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後
在門外上了馬車,車轱辘緩慢轉動時,趙寂掀開車簾往後望了眼,見那個克己守禮的女人果然正安靜地站在門口目送她遠去,她又閃電般地放下了車簾,低頭望向手裏的糖糕,有一瞬間,是很想将其剝開放進嘴裏的。
但她終究沒有那麽做。
縱然是無雲的晴天,太陽卻也沒什麽熱度,然而這已算得上好天氣。在寒冷的冬日裏,只要不下雨下雪,便都是好天氣了。
作為大齊朝的都城,長安是天下最富庶的城池,居住在這裏的百姓自然比其他地方的來得幸福安逸。然而,即使是長安城民,在連綿三個月的雪後,日子也漸漸不好過了。如今,在長安城的各處街市上,雖然仍然有人買賣貨物,但已沒有先前那般熱鬧了。
地上的雪積的厚,雖然街道上也一直有苦力打掃,有些地方卻仍然不容易讓馬車過去。趙寂原本是想騎馬來的,然而那樣便等于暴露在人前,若是有刺客埋伏在暗中射箭,其後果不堪設想,權衡之下,她只能無奈放棄騎馬的打算,而這很快救了她一命。
離開衛初宴家不久,馬車行至一處有些僻靜的街市,突兀地停了下來。有侍從騎馬靠近了馬車,馬蹄硬鐵一般落在雪上,将之碾壓成冰:“主子,前邊有積雪未清,恐怕得等一會兒了。”
趙寂嗯了一聲,在車中閉目養神,怎料眼睛才剛閉上,馬車便傳來一陣劇烈的震蕩,她猛然睜開眼來,将手掌撐在車壁上,勉強穩住了身形。這時外邊傳來了數聲尖銳的金屬相接的聲音,車廂外也落下幾聲悶雷,那應該是箭矢!
這是遇刺了!趙寂靠在車廂中,一手扶住車壁,一手按在劍柄上,卻并未将寶劍抽出,而是靜待外邊的動靜平複。
“有刺客!”
“保護主上!”
“你、你、你……你們幾個!往車上去!護住車窗!”
……
高沐恩的聲音響起來,是在指揮戰鬥。随後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有些人跑過來了,幾人躍上馬車,一手攀附着車壁,一手揮着刀,将身軀堵在馬車唯一的弱點處——車窗那裏。趙寂知道那是她的人。
有這麽多的高手護衛着,刺客也只能躲在暗處放放冷箭罷了,算不上極度兇險。趙寂冷靜地躲在車廂中,耳中聽到遠處有人向這邊跑來,聽到愈發密集的箭矢裂空聲,那些箭枝有的落在了馬車上,然而穿不透特制的車壁,有些則被護衛們擋了下去,趙寂也聽到幾聲悶哼,想來是哪個護衛受傷了,她一下子抓緊了佩劍,卻仍然還是沒有将其抽出來,刺客的目标是她,她在車中,侍衛們能給她最嚴密的保護,而如果她出去了,反而會令侍衛們亂了方寸。
類似的場景趙寂也經歷過幾次,更慘烈的也有過的,那是在她登基之前,還是個不怎麽起眼的十一皇女的時候。那些事情不多想,趙寂待在馬車裏,約莫等了兩刻鐘,外邊的厮殺聲漸漸小了,也再無冷箭落下,想來埋伏着的刺客也已被清理了。果然,沒一會兒,高沐恩确定了安全,便來跟她禀告了,詢問她是留在原地等近衛軍來接她,還是接着往宮中走。
趙寂放下寶劍,掀開車窗看了眼,原本還帶點人氣的街市已經散了,瓜果、蔬菜、鞭炮等散落一地,有些被踩爛了,有些被帶出去很遠,可見行人逃竄時的慌張。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好些屍體,大多是刺客的,也有幾具是趙寂的侍衛,還夾了一兩名來不及跑開的平民。鮮血這裏一灘、那裏幾滴地濺落在雪地裏,斷箭長刀也淩亂地插在上面,有些人死不瞑目,大睜着眼往馬車這邊看過來,如同惡鬼一般,然而趙寂是不怕這個的。
她放下車簾,輕輕地吩咐了一聲:“回宮吧。把他們幾個的屍體帶上,撫恤的話……以三倍計吧。”
門外有人應“是”,而後馬車就又開始前行,不過經過方才的刺殺,前方應該也已經在清道了,因此馬車走的不算快。
趙寂坐回去,鼻間仿佛還有淡淡的血腥氣,她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年輕得有些過頭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種與她的年紀所不相符的沉穩來。馬車慢行走了兩條街,輕微的搖晃中,趙寂注意到腳邊有個東西,她掃了一眼,瞳孔微縮,而後俯下身去,将那東西重新抓在了手中。
是衛初宴送她的糖糕,不知何時滾落了,可能還被踩了一兩腳,這時已經癟了,油紙倒是沒破,但是看這個樣子,自然也不可能再吃了。
趙寂一時有些怔怔的,她低頭看了那糖糕好一會兒,而後忽然再一次地掀開簾子,将那糖糕丢出去了。
……
回宮之後,早有太後宮裏的奴婢等在那裏,趙寂一看,便猜到母後是已經得知了她遇刺的消息了。
她換了衣服,匆匆去見了萬太後,太後果真正等着她,一見到她便拉着她細細查看了一番,見她沒有受傷,才舒了一口氣,卻一下子咳的止不住。
趙寂頓覺緊張,她将太後扶到軟塌上躺下,見母後氣色不好,便要差人去傳太醫,卻被萬太後阻止了。太後靠在塌上,微擡起手沖着桌邊的藥指了指,趙寂會意,卻沒讓宮人動手,而是親自去端了藥來,送到太後嘴邊,太後勉強喝了兩口,又讓放下了。
趙寂緊皺着眉頭:“不是說只是風寒嗎?怎麽這場風寒自入冬到現在都還沒好?”她面上雖然沒有刻意表現些什麽,但語氣之中不乏對太後的擔憂,顯然是很在乎太後的。
外界傳言,因太後專政的緣故,新帝與太後之間感情不好,然而那終究只是傳聞而已。趙寂雖然不是萬太後的親生女兒,卻是太後親姐姐之女,且自幼便被記在了當時還是貴妃的萬太後名下,是被當做親女兒養的,母女二人之間的感情自然親厚,況且趙寂清楚她這個帝位是怎麽來的,就更不會在這時生出什麽不滿。
不管那些大臣如何揣測,她的關心是真的,她的在意也是真的,而且,對于母後的病,她總有股不安的感覺,只是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