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嫁

轉眼已至六月初七,明天便是婧怡出閣的好日子。

王氏雖将請柬都散了出去,心中卻想賓客們唯恐惹事上身,只怕都不會前來觀禮。因此愈發覺得女兒委屈,婚期愈近,那淚就流得愈兇。

倒不曾料到,事情竟在這一日有了轉機。

按照婚嫁習俗,成親前一日,新娘子的閨中好友、女眷長輩會上門添妝進福。而男方則會在這一日提前将嫁妝擡回去,供賓客們品評,這叫“曬嫁妝”。若嫁妝豐厚,對新媳婦、對婆家都是大大長臉。

然而,并沒有什麽人來為婧怡添妝,只婧绮來了,圍着滿屋子紅色轉了兩圈,嘴裏啧啧道:“二嬸好大手面,這正紅色也不知能用幾日,竟給妹妹預備了那許多……要是我那妹夫明兒傳來死訊,你不是連吉服都穿不上?”越說越是得意,故意理了理身上穿的大紅色遍地金缂絲褙子,笑道,“不像我,出門時娘家只給了三十六擡陪嫁,別說衣裳,便是快像樣布料也找不着。好在我家二爺疼我,現在不是也穿上了缂絲衣裳?”又晃着頭上的赤金點翠鳳簪,“以前為個紅寶石簪子鬧得不可開交,現在想想真真好笑,那又是個什麽稀罕東西,俗氣!要說富貴好看,還得是點翠的首飾!”

婧怡低着頭,沒有接話。

婧绮的笑容便又深了三分,語氣涼涼地:“眼看着你就要出嫁,有些話也不必再避忌。都說女子嫁人第一緊要看家世,不過這茶盞總要有個蓋碗才全乎。否則,夏季燥熱也就罷了,到了那冬日酷寒、漫漫長夜,裏面的水都得結成冰渣子,可要怎麽熬呢!”說到此處,便掩着嘴吃吃笑起來。

“是麽,”婧怡忽然擡起頭來,微微一笑,“有些人家裏,十幾個茶盞,只有一個蓋碗,一會子蓋這個,一會子蓋那個。妹妹生性喜潔,一想到那光景就直犯惡心,寧可一輩子不用蓋碗……偏還有人當個寶貝。”

把個婧绮說得一噎,紫脹了面皮剛要說話,卻聽外面有人笑道:“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光聽見茶啊碗的。”

二人回頭,便見顧昭華自外面進來,朝婧绮微微一點頭,拉了婧怡道:“快出去,我方才進門時遇上了宮裏來的公公,來給你送貴妃娘娘的添妝。”

幾人忙出去接旨,便見前院正廳一溜兒站了一隊太監,當先一個手捧拂塵,正和陳庭峰說話,見婧怡等過來,忙令在場衆人齊齊跪下聽旨。

往常也有宮中貴人賞賜添妝的先例,多是玉如意等物。得了恩典的人家自是歡喜不盡,将那賞賜做第一擡嫁妝,既風光又體面。

而沈貴妃心中喜歡新過門的侄兒媳婦,便也循了這例兒,卻又更添十分榮寵,不僅賜了玉如意一對,更有珊瑚盆景兩座、寶石盆景兩座、金玉首飾兩匣、人參、靈芝、何首烏等名貴藥材各兩匣、江南進貢湖絲、杭綢各十二匹,宮裝十二套、宮扇十二把、宮花十二對。

滿滿當當湊了十擡,不是添妝,倒像是正兒八經地預備陪嫁。

婧怡吃驚之餘,也知沈貴妃是為她做臉,忙跪下磕頭謝過恩典,還未起得身來,只聽門外動靜,又跑進來一隊太監。

卻是皇上也下了賞賜,竟與沈貴妃一般無二,結結實實的十擡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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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見此光景,心中不免暗暗咋舌……貴妃給陳家做臉也就罷了,這陳家姑娘嫁的畢竟是她娘家侄兒。便是因陰親一事遭人诟病,左不過還是妖妃佞妃這些話。

皇上可就不同了,大張旗鼓賞賜結陰親的人家,不就意味着認可這種行為……那可是要留下千古罵名的,聖上是老糊塗了嗎!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沈家榮寵依舊,皇上不管青紅皂白,只管一力袒護。

便有那慣會察言觀色的,見陳家一百二十八擡嫁妝風風光光擡入武英王府,心頭一片雪亮。不說争先恐後,那收到請柬的總是高高興興上門來喝喜酒……他們可不管新娘子高不高興,只管皇上高興,自己高興。

顧昭華則是來送添妝的,她心中自然為這聰明靈秀的女孩子嘆息,但大喜的日子,婧怡自己面上未見半分悲色,她怎好說那晦氣話掃興。

因拿出一對藍田白玉镯、一對樣式精巧的赤金花簪遞與婧怡,笑道:“明日我要去武英王府吃喜酒,到時候也能見到你。”

婧怡點頭,誠懇道:“謝謝你。”

顧昭華只覺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忙強自忍住,随意說了兩個笑話,小坐一回,方告辭離去。

當日便再無話,至第二日天未明,婧怡便已起身沐浴,穿戴妥當,全福夫人用五色棉紗為她細細絞去面上絨毛,過程雖有些疼痛,但過後皮膚細滑,隐隐泛着瑩光,果比往日更見動人。又細細上了一回妝,梳過一回頭,也将她扮成了一個年畫娃娃。

婧怡望着鏡中人臉上兩團紅紅的大胭脂,不禁失笑道:“夫人,非得這樣打扮麽,看着怪滑稽的。”

全福夫人笑道:“那可不,新娘妝講究的就是個喜慶熱鬧,畫了這個妝,開開心心地上花轎,婚後自然諸事順遂、圓圓滿滿!”

婧怡聽了,抿嘴一笑,不再搭話。

到了辰正時分,遠遠聽見門外鞭炮響成一片,綠袖跑進來:“姑娘,沈家迎親的隊伍來了!”

說着,扶着她便往外去。

沈青雲失蹤在外,武英王府原本預備叫三爺沈青羽代兄弟迎娶,卻遭到了婧怡的斷然拒絕。

或許因她乃最終受害者,無論是陳庭峰、還是沈家人都沒有再假勉強。所以,迎親的隊伍裏沒有新郎官。

自然也不必攔什麽門。

因此直接放了迎親隊伍進來,在院裏散了一回紅包,便坐等着接新娘子。

婧怡被扶至前廳,跪在父母面前聽了一回訓導,王氏只是哭着說不出話來,婧怡便朝她磕了三個頭,才由陳彥華背着上了花轎。

陳庭峰到此時才驚覺迎親隊伍裏打頭兩位,一個是鎮國大将軍之子寧淮安,一個竟是沈青雲的表弟,當今的晉王殿下。

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陳庭峰趕上前來便要行大禮,被晉王一把拉住,只聽晉王爽朗笑道:“今日只說家禮,不論國禮,伯父只管高坐便是。”

陳庭峰被皇子喊了一聲“伯父”,早喜得飄飄欲仙,骨頭都輕了三分,忙呵呵笑着客套起來。

那晉王面色矜持,笑容內斂,嘴上随意敷衍着,心下卻暗暗搖頭,舅舅精明一世,怎會替四表哥選了這麽一戶岳家,便是那四堂嫂國色天香,有這樣阿谀奉承的父親,品行又能好到哪裏去?

婧怡坐在花轎中,早把外面動靜聽得分明,對父親的所作所為見怪不怪,心中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都說當今聖上英明神武,乃一代明君,就算寵幸貴妃色令智昏,也不至于讓親生兒子也摻和進結陰親這等醜事中來。

想到此處,心中猛然一跳,一個念頭不可抑止地冒出來,難道……

沈青雲根本沒死?

随即又搖頭失笑,若當真如自己所想,沈家必定知曉內情,又怎會看上自己?再說,沈青雲既沒有死,娶妻過繼一事再無必要,又何必急急忙忙成親呢?

想來,心中到底有些失落,才生了這番胡思亂想。

因沉下心來,收斂心神、屏氣凝神,将滿腹心思都集中到往後如何在王府經營中來。

……

少時,陳府門前鞭炮聲又響成一片,一乘八擡大轎被擡出府,鑼鼓喧天中穿過半個京城,到了城東石獅子胡同,進了武英王府。

王府此時正是賓客滿堂、高朋滿座,沈穆與蔣氏夫婦高居上首,世子夫婦也難得地雙雙露面觀禮,而沈青羽與方氏夫婦則顧着招待賓客,忙得腳不沾地、步下生風。

幾個主子裏唯獨寧氏乃孀居之人,身上帶煞,未曾前來。

蔣氏穿一件紫紅色繡十樣錦妝花褙子,梳牡丹髻,帶着一臉慈和端莊的微笑,望着一身吉服紅綢蒙面的新婦被扶進門來,同兒子的衣裳拜過天地,又被送入洞房。自始至終,腳步沉穩、絲毫不亂,顯見得十分鎮定。

蔣氏目光微深,面上笑容便又柔了幾分。

……

天氣本熱,婧怡一身吉服又十分厚重,被扶着不斷叩拜行禮,早熱得滿臉大汗,好容易被扶進洞房,衆人退去,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因是場沒有新郎的婚禮,洞房裏坐床、合卺等一應儀式俱都免了,也沒有女眷坐在那裏等着看新媳婦。

倒叫婧怡松了一口氣,自己掀去蓋頭,将床上的花生、紅棗、蓮子等物粗粗一收,便欲上床歇息。

還未開始更衣,便聽房門一響,走進兩個眉清目秀的大丫鬟來,一齊朝她行了禮,其中一個略高些的開口道:“少夫人可要梳洗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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