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醜事 中
卻說後山這頭,侍書離開後不久,林信之便也尋個由頭遁了,王迅想走,卻不好單留受傷的婧绮一個在後山,只好扶着她慢慢走出林子,将其安置在路邊一塊大青石上,自己則略走開幾步,以作避嫌。
畢竟是孤男寡女,且第一回見面,兩項裏只是枯坐着,并無什麽言語可說。只見婧绮發髻淩亂、眼角含淚,裙子果然有些破損,俏臉不知因羞澀還是焦急漲得通紅,側着身子坐在大青石上,一雙素手只将方帕子捏來揉去,想必心中必是柔腸百轉,只不知在想些什麽。
王旭面上倒還算鎮定,只是雙拳緊握、身體僵直,顯也有幾分緊張……林信之叫他下去救人之時,他已明白了其中關鍵。那個叫侍書的小丫鬟他方才在廂房裏是見過的,那是陳府的下人。那陳家雖不如文鼎侯府富貴,比起自己家來強了何止千倍百倍?陳老爺是科舉出身,對自己今後舉業必大有裨益,一念及此,心頭一把火便熊熊燒将起來,再也克制不住,當下便下去将那受傷的陳家姑娘抱了上來。随後他才得知,這位姑娘乃陳府故去大老爺的遺孤,那位進士出身、曾在翰林院供職的陳老爺系其叔父。
……原來不是陳老爺的親女,他心中有些失望,又見婧绮那般神情作态,反倒不自在起來,遂擡頭望了望天上日頭,問道:“陳姑娘,你家婢女怎的還未來,不會出了什麽事罷?”
婧绮此刻方回過神來,侍書去得的确太久了,難不成,是被人發現了?想着便也焦急起來,因道:“是啊,是太久了,說不定嬸嬸正尋我呢,我得回去了,不然,嬸嬸會不高興的……”一面說,一面掙紮着要起身。誰知卻牽動傷口,不由得痛呼一聲,身子直直往一邊摔去。
王旭連忙搶上幾步一把扶住了,關切道;“不要緊罷?”
婧绮只覺得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透不過氣,被觸碰到的肌膚,雖隔着衣服,卻幾乎要燒将起來,那熱意一直彌漫到臉龐、耳根,最後連脖子都一片通紅。盡管如此,她也并未甩開對方的手,只聲如蚊蚋道:“腳有些疼,不礙的。”
王旭見她這般光景,愈發覺得不妥,待要放手,卻唯恐她站立不住,只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時間騎虎難下,竟僵在了當地。
這一幕卻正巧被剛趕來的婧怡瞧在了眼裏。
因着心中焦急,她的腳步較平日快了許多,不多時便遠遠瞧見了二人,正是王旭相扶婧绮那幕,而這一扶他兩個便再沒有分開。待走近細看,才見是四目相對、如膠似漆,含情脈脈、深情款款。
婧怡又要被氣笑了……自己個在這裏火燒火燎的,他們卻猶自你侬我侬,這可不是皇上不急,急死了太監麽?
她不禁想起方才在廂房中初見王旭,還暗贊他是個風度翩翩、人品端方的佳公子,如今看卻是瞎了眼……這王旭與婧绮,真該是天造地設一對,若非還牽扯着自己與家中名聲,她真恨不得助他二人一臂之力,叫他們就此雙宿雙飛便了。
她故意放重了腳步,又走近幾步。
王旭聽見動靜,先吃了一驚,待回頭看時,便見一個俏生生小姑娘站在當下,正冷眼瞧着他們,心下一跳,扶着婧绮的手便是一松。
婧绮也正暗自驚疑不定,不防王旭突然松手,只覺身子一斜,已重重一跤跌回大青石上,不由得痛呼出聲。
王旭這才反應過來,忙彎腰欲扶,卻又頓住,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倒怔住了,神情一時尴尬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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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怡也不理他,徑直走至婧绮面前,關切道:“姐姐還好罷?”
婧绮眼角含淚,面色乍紅乍百,半晌方輕輕應了個“嗯”,便扭過了頭。
婧怡這才回過身來,朝立在一邊的王旭微微一福,道;“多謝公子搭救家姐,我已令家人前來相迎,公子還請自便。”
王旭有些發愣……他一眼便認出眼前的小姑娘正是方才在桃林中簪花的那位。本是巧遇,他亦不欲偷窺,偏這初初長成的女孩兒帶着七分青澀三分嬌俏,明眸顧盼生輝,巧笑璨然倩兮,竟叫他一時移不開眼去。
然而,他仿佛直到此刻才注意她頭上珠翠環繞、渾身绫羅綢緞,明明長着同樣的臉,方才是那樣甜美可愛,現下卻帶着他熟悉的痛恨的嫉妒的無比渴望擁有的名門大家的傲然,行為端莊典雅、舉止落落大方,連眼神都是他難以忍受的居高臨下。
王旭在那一瞬間,甚至覺得眼前的小姑娘已看透了他那複雜糾結燃燒着熊熊火焰的心。
他深深望了眼睛怡,一語不發,做了個揖便轉身大步離去。
這一幕只看得婧绮目瞪口呆,她的腳傷本就有七八分真,現下正疼得鑽心,既暗怪那山坡過于陡峭,又氣惱王旭松手叫她傷上加傷,待要與他嗔上幾句,又有婧怡那多事的站在一旁,正是心煩意亂時候,冷不防他掉頭就走,看都未看自己一眼。登時急了,忙擡起頭張口欲呼,卻撞進一雙秋水吳波的眼裏,一聲百轉千回的“王公子”便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只得眼睜睜看着王旭大步流星去得遠了,方回轉頭來,盯着婧怡道:“你做什麽?”
婧怡看一眼她的狼狽模樣,笑了笑:“聽說姐姐受了傷,裙子也破了,妹妹特意趕來救救場。”
“不必,”婧绮面色冷凝,“馬車中有備用衣裙,我已令侍書去取,用不着你在這裏假好心。”
“噢……”婧怡拖長了語調,四下裏張望了一圈,“我還以為姐姐會問我怎麽曉得你受傷的呢,哎呀,侍書那丫頭怎的還不來,不會是走迷了路罷!這可了不得,眼見着天色不早,咱們可要動身回府了呢。”
婧绮聞言,面色不禁大變,指着婧怡怒道:“我道她去了這許久,原來是你絆住了她。怎麽,你想看我的笑話?”她冷笑起來,面上帶着一絲不屑,“你可別忘了,我們是嫡親的堂姐妹,我的名聲毀了,你以為自己能撿個什麽好?便是二叔二嬸,面上也未必有光!”
婧怡卻不怒反笑:“原來姐姐還記得有我這個妹妹,那我且問你,馬車中備的衣裙可與你身上所穿一模一樣?”
“這與你有什麽相幹?”
“與我自是沒什麽相幹,不過,此處雖然清靜,到底不是家裏,總有外人出入。便是一個香客也無,總也有廟裏的師父們,你道有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的穿着……大姐你清早入寺時穿了藕荷色裙子,再出去卻換了一條,未免有些叫人浮想聯翩呀。那家中下人定是瞞不過大人,有些流言蜚語倒也罷了,要叫外面人傳出些話,可不怎麽好看相呢。”
婧绮的面色已變得慘白。
她卻并未停下話頭,繼續道:“哎,也不知要傳成什麽樣子,是無知少女遭浪蕩子調戲,還是深閨小姐偷會情郎?到那時,你的名聲自是全毀,或是一根白绫了殘生,或是青燈古佛度餘年,那也罷了,畢竟是姐姐你自己求仁得仁。至于我閨譽因此敗壞,父母遭人恥笑,想必你也不會放在心上。只可惜了大伯父一世英名,到底為你所累,大伯母本已凄苦,還要因你擔受教女無方的罪名,實在是可憐可嘆!”話畢,已面帶嘲諷之色。
“你嘴裏不幹不淨地說什麽,這便是二嬸精心教養出來的大家閨秀!”婧绮顯已被徹底激怒,撐着半邊身子站起來,将一根手指直點到婧怡鼻尖上,“好你個陳婧怡,我今日總算看清了你的真面面,你和你母親一樣,面上裝着和善,其實一肚子壞水,你們都想害我害我母親,你……”
“住口!辱罵長輩便是你的教養?”婧怡厲聲打斷婧绮,“自己若不做不幹不淨之事,別人也說不出那不幹不淨的話來!”
“你!”婧绮氣得渾身發抖,卻也無話可說。
婧怡則已恢複了往日神情,微微噘嘴作委屈嗔怪狀:“原來姐姐是這樣看我的,可你真是錯怪了我……我是遇上了侍書并截住了她,可卻不是為瞧你的笑話,只是想告訴你,裙子萬萬換不得,還得另想個法子才是。”
盡管氣得幾乎發瘋,婧绮還是聽出她話中有話,心中實萬分不情願,但迫于眼前情勢,還是忍氣問道:“你有應對之法?”語氣卻仍是不好。
“倒是有個主意。”
“什麽注意?”她連忙問道。
婧怡卻只朝着她笑,并不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