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愛之于我(1)

暑假未央。

家鄉連雲鎮雨水豐沛。

我午睡,醒在夏雷陣陣的午後,層疊的積雨雲從遠山之後越積越高,堆到半空中遮住半幅天幕,卧室裏徹底的暗了下來。

在晦暗的光線裏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去關窗,卻聽到外面有人在低聲交談。

我趴在窗口看到廖長寧穿一件紫色細格子的休閑襯衣,正舒展了雙腿坐在廊下的竹制矮椅之上,身側是暴雨瓢潑敲打着天井內郁郁蔥蔥的綠色植物的紅塵萬丈,爺爺在對面,膝上擱着一個扁圓形的笸籮,低着頭戴着老花鏡在翻撿曬制的甘草和牛膝。

廖長寧安排好手頭工作就帶我回了連雲鎮。

先乘飛機到當地,有人開了一臺低調的銀灰色沃爾沃SUV在機場外等着。

沒有安排司機,而是他獨自駕車載我回家。

夏盛之時,省道兩旁的景色極好。那時通向家的路還沒有進行綠地規劃,綠化帶裏滿滿都是雜草和蝴蝶,紫色的牽牛花整整鋪了一地,小喇叭一樣。

因為是夕陽西下時分,溫度漸漸降下來,車裏沒有開空調。

廖長寧高挺鼻梁上駕一副遮掉半張臉的墨鏡,左手臂擱在大開的窗邊拐回來放松姿态扶着方向盤。旅途無聊,我盤腿坐在副駕駛上玩了一會手機,又忍不住偷偷轉過眼看他。他穿一件簡淨利落的酒紅色的純棉T,卡其色的休閑長褲,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多餘的裝飾,盛夏光年的夕陽光線給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

他心情不錯,從繁重工作中解脫,連日以來的悒郁和疲憊情緒都稍稍減弱。

偷得浮生半日閑。

他清清嗓子跟我開玩笑:“咳咳……再看就要收費了。”

我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連忙轉移話題,胡亂說:“一會兒到家我想吃隔壁三奶奶煮的皂角紅棗湯。”

廖長寧随意問我:“直接回連雲鎮嗎?我記得你父母住在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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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發出一個單音節:“嗯。”

他察覺我的不對勁,擡起閑着的右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怎麽了,不開心?”

我搖搖頭。

廖長寧也不在意,又淺笑着說:“我已經有很多年沒來,景色還不錯。”

我看了一眼路兩旁阡陌別致的農田,也附和說道:“我讀初中的時候背誦《滿井游記》,特別喜歡‘土膏微潤,一望空闊’這句,覺得美極了。”

我頓了頓,又指着窗外,“你看你看,還有路邊的牽牛花,郁達夫說‘白色和藍色最佳,紫黑色次之’,但我覺得紫色的最好看。”

他似乎回憶到什麽好玩的事情,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柔和不少:“你小時候比現在要活潑的多,我記得是清明節的時候,你從外面拿了一盒子青團要送給我,結果因為跑太快在臺階上摔了跤,額頭都磕破了,爬起來竟然沒哭,還惦記着那盒點心。”

我已經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只好問他:“那你最後吃到青團了嗎?”

他臉上笑容愈發燦爛:“我哪還顧得上吃東西,你摔下來的時候磕破了額頭,我內疚很多天。”

我直接問他:“怕我破相就嫁不出去了嗎?”

他莞爾失笑:“小姑娘才多大就考慮嫁人的事情。”

他語氣溫柔,眼神太過寵溺,我有點得意忘形,問他:“那你考慮過結婚的事情了嗎?”

前面路口要轉彎,廖長寧閃避似的偏過頭去,沒有直接回答我,我沒忍住,乘勝追擊的問他:“你會跟文醫生結婚嗎?”

他沉默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理會我忘乎所以的問題。

他說:“翹翹,我無法保證任何事情。”

我不知道是該為他認真的口氣而開心,還是為他話中無所謂的內容而氣餒。

我有些失落,但這種低落的情緒還并不足以摧毀我長久以來執拗的信念。

生活總是給我很多選擇,選擇一條路就是不同的風景,那時候的我,選擇繼續愛廖長寧。我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至少我做出了選擇。

成長就是這樣,獲得和失去都是必然。

爺爺已經有小半年沒見到我,很高興。

意外的是看到廖長寧,但也沒有過多的表現出熱情,客氣邀請他一起吃飯。

他已經老了,但是良好的生活習慣和心态使得他整個人的精神面貌都很好,他平時還是會在中醫堂上坐診,侍弄藥材,寫脈案,然後周而複始的度過每一天。

遙遠的記憶中,我的童年。

我和爺爺經常從家裏步行到鎮子旁邊的的溪流池塘,他去垂釣,我就在一旁的樹上折柳枝。初夏的柳樹是翠綠的鮮嫩顏色,爺爺把我拿過來的柳枝編成環狀,偶爾會給我抽芯做幾支柳笛,我玩兒累了,就坐在池塘邊上低頭看成群的蝌蚪,一擡頭就能感到春風和煦,頭上戴的柳葉花環柔軟的摩擦在額頭,窸窸窣窣的輕癢。

爺爺的手藝十分精湛,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

我跟在廚房的竈邊打下手,廖長寧也沒閑着,用井水和小竹筐淘洗了幾遍苋菜,還破天荒的剝了一頭蒜,一顆顆白白胖胖的躺在青色的瓷碗中,像一幅色澤搭配簡單和諧的工筆畫。

前兩日爺爺在村口的冷水河裏垂釣得的幾尾正合時令的野生小鲫魚,一直用木桶養在屋廊下,收拾幹淨用滾油略微炸成金黃色放在鍋中,配以豆腐和曬幹的蘑菇,用慢火煨了一整個下午,湯色乳白,鮮美可口。

我吃的美味,不覺連扒了兩碗飯,雙頰微紅的又捧着碗喝了一大碗鲫魚湯。

坐在另外一邊的廖長寧慢條斯理的吃了一箸菜,看着我的饞貓像倒也沒說什麽。

爺爺笑着說:“翹翹可不能再吃了,大晚上的積食了就該難受了。”

我這才有點廖長寧在場的自覺,放下了筷子,臉頰微紅的點了點頭,應了句:“嗯,我吃飽了的。”

飯後又吃了羅漢果和紅糖炖的茶,還有合時令的小白瓜。

廖長寧坐在八仙桌前,接過我手中水果盤,修長白皙的手指執刀,順手把削好的白瓜分了幾小塊在盤子裏,滑落的一圈圈果皮都帶了一絲說不出來的優雅,我只覺得移不開視線。

我拿竹簽叉起一小塊遞給他,他搖搖頭,低聲說:“太涼了,你自己吃。”

那一夜,月光非常亮。

我沒有杜拉斯那麽高的境界,能說出“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這樣的話。

愛之于我,就是一蔬一飯,就是肌膚之親。

比如他微笑着摸我頭的樣子。

比如他溫柔到讓我揪心的語氣。

比如他不動聲色就能解決圍繞我生活中所有不安的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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