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認親

昨日成婚,婧怡自始至終蒙着蓋頭,除新房外并未能窺王府真容。至今日出得門來,才發覺自己身處一坐北朝南的五開間三進院中,除她所居正屋外,各有東西兩側廂房、耳房,後置罩房,前有三間合一的大堂屋,大堂屋東側是一書房,西側為一花廳,格局倒是頗為中正。

再觀其陳設,除偶有字畫古劍懸挂外,并不見如何出奇之處,顯然主人家并未怎樣上心布置。只是院中窗戶不糊窗紗,用得皆是西洋舶來的玻璃窗,各房各屋便格外敞亮通透,才顯出這小院的與衆不同來。

而院中青石鋪地,不見什麽花草,只中央一棵高大梧桐樹,亭亭華蓋,倒有幾分意趣。

婧怡眼下正要往垂花門處與袁氏彙合,一同進宮謝恩去,因一路行來只是粗粗瞥過,心想這一看便是個粗枝大葉的男子居室,往後成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倒可好好收拾。

此刻卻沒有功夫多做理會,急急走出院門,由玉樹領着拐上抄手游廊,往二門行去。

時已入夏,雖不過清晨,日頭卻早已高懸半空,熱氣逼人。但王府的抄手游廊連接各處院落,冬日擋雨雪,夏天遮驕陽,又兼廊外花木蔥籠、鳥語聲聲,一路上也不覺如何悶熱。

少時,已至垂花門處,遠遠見一婦人立在那裏。走得近了,才見她按品大妝,五官秀麗卻面色蒼白,神情端莊卻隐有哀色,妝容雖精致,眼角卻有細紋暗生,已現三分老态。

想來定是世子妃袁氏無疑了。

世子沈青宏乃沈穆長子,沈青雲則是老幺,二人年齡差距本來就大,沈青雲今年又已二十一歲,在世家子弟中成親算得晚了。婧怡和袁氏兩個,瞧着便不是平輩的妯娌,倒像是姑侄倆。

袁氏見一個身材纖細的女子遠遠走來,知是新進門的老四媳婦,待走到近前,見她神采飛揚、面若春花,不由想起自己的人老珠黃來,心下暗嘆歲月不饒人,面上卻極溫和地道:“是四弟妹罷。”

婧怡忙行禮:“大嫂。”

袁氏笑着回禮:“快上車罷,從宮裏出來還要認親,今兒可有得四弟妹忙。”

于是二人上車,一路往皇宮方向去。

……

車裏,袁氏望着婧怡微微的笑。

“我十五歲嫁進王府,看着四弟從母親肚子裏出來,他打小又愛黏着他大哥,我看他是跟自己孩子一樣的。如今……”她神色一黯,握住婧怡的手,“王府規矩大,往後你有什麽不懂的,只管來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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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細細指點她進宮後如何行事:“……先去給貴妃娘娘謝恩,娘娘是我們的姨母,待小輩一向最是溫和,你也不必太過拘謹……再去向皇上謝恩……皇後娘娘身子不好,一向深居簡出,此番又沒有賞賜與你,這回便罷了,等下次進宮再行請安不遲。”

婧怡睜着眼睛,一臉疑惑道:“咱們是故妃娘娘這邊的,還要去向皇後娘娘請安嗎?”

袁氏笑了笑:“那是自然,雖說貴妃娘娘管着六宮事務,但皇後畢竟是中宮,又育有太子。咱們是貴妃母家,更要懂得禮儀尊卑,若過于張狂,是要連累娘娘的。”安慰似的拍了拍婧怡的手,“你從前在娘家沒有接觸過這些,不懂規矩是常理。不過等進了宮,這些話可不能再說,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婧怡聞言,拍着胸口道:“竟是如此,還好有您提醒我,否則我可不知要怎麽辦了。”

袁氏笑得慈祥:“當年我也是這麽過來的……”便說起自己剛出嫁那會子的趣事來。

婧怡歪着頭,一臉天真,聽得津津有味。

馬車行了約莫半個多時辰,便到了皇宮門口,婧怡與袁氏下車,早有春和宮的太監等在那裏。見她們過來,打千行禮道:“世子妃、四夫人,您二位可算是來了,娘娘一早兒就開始念叨了呢。”

因跟着那太監一路進了春和宮正殿,婧怡并不敢擡頭,見有宮女上來放墊子,忙跪下行過大禮。

便聽上首一把低柔的嗓音道:“免禮,看座。”

婧怡跟着袁氏一道起身,見宮女撤了軟墊,搬上兩個錦杌來,袁氏告一聲罪,側着半邊身子坐下,卻只堪堪挨着一個邊兒。

婧怡私心裏覺得,這種坐法還不如站着自在,卻仍是照樣坐了,并趁此空擋飛快瞟了一眼上首……

果然是那日在豐陽郡主處所見的美貌夫人,今日她一身宮裝、雲鬓高挽,更是豔色逼人。

一眼過後,婧怡飛快低下頭去,面上未見半分異常。

一時坐定,沈貴妃問起昨日的婚禮來,袁氏皆一一答過。

沈貴妃聽得很仔細,半晌點頭說了兩個好字,才轉話題問起府中各人的近況,對沈青宏的身子又格外關切。

袁氏回道:“回娘娘的話,世子爺這兩日松快了不少,今兒一早還進了半碗小米粥。”

沈貴妃點頭:“那就好,往後還要你細心照料。”

袁氏聞言,忙起身答應。

大殿裏一時陷入了靜默,半晌忽聽沈貴妃開口道:“本宮前兒得了一副閻立本的真跡,就挂在偏殿裏。婉寧你最愛他的畫,不若前去一觀。”

“謝娘娘恩典。”袁氏起身謝過,便随着宮女們一同退出了大殿。

婧怡知她故意支開袁氏,必定有話要和自己說,因并不擡頭,只靜靜坐在那裏。

果然,等人都退了出去,沈貴妃低柔的聲音便道:“鳳哥兒媳婦,擡起頭來。”

婧怡一愣,想來沈青雲小名叫風哥兒,這卻是在叫她,便緩緩擡起頭,對上沈貴妃一雙妙目。

“你對豐陽說的話,本宮都已知道了,等定下人選,本宮會親賜過繼的懿旨。”

婧怡垂下眼,恭敬道:“謝娘娘恩典。”

沈貴妃忽然輕嘆一口氣:“本宮知你必定有所怨恨,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王府人事繁雜,不比你往常在娘家,你雖聰穎機智,還是要謹慎行事,不可輕信了旁人。”

婧怡聽她話中有話,也不兜圈子,直接問道:“還請娘娘明示。”

沈貴妃卻沒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半晌才道:“本宮久居深宮,許多事鞭長莫及,你往後若有難處,只管去問豐陽……她也是你嫡親的姨母。”

……

袁氏候在廊下,見婧怡從殿裏出來,身後的宮女随即又掩上了殿門,不由擔憂地望了她一眼,卻沒有多問什麽。

二人便又去了皇上所居璋華宮,被執事太監攔在門外:“皇上還在禦書房議事,免了沈四夫人的謝恩,叫往後常進宮來與貴妃娘娘作伴就是。”

二人見不用進見皇上,都松了口氣,遂不再耽擱,徑直出宮回府。

……

婧怡一回屋便見管媽媽等在那裏,連茶都沒來得及喝一口,換了衣裳便随她前去認親。

沈穆這一輩上沒有兄弟,外地雖有旁支,此番卻沒有進京來喝喜酒,因此婧怡要認的其實就是武英王府裏那幾個人。

最重要自然就是她的公婆……武英王沈穆與王妃蔣氏。

沈穆身材高大、面容堅毅,可能是常年征戰沙場的緣故,身上自帶有一股凜冽之氣。市井傳聞其舊傷複發、病痛纏身,已不複當年神威,但就婧怡看來,這位鐵血王爺雖已近暮年、須發微白,卻仍有萬夫不當之勇。

再看蔣氏,一件錦緞朱紅色萬字不斷頭褙子,襯得保養得宜的面龐容光煥發、熠熠生輝,又兼面容慈祥、笑意溫和,看着竟比袁氏這個兒媳婦還年輕了幾分。

婧怡由管媽媽領着,恭恭敬敬行了大禮,将茶奉給沈穆,又遞上親手做的鞋襪。

沈穆點點頭,便有下人端過個匣子來,婧怡忙伸手接過,入手極是沉重,心下不由暗暗吃驚,面上卻不露半分,将匣子遞給一旁的碧玉,自己則又給蔣氏敬茶。

蔣氏喝了茶,也有下人端來見面禮,這回卻是輕飄飄地……竟是兩本薄薄書冊。

只聽蔣氏道:“每位新婦進門,我都送她一本《女則》、一本《女訓》,盼她謹守婦德、溫恭柔順。”

婧怡垂下頭,恭敬道:“多謝母親訓示。”

就聽一個人笑道:“四弟妹莫慌,母親也就這一日裝裝樣子,平時是最慈和不過的。”

婧怡磚目望去,見是一個二十幾歲模樣、穿寶藍色繡十樣錦妝花褙子的女子正笑吟吟地說話。對上她的目光,便起身走過來,笑道:“四弟妹不認得我,我是你三嫂啊。”

婧怡忙向她行禮,口稱“三嫂”。

方氏還禮,又拉了她的手,一一為她引薦。

袁氏是見過的,自不必說,她身邊一個面色青白的中年男子是世子沈青宏,還有個瘦伶伶的男孩子,看着不過十來歲模樣,就是世子唯一的兒子,王府的二少爺沈則岚。

再往下,一個面色蒼白、身材高挑,穿青色素面杭綢褙子的女子,正是年紀輕輕守了寡的寧氏。

原坐在方氏身邊的男子,面容清秀,神情卻有些木讷的,就是三爺沈青羽,他手邊站着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子,皆生得虎頭虎腦,十分壯實,就是三房的大少爺沈則威,三少爺沈則武。

衆人一番見禮,婧怡又給了三個晚輩見面禮,這認親的禮也算是完了。

時已近正午時分,衆人都還沒有用飯,蔣氏命袁氏扶沈青宏自回去,方氏便十分殷勤地道:“母親餓了吧,我這就叫人擺飯。”

因也不挪地方,就在認親的花廳裏,開了男女各一桌,男子的那一桌自不必說,女子這一桌卻只蔣氏一個坐着,婧怡跟着方氏站在一側,看着婆婆顏色,為她端湯布菜。

方氏早知有這光景,出門前是飽飽吃了一頓的,婧怡卻哪裏曉得這些?晨起用的半碗粥并兩個小籠包早不知磕化去了哪裏,眼下望着滿桌珍馐佳肴,也只有饑腸辘辘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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