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驚聞

廂房外屋,王氏與林王氏正在閑話。

只聽林王氏笑道:“那是我娘家侄兒,單名一個旭字,我們家房口多,我光侄兒就有二三十個,單他生得神仙樣人品,素日行事也老城,正氏後輩子弟裏數一數二的人物,今方十九,已有了舉人功名在身上。”

王氏道:“便在京城的少年郎裏頭,也該數得上了。”

林王氏點頭:“若單論容貌,倒也确實,”又忍不住嘆息,“我家那個混世魔王成日家就忙着與一起子狐朋狗友胡吵海鬧,半點正經事不做的。真是,同是爹生娘養,怎就差了個天地!”

“一樣米養百樣人,各有各的好處罷了,我瞧着,一個是文曲星,一個是孟嘗君,都是百裏挑一的好少年。”

林王氏聽了便笑起來。

婧绮、婧怡兩個站在裏屋門口,将她們的話聽了個全,婧怡冷眼看婧绮神色,暗忖她當真瞧上那個叫王旭的了。不過那公子的确相貌不凡、人品出衆,林夫人并未提及其妻室,多半尚未婚娶……婧绮必也想到了此節。

只是,如此相貌人品,又是王家子弟,怎到了十九歲還未成親?

婧怡憶起他方才衣着,雖整潔大方卻十分簡樸的,想來家境上或有好大難處,已到了影響婚配的地步。

她瞥了一眼身邊的堂姐,見她面色微紅。眼中盡是嬌羞之色,不僅暗嘆一聲,只怕她芳心錯付,注定空歡喜一場了。

此時王氏已瞧見了她們,招手笑道:“難得出來散散,你兩個自己去外頭逛便是,不必在這裏陪我們。”

“正是,”林王氏也道,“後山那個桃花林子,說是很值得一觀的,現下正是好看時候,你們林家表哥和王家表哥都趕着去瞧了,你們也快去。”

于是,姐妹兩個便行了禮道“是”,結伴出院子去了。

待走到外面,婧怡對婧绮笑道:“都說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想是有些不同的,我們去瞧瞧罷,”又眨了眨眼,“說不定還能遇上林表哥他們呢!”

婧绮飛紅了臉,嘴上卻只道:“我卻不愛看那豔俗東西,你要看,自己看去便了。”說着,帶了丫鬟侍書自往前頭去了。

婧怡看她走遠,也不說什麽,帶了碧瑤一道,自往後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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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廂房裏,林王氏見陳家兩姐妹出去了,才長嘆道:“可憐旭哥兒那樣人品,沒托生在好人家裏,平白受了多少罪過。”

王氏方才見王旭雖言語光風霁月,行事落落大方,衣着卻十分寒酸,那袍子下露出的靴子面上,隐約還似打了補丁,便知那王旭家中定十分拮據。只林王氏不提,她自不會點破。

因問道:“你們家也有這樣家道中落的?”

林王氏便道:“皇上還有三門窮親戚呢,更何況我們家。你不知,那旭哥兒雖也叫我姑母,但他們家實是旁支中的旁支,與我家隔了不知多少服了,傳到他老子手上時早沒落了,偏又得了他,會走路時便識字,他老子娘想盡方法送進了學堂,沒日沒夜勞作只求供出個進士來,”說到此處,微微嘆息道,“他老子早兩年就不中用了,如今癱在床上要人日夜伺候,他娘做針線熬壞了眼睛,還要給人洗衣劈柴賺些糊口錢、旭哥兒要辍學,他老子娘就雙雙吊在了房梁上。好容易救過來,他便再也不敢提辍學的話……我實在看不過,便常救濟。這孩子是個懂事的,隔三差五來與我請安。我到了南邊,他每隔兩月必來一趟,酷暑寒冬,從不間斷。”

王氏聽了,半晌方輕嘆道:“是個苦命孩子,虧得有你這個姑母照應。”

“只婚事上實在艱難,對方見他人品,本都十分歡喜願意的,可一聽他家世,立刻不肯了,到如今,已說了兩門,都沒有成,”林王氏說着探過身子,懇切道,“姐姐,我們兩個好這一場,求你替那可憐孩子留個心,不論姑娘家世相貌,只要人品正派,旭哥兒都是肯的。眼下雖苦些,但我會一直資助他進學,不愁沒有出頭之日。哪家若瞧中了他,才真正有遠見呢。”

王氏聽了這一番言語,心中未免一動,暗忖道,這可不是瞌睡時送來了枕頭?正愁婧绮的婚事,卻來了這個王旭,樁樁件件都對得上,只要說得稱庭峰與柳氏點頭,就此把親事定下來,婧怡進京的事也就妥妥的了。

單想王旭本人,什麽樣女子配不得,便是天上仙女也使得的,若不是家境差得這樣,又哪裏輪得到婧绮?

王氏越想越是滿意,只這件事她也做不得主,還得回去和陳庭峰商量,因回道:“我自會留意着。”

二人一時無話。

過了半晌,卻見林王氏仰起臉,眼中竟流出兩行淚來。

王氏見林王氏自打進門,面上總有郁郁之色,料想她定有不順之事,本不欲探問她隐私,卻不想竟至如此,忙扶了她的手:“妹妹快別哭,什麽事情值得你這樣?”

林王氏泣道:“姐姐,你可知道,我們家三爺不日便要上前線去了,這一去還不知是個什麽命數,要是……我這心裏實在是苦,卻無人可說。”話未了,已哭将出來。

王氏腦子裏本只想着後宅争鬥、小兒女結婚這等細碎事情,猛聽說什麽前線、生死的,倒被唬了一大跳,忙忙問道:“什麽?林大人要去前線……不對啊,咱們這邊一直太太平平的,可沒聽說海盜們上岸來搶劫了啊,怎的就要打仗了?”

原來,林元懷跟着浙江總兵傅春來鎮守東海,除屯兵練軍外,主要職責有二,一是抵禦東海上的大海盜上岸劫掠,再便是防備隔着海峽的倭國人進犯本朝。

可是,沒聽說最近沿海有什麽動靜啊。

林王氏卻只是垂淚:“去年冬天,西北的匈奴人來犯,搶了北境兩座城池,殺了我們五千多個百姓,皇上龍顏震怒,派了甘肅總賓劉鵬程率十萬大軍前往迎敵。”

王氏點頭道:“這個我曉得的,劉總賓接連打了好幾場勝仗,将城池都給奪了回來。我記得,這都是年前的事情了。”

“不錯,可姐姐有所不知,那劉總兵好大喜功,見匈奴人節節敗退,便不肯就此罷休,率大軍乘勝追擊,誓要一舉滅了匈奴。誰料想,卻中了誘敵之計,被引入一條大峽谷內,劉總賓被對方首領一箭射死,五萬精兵全軍覆沒,無一生還。那守城的将領見大軍遲遲不歸,派人前去查看,到得那峽谷,只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無數禿鷹盤旋其上,争食死人,那些死去的我軍将士,多已被啄得腸穿肚爛。”

王氏乍聽此言,驚得把持不住,直覺一陣作嘔,竟失手将茶盞落在地上:“竟有這種事,我怎麽半點風聲也不曉得?”

林王氏微微冷笑:“吃了這樣的敗仗,朝廷早封鎖了消息,只我家三爺在軍營,這才得了信,也是近兩日的事。”

王氏定了半晌,才勉強回過神來,卻又不解道:“雖是如此,那也遠在西北,又與林大人有什麽相幹?”

林王氏道:“我們三爺說,山東總兵前些時日已前去增援了,只怕兵力不夠,雲貴總兵要防着南蠻子偷襲以至腹背受敵,不能動的。剩下的只有咱們這邊了。傅大人早年曾在武英王麾下,是打匈奴的老将了,只怕,就這兩日,聖旨便該到了。”

王氏呆了呆,只得安慰道:“那林大人也不一定就非去不可,浙江這邊,總要有人守衛不是。”

林王氏情緒漸漸穩定,搖頭道:“他此番是一定是要去的。”

王氏又吃了一驚,忙問道:“這是為何?”

“這卻是為一個人,說起來,姐姐應認得的……武英王家的幺字,沈家四爺沈青雲,姐姐可曉得他?”

王氏一愣,點頭道:“有過一面之緣。”

王氏之所以會認得沈家人,因由還在陳家的大姑奶奶,嫁進江家的陳錦如身上。

原來,陳錦如嫁的是江家庶出的三老爺江海,而嫡長的大老爺,曾經的狀元郎、如今的戶部尚書江澤,娶的則是先皇親封的豐陽郡主。

這豐陽郡主姓沈,正是武英王的胞妹。武英王有兩個妹子,大妹得先皇親封郡主,嫁給了江澤;小妹則進了宮,今已是貴妃之尊。而武英王沈穆則是兩朝元老,先皇親封大齊朝唯一的異姓王,赫赫有名的“西北王”,匈奴人聞風喪膽的“鬼閻羅”,西北安寧三十年,全賴他一人。只如今逐漸老邁,多年征戰又留下一身傷痛,此番征西皇上便沒有用他。

誰知,就出了這樣一個大亂子。

林王氏口中的沈青雲,便是武英王的幼子,沈貴妃與豐陽郡主嫡親的侄兒。

林王氏道:“姐姐既與他們家有這樣的淵源,便應該曉得些內情……武英王戎馬半生、英明一世,子孫上頭卻……只這沈四爺還是個人物。此番征西,沈老王爺雖沒有去,沈家四爺卻做了大軍的先鋒官,”頓了頓,微微嘆息道,“那次追擊,他也在其內。”

王氏面色大變:“什麽,沈四爺他……”

“沒有找到屍身,如今只說是失蹤。豐陽郡主的脾氣姐姐想必有所聽聞,據說沈貴妃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次大舉調兵前往西北,怕就是她的主意,”說着,面上有了些許無奈。“偏我們家那個,雖長了沈四爺十幾歲,卻将他視為平生知交,總說他年紀雖輕卻有大将之風,絕非池中之物。此番卻折在了匈奴人手裏。我們家爺聽了消息,當時便紅了眼睛。現下是卯足了勁要往前線去,誓要找回沈四爺,若他當真死了,便要殺盡匈奴人,為知交報仇。”

林王氏話中意思,西北兵敗,皇上調兵,明為增援,其實主要是為了尋找貴妃的侄兒……為一人罔顧千萬人性命,實在是……

王氏只覺得心中戚戚,現下卻也顧不得了,只壓低聲音柔柔地勸慰起林王氏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廂兩位夫人談論着國家大事,那廂婧怡卻渾然不知。現下她正帶着碧瑤興致勃勃地逛着鐵佛寺後山的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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