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想吃

因為那個夢的緣故,整整一天,衛初宴都心不在焉的,下屬以為她是受了身上傷勢的拖累,幾次勸她先回家養傷,她卻還是堅持先把事情做完了,才乘坐等候在官署外的馬車回家。

車夫也是新雇的,每日只接送她一次,其他時候,都在外邊攬客,也不算是她家的仆人。衛初宴吃了上次的教訓,不再讓自己有落單的時候,加之傷口總影響行動,她就雇了這名馬夫,其他的,等傷勢好了再說了。

心事重重地坐在馬車裏,時不時掀開車簾看一眼外邊,這也是衛初宴近日新養成的習慣,對于周圍,總要觀察了再觀察才放心。馬車行至家門附近的那條巷子,忽然停了下來,衛初宴面色一肅,正要詢問,車夫便在外面說了句:“大人,前邊有車擋路。”

衛初宴遂謹慎的朝前掀開簾子看了眼。

小巷深深,綠蔭重重。傍晚的橘色日光灑落在巷子的一角,那橘光極濃,接近于金色,其實很是美麗,與之相對的,是牆根陰影的黑色。夕陽下有一輛馬車,幾人騎着高頭大馬守在一輛馬車前,好似在等着什麽。

那馬車比之一般的馬車要大些,原本這條巷子可以勉強同時讓兩輛馬車并行,然而這輛馬車顯然是大了點,雖然也沒到達王公諸侯的制式,但也是尋常所能比的,因此倒是有些擋路。而且衛初宴也注意到了,那馬車的車轍很深,四輪馬車能有這麽深的車轍,只可能是裏邊還有一層精鋼,其造價之高,遠不像它質樸的外表所表現的那樣。

“大人,我去請他們讓讓。”

顯然,衛初宴的這輛馬車也引起了對方的注意,有一人騎馬來了,像是有話要說,車夫知道車上載的是籍田司的大人,心中倒是很有底氣,當即也喝住了馬,要下車與人交涉。

衛初宴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不必了,你在這裏将我放下吧。”

在車夫的疑惑中,她緩步走下馬車,和騎馬的那人打了個招呼,那人也是立刻下馬了,熟稔地喚了聲:“衛姑娘。”然後同她見了一禮。

這個人生的高大,臉白無須,明明是個年輕人,眼神卻像個油滑的老狐貍才能有的。這人衛初宴是認識的,是趙姑娘的一個仆從,平日裏跟趙姑娘最親近,總跟在她身旁的。

衛初宴跟他說了幾句話,眼神卻一直控制不住地往那輛馬車瞟。是趙姑娘嗎?她在那輛馬車裏嗎?應當是的吧?否則這名侍衛似乎也沒有道理來找她。

她這頻頻往那邊看的舉動似乎取悅了車上的人,馬車上傳來一聲輕笑,但是一下子又消失了,快的好似幻覺。可是衛初宴仍然立刻便确定了,的确是趙姑娘。

她一下子有些喘不過氣,好像心髒忽然被人緊緊抓了一下,而後便是劇烈的跳動,跳的好快啊,如同擂鼓,都快趕上被人拿刀劍刺入腹中的那時候了。

幾聲利落的脆響,是有人自車上下來了。衛初宴先是看到一個黑色的裙擺,那輕薄的布料幾下翻卷,一個明豔動人的姑娘便走到了她面前。

“衛初宴。”

那姑娘眉眼冷凝,沖着衛初宴微微颔首,喚了她一聲。

衛初宴的心跳一下子就靜止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腦子也是一片空白,連跟趙姑娘說了什麽、又是怎麽将人請到屋裏的也好像記不得了,只知道,當理智回籠時,她已和趙姑娘相對而坐,端着趙姑娘仆人送上來的茶水在喝了。

冷靜下來以後,衛初宴心想,若是随便換個時間,趙姑娘出現,她大約也不會表現得這般……奇怪。

還是因為昨日做了那個夢,她今天本來就被那個夢困擾了一天,理了一天也理不出個結果來,偏偏趙姑娘就在這時出現,自然攪得她心中那團麻線更亂了。

兩人相對無言地坐了那麽一會兒,衛初宴舔舔幹澀的唇瓣,想要說些什麽,然而好像也說不出口,說什麽呢?問她為何這般久都不來找自己嗎?不好不好,這聽起來很像是質問,若是趙姑娘因此而惱她,該怎麽辦呢?

那麽,問她這一兩年去了哪裏嗎?這樣更不好了,探人隐私怎麽對呢?

衛初宴在這裏為了同趙寂說句話而絞盡腦汁,卻不知道,她這副模樣落在旁人眼裏,是怎樣的一種可愛。

一兩年未見,衛初宴沒有什麽大變化,她生了一副清婉的眉眼,平日裏就算不笑,給人的感覺也是溫和的,不像趙寂,每次板着個臉,都能吓哭很多小孩。衛初宴身上,唯一有變化的便是衣着配飾了吧,看起來比之從前要好上一些了,頭上那只玉簪的成色雖然不好,可也算是個玉簪了,耳環也配了一對,挂在瑩白耳垂上,因為主人的糾結而一晃一晃的,倒是和趙寂想象中的一樣美。

她好像變笨了很多,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明明都是做了官的人了,聽說在太倉司做的不錯,怎麽還是這麽羞澀呢?比以前趙寂不問就不說話還要悶了,可是趙寂偏偏又不覺得她悶,她覺得在這個時候看到這麽笨的這個女人,心裏反而很安定。

“衛初——”

“糖糕——”

互相打量了半晌,在一個神奇的時間裏,兩人同時地出聲了,然後兩人都愣了下,衛初宴立刻閉上了嘴,示意趙寂先說,趙寂卻因為衛初宴吐出的那兩個字而想起了被她抛棄在記憶裏的那塊糖糕,一下子又不說話了。

衛初宴只得硬着頭皮道:“那糖糕還合你心意嗎?”

這是她最終想到的話題,本覺得這樣的問話總不會有錯,可是趙姑娘的神情又令她覺得,自己好似開了個壞的話頭。

那女孩子——不,應當說是女子了,那女子的神情變得有些憂傷,純黑的眼睛裏有些微的漣漪,衛初宴不懂那是什麽,她只是聽到那女子有些可惜地說了句:“那糖糕我沒吃上。”

掉地上,碾碎了,然後被她丢掉了。

她那一天丢掉的其實并不只是一塊糖糕而已,令她難過的是她那一天丢掉的其他的東西。

“啊?喔,是這樣啊。”衛初宴也有些沒想到,她吶吶道:“那也沒什麽,本來也只是我閑暇時鼓搗的小玩意兒,姑娘沒吃上,也——”

“你家裏還有嗎?”

心中其實有些酸澀,但是衛初宴一貫是善解人意的,她立刻想說些什麽表達一下不在意,卻忽然被趙寂打斷了。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這個一身黑的姑娘:“什麽?”

“你家裏還有糖糕嗎?”趙寂看着她,一字一頓地道:“我想吃。”

然後衛初宴的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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