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忙嫁 中

陳庭峰搖頭:“不論如何,清白被毀的人是你……你可想過,這樣不清不白地嫁過去,你在江家又能有何立足之地?”

話中意思,竟仿佛是在規勸她不可草率嫁娶。

這卻正對了婧绮的心思……江臨寧是三房唯一的嫡子,将來必定會繼承絕大部分家産,雖只有個秀才功名,但年紀尚小,總有那出頭之日,的确算是良配。她百般費盡心思,要嫁的自是這位表哥。

可結果……

江臨平不過是個婢生子,且前頭已有過一位正室。再娶的便是繼室,在先夫人的排位前是要執妾禮的,這叫心高氣傲的婧绮如何忍得?再說,江臨平不僅早有了庶子庶女,花名更響亮了半邊京師,婧绮久居深閨,也是聽說過的……就算不求夫君通達顯貴,對自己一心一意總是起碼的。

眼前閃過江臨平挂着邪笑的面孔,瞧那手段,便知道是個久經風月的,想着便渾身上下的不舒服。因再按捺不住,跳下床撲倒在陳庭峰面前,大聲道:“江臨平喪心病狂,竟如此羞辱于我,我便是死,也絕不嫁他!”又擡起臉滿懷希冀地望着陳庭峰:“二叔,江家如此相欺,不過是看我們家勢孤力薄,不敢與他們相抗罷了。可我雖為女子,也知氣節二字,又怎會為強權折腰?還請您為我做主,拒了這門婚事!”

陳庭峰聞言,面露贊賞之色,扶起婧绮道:“說得不錯,我陳家雖非高門顯貴,但世代詩書傳家,又豈能屈從他人之淫威?你姑母幫着夫家算計娘家,二叔往後只當沒有這個妹子,至于江臨平,總不能叫他得意猖狂……便是告到順天府、告到皇上面前,二叔也會為你讨回公道。”說着,又嘆息道,“方才我聽了下人一面之辭,又見你蓬頭垢面、形容狼狽,一時驚痛交加,不分青紅皂白便要重罰你,是叔父錯了。”

一番話說得婧绮半天回不過神來……和陳錦如斷絕關系也就罷了,陳庭峰竟然要為她讨回公道,将江臨平告去順天府?

如此一來,她被江臨平玷污一事豈不變得人盡皆知,若當真如此,還會有哪個人家願意娶她這不潔女子進門?

婧绮一向就是個心思活泛的,即便遭此大變,也并未一味沉浸在驚惶之中。相反,她已在最短時間內想到了出路……請陳庭峰出面拒婚,再過個一年半載,等事情平息,就遠遠地嫁出京城。江南富庶,湖州邊上的杭州府就很不錯,再有嘉興、餘杭都好,只要對方家世人品出挑,不定過得比在京城滋潤自在。

可陳庭峰卻要将這件事情鬧大……

“二叔,”婧绮的表情有些僵硬,勉強控制着語氣,道:“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若當真鬧起來,侄女恐怕要一輩子遭人恥笑,您和二嬸面上也無光……以侄女拙見,還是息事寧人為好,至于江臨平……惡人自有天收,沒必要為了給我出氣,壞了陳府的名聲。”

她小心斟酌着語句,并不敢直接說出自己的打算,只将話往陳府的體面上帶,希望陳庭峰能看透其中利害。

可陳庭峰混跡官場多年,早煉成了人精,這等小心思怎麽瞞得過他?只聽他長嘆一聲,道:“我哪裏能不知道輕重?只是你寧死都不願嫁入江家,我卻不能眼看着你平白送了命,”說着,轉開臉去,悵然道,“你是個好孩子,為了陳家名聲願以死自證清白,叫二叔如何舍得?不如就在府中設一庵堂,雖落發出家,但仍在家裏住着,一應吃穿用度皆由二叔奉養。便是往後你大哥當家、你大哥的兒子當家,少了什麽,也不會短了你這一處。傳到外面,大家自然就明白你的貞烈,那江家再是權勢滔天,也不能平白多生張嘴來空口白牙。到那時,我非整得江臨平那小子脫一層皮不可,總能叫你解氣。”

婧绮有點傻眼,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分明在說告江臨平的事,怎麽講起了出家不出家的話。

她何時說過要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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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解氣,出家當一輩子的尼姑,陳庭峰是真将她當傻子不成?

望着他一張一合的嘴,婧绮忽然反應過來,什麽為她讨回公道,什麽唯恐她嫁入江府無法立足……陳庭峰就是要诓她說出不願嫁給江臨平的話來!

寧死都不願嫁進江家……這不過就是随口一說呀!

如今倒變成她欲以死明志,叔父百般勸阻,并許一生供養嫁不出去的侄女;陳家遭人陷害,然高風亮節、不為強權折腰,又兼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實乃大齊朝第一有節之家。陳庭峰作為一家之主,治家有道,定能受到朝廷嘉獎,從此官運亨通、步步高升。便是婧怡那小賤人,說不定都能攀上個高門大戶。

只要她落發出家,青燈古佛一生,這一切便都有可能。

婧绮的腿在前次江府生辰宴上受了傷,一直未得痊愈,今日更是傷上加傷,且自回府至今,并沒有人請大夫來為她看傷。不僅如此,因侍畫關進了柴房,她被婆子送回污後,便一直獨自坐在床上,連個掌燈點燭、伺候茶水的人都沒有。

而此刻,她正撐着地面緩緩起身,一瘸一拐走至陳庭峰面前,自頭上拔下支簪子來,冷笑道:“與其在江家受人白眼,還不如絞了頭發做尼姑自在……我知道,二叔都是為了我好。不過,我已是殘花敗柳之身,與其茍活在世上污人家的眼珠子,還不如自我了斷了幹淨。”說着,高高舉起手中簪子……

重重劃向了陳庭峰!

二人站得本近,陳庭峰見她欲尋短見,根本沒有阻止的意思,又怎料到她會有此一招,自是閃躲不及,只下意識地一側頭。

說來也巧,那簪子既細且長、尖而鋒利,陳庭峰側頭避讓,簪子自下而上,正好刺進了他的耳朵。

刺耳之痛,自非常人可以忍受,只聽陳庭峰痛嚎一聲,耳中鮮血長流,雙目早變得赤紅,原本清癯的面容因疼痛變得扭曲猙獰,兇相畢露,飛起一腳将婧绮踹翻在地,扯下腰帶便套住了她的脖子。

“好你個賤人,竟然傷我……不是想死麽,今兒便成全了你!”

王氏打開門,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夫君滿臉滿手的鮮血,狀若瘋魔,正用腰帶死死勒住侄女的脖子。

再看婧绮,早被勒得臉色青紫,兩眼翻白,嘴巴大張,只有出氣兒、不見進氣兒的了。

王氏乍見此景,吓得連連後退,左腳絆住右腳,終于一摔坐在地上。好在一邊的陳彥華還算鎮定,一個箭步奔進房內,一把推開陳庭峰,将已幾乎去了半條命的婧绮給救了下來。

原來,陳彥華自與陳庭峰在書房說完話後,左思右想,總覺父親神色有異,唯恐他做出什麽來,便着人留意他的去向。得知他去了驚奇屋裏,一顆心立時怦怦亂跳起來,哪裏還坐得住?趕忙忙過來瞧瞧可有出事。

王氏卻是從婧怡處直接過來的……聽說陳庭峰在這裏,婧怡便勸母親:“深更半夜的,父親到大姐屋裏能有什麽,不過為了今兒的事。您不知道,父親自打進京後脾氣見長,只怕大姐姐讨不了好,鬧将起來,府裏又到處是流言蜚語……您還是去看看罷。”

王氏雖聽話來了,想的只是叔侄女兩個深夜共處一室于禮不合,對婧怡所說卻不以為然……丈夫多少年來一直偏疼婧绮,不論她做了多大錯事,說一會子軟話、掉兩滴淚,什麽事都不會有。再說,她也并非第一次悔婚,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重重拿起輕輕放下?說一千道一萬,陳庭峰終究是個心軟的人,至少,對婧绮、柳氏母女是。

因此,她怎麽也想不到,會看到一個人間地獄,而地獄中收人魂魄的厲鬼,竟是她二十多年的枕邊人!

……

……

婧绮的婚事終究還是定了下來,短短兩三月間,這句話已說了兩遍。

只這回絕不會再反複,婧绮與江臨平已有夫妻之實,兩家人唯恐他們珠胎暗結,婚期定得太晚,孩子生養的時間對不上,又要惹出一堆閑言碎語。因此,婚期是越快越好。

當然,還有陳庭峰的因由在裏面……婧绮那一簪子既狠又準,請遍京城名醫,都沒能救下這只耳朵來。為此陳庭峰将自己的書房砸了個稀巴爛,仍不解氣,随便找了理由打了好幾個下人,才算消停下來。

只是,再不肯見婧绮的面,也不能聽見關于她的任何事情,否則,就免不了一場無名火。

這卻也怪不得他,要知道,在陳庭峰心中,沒有什麽比仕途更為緊要。而大齊律法明令,身有殘疾者不可入朝為官……前一日還做着入閣拜相的美夢,結果,不僅夢醒成空,還挨了當頭一棒,怎能不跳腳?

倒是那個黃閣老,拍着胸脯應承了他,只是單耳有疾,并不影響聽力,到時候仍給他謀個好缺,只要此事不傳揚出去,半點問題不會有。

所以,江家媒人提出四月三十這日大婚時,王氏想了想,直接應了下來。

也就是說,不過十來日,婧绮便将嫁入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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