有長處,但他品行實在堪憂,他找出我的漏洞,然後用這些漏洞攻讦我,誣陷我這書不是我所寫,這對于一個從事寫作事業的人來說是最嚴重的罪名!”
這些話連珠帶炮,毫不留情的指責顧北北,将話題巧妙引導,指責她父親為出名不擇手段,用了最嚴重的罪名去指責一個用心寫書的人,将她父親的品行也一并蓋棺定論,好似父親便是那個罪大惡極的人。一盆髒水連帶污穢都潑向父親,颠倒黑白,一句“你父親雖然才華橫溢人品卻極差”的話,将父親的後路也全部堵住了!
而後聶修遠和被告方律師的相互辯論,聶律師發言極其精彩,有壓倒全場之勢,被告方律師節節敗退,現場有了騷動,有人義憤填膺,有人蠢蠢-欲-動,也有人意念松動,對于劉懿的支持好像也沒有那麽堅定,這種稱病活似借口,對外只要這樣宣稱,作品的結尾再爛也好像有情可原。病人麽,就該被多體諒一下,畢竟前八十章回實在是精彩,後邊顯得狗尾續貂也沒有什麽。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能從頭到尾智商不掉線的,那不是《三國演義》麽。
《新編》作品的讀者面向全年齡,年幼一點的,多數并不能讀出前後的差異究竟在哪裏,容易被文的發展和情緒帶走,且劉懿做人低調,在現實生活中非常成功,又不缺乏存在感,他們堅信這樣的人不會做出這種事,好像所有人的文品如人品一樣;年長者對這文有研究的,會覺出些異常來,但有居鹹憑借這本書和良好的社會關系,已經進了作協,他們又是因為老朋友、也就是那位推薦居鹹進作協的人看的這本書,此刻也就不便多言了。
經過原告及其訴訟代理人發言、被告及其訴訟代理人答辯、互相辯論等過程後,審判長征詢各方意見後,進行判決。
顧北北因為證據不足,敗訴了。
萬籁此俱寂但餘鐘磬音。
鐘罄如當頭棒喝,教了她社會的第一堂課。
居鹹以勝利者的姿态站到顧北北面前,保持了他一貫的“低調”作風,他笑着和顧北北說話,讓他多讀書,少作妖,不要想着走捷徑出名,一個人想要出名,還是老老實實走自己的路好。
顧北北對他的示威視若無睹,從他的身邊走過。
聶律師問她要不要上訴,顧北北遲疑了一下還是将打算告訴他:“我想回家一趟,我有了新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