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宴

天色稍晚一點的時候,衛初宴出了門。

正值季秋,外邊風大,街道十分冷清,落葉蕭瑟,偶有一兩個行人,也是行色匆匆的樣子。只在街上走了一會兒,衛初宴的衣袍便被大風刮的呼呼亂舞,因為沒有什麽銀錢的關系,她身上這件直綴已有些舊了,不僅舊,而且薄,這本來不該出現在這樣的晚秋裏,然而哪有有什麽辦法呢?

她近來是有些落魄。

将手放在嘴邊哈了一口氣,好歹有了點熱感,衛初宴加快腳步朝着往數裏之外的李府走去。她最近在那裏找了個教書的活計,報酬雖不多,卻也足夠生活了。

走了兩刻鐘,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衛初宴見狀也不驚訝,因着囊中羞澀,她居住的地方有些偏遠,如何破舊暫且不說,人是真的沒有幾個的。但是長安畢竟是一座大城,越往城中去,便愈發的熱鬧,攤販走卒,往來熙攘,和冷清的郊區比起來,仿佛是兩個地方。

衛初宴到李府,便有小厮笑着迎上來,恭敬地将她往裏頭帶。李府是商賈之家,據說是做布莊生意的,家底很是殷實,只是主人有些小氣。但無論如何,府中奴仆倒是很有禮數,對她這個落魄的讀書人,也尊敬有加。

先帝重文,如今雖然是新帝了,齊朝的這種尊崇文事的風氣也未見削減,反而有愈發興盛的趨勢。只是天下之大,農商占多數,讀書人終究是少,越少便越被推崇,是以文人都養成了傲骨,輕易不與他們眼中的粗鄙之人往來,商人也在這一列。因此尋常的商賈是很難請到教書先生的,衛初宴對于李府而言,是意外之喜,因此府中主人未敢多做克扣,銀錢是給夠了的,但是其他該有的,例如接送之騾馬,倒是一律沒有,可見其小氣。

衛初宴負責教導的是李家的幾個少爺小姐,這些孩子裏最小的八歲,最大的也才十一歲,年齡相差不大,相比官宦人家的孩子而言,這個年歲開蒙已算晚了,想來李家也深受商賈身份的禁锢,不過對于衛初宴而言,差別卻不大,左右不過是多教些東西罷了。

都是些好孩子。

短暫地教了半日,衛初宴布置好課業,收拾了東西往外走,路上,有些老成地嘆了口氣。

這一年是元朔二年,衛初宴将滿十八而未滿,已過了十五歲成人的年紀,因此雖然看起來還很青嫩,但也的确是有資格做大人樣了。其實莫說她老成,如今坐在尊位上的那位少年帝王,不過才十六歲,已手握一朝臣民的生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嚴肅板正,少年老成。

一路行來,街道蜿蜒,衛初宴放慢了腳步,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在路上,偶有幾片落葉吹到她身前,她也只是漫不經心地踩上去,煙眉緊蹙,想着昨日去禦史令吳翩府上拜會時,這位世叔同她說的那些話。

“新帝即位不到兩年,朝野局勢依舊未明,依我看,賢侄女還是再等一等,我固然能夠在此刻送你入仕,但朝中暗流洶湧,你又這般年輕,這裏不比交州那般安全,稍有行差踏錯便難打撈,姑且再等等,太後何時不監朝了,你再入仕不遲。”

交州安全?

聽了吳翩的話,衛初宴只得苦笑。她是知道的,這位世叔為人正直,又最重長幼秩序,當初在交州時,就很愛重她這個衛家的長房嫡女,後來調來長安,再次見到她時,對她也時有照拂,只是……

家醜不可外揚,衛初宴也不能将家中發生的事情一一交待給這位世叔,吳翩本就是禦史,若是知道她外祖排擠她,甚至任由其他幾支逼死了她母親,又逼她遠走長安,恐怕會怒不可遏,雷厲風行地在朝堂上參她外祖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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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之後呢?

一切都沒有證據,想以以區區禦史之力去對付平南王的後人,無異于蜉蝣撼樹,只會自損己身而已。

可是……還要繼續等待下去嗎?

衛初宴在一座茶樓旁停下,一時有些茫然。

算算時間,她已在長安呆了一年又三個月了。大約是新帝登基之後半年,她便來了這座城池,那時天下大赦,但因山陵初崩,齊朝免去了一應盛事,自然也包括遴選官員,她錯失了一次機會,早前拿來打點的銀錢也打了水漂。後來她逼不得已去吳翩那裏求助,這位世叔自然是看重她的,只是因為太過看重的關系,給她細細分析了朝中局勢,望她能将步伐放慢一些。

這又令她失去一次入仕機會。

而眼下,新帝登基以來,第三次的官員選拔馬上又要來了。

平心而論,衛初宴清楚自己應該聽從世叔的勸告,再蟄伏兩年。然而形勢不等人,就在前夜,她又處理了一名刺客,那人趁着夜深摸到她房中,也不翻找物品,而是徑直朝床邊走去,手中匕首緊握,所為如何,一看便知,她也知道這人為何而來,為誰而來。

很疲憊。

自母親過世之日算起,她已強打精神警惕了五年有餘,期間應付過不少于十次的刺殺,也幾次在生死之間徘徊,而她沒有外援。

她只能借勢,借朝廷官員的勢,來震懾想要取她性命的宵小。況且,若是不入仕,若是不取得足以與外祖抗衡的權勢,她又如何完成為母親報仇的誓言呢?

她已等了好幾年,之後的經營少說也要數年,兩兩相加,再不入仕,該到何年何月,她才能将事情辦完呢?

衛初宴的眼神漸漸堅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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