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陛下
拿了大夫新開的藥,衛初宴往家的方向走着。因為有過幾次的撞人事件,她走在街上時,小心了許多,再不會有不知從哪來的雀兒一下子撲到她懷裏了。
行至巷口,正巧看見門房許匠挑着一擔柴過來了,衛初宴便将藥交給他,讓他拿去給海棠,自己則折返回去,暗中觀察了那大夫許久。
看病,拿藥,綿延不絕的人流,忙着抓藥的學徒。
這位關姓大夫是保康堂的坐堂大夫,聽說醫術很高,那日到籍田司時,看診也快,對于一些頑疾,也都多少做了處理。
端的是位好大夫。
然而……那藥膏又作何解?
這是唯一令衛初宴不解的地方。她本來猜測,若那藥膏的來歷真的有問題,那麽在她拜訪以後關大夫應當會聯系讓她送藥的人才是,然而,她隐于一旁觀察許久,卻沒有見到大夫有別的動作。
就是看診而已。有人來,她便看診,沒人來,她便坐在大堂中看着學徒做事,偶爾也唉聲嘆氣。她以前不這樣,衛初宴直覺這與自己有關,然而還沒等她觀察出個結果,夕陽便落山了,保康堂關上了大門,将衛初宴的視線隔絕在外。
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衛初宴有些緊張,這時關大夫背着個老舊藥箱出來了,身邊帶着她的小徒弟,衛初宴立時繞到了一旁的大榕樹後,借着樹幹遮住了身體。
這邊,關大夫她們走過衛初宴身邊,一路說着話往前邊走了。衛初宴猶豫了一瞬,還是跟了上去,她想要知道那藥膏究竟是什麽意思。
跟了一路,陽光漸漸成了深橘色,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大約都各自回家吃飯了,街道的兩頭靠近民居的地方,還經常傳來喊孩子回家吃飯的喝罵。衛初宴聽着這聲音,笑着搖了搖頭,在轉過這邊的街角時,卻陡然發現本來應當出現在下一條街道上的關大夫二人不見了蹤影。
怎麽會?
衛初宴茫然地左右看看,都沒有,她于是轉了個身,裙擺因而劃過了幾道輕柔的漣漪,她不知道自己又在不經意間成了路人眼中的風景,提裙往關大夫她們前行的那個方向跑去,然而縱然下一條街也已走完了,卻還是沒有望見那師徒兩的蹤影。
心中劃過一絲濃重的失落感,又因不必再繼續跟蹤別人而生出一股輕松來,衛初宴停下腳步,不再前行,而是慢慢地往回走去。
海棠應當已做好了飯菜,正在家門口探
首四望吧?早跟那丫頭說過了,不必總是這般,然而海棠仍然改不了這毛病,總要等她回去才肯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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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衛初宴不自覺地一笑。
她離開後不久,臨街的一個糕點鋪後,悄無聲息地轉出幾人來,其中就有衛初宴跟丢的關大夫。
“衛大人已起了疑心,你們之後要小心些了。莫要讓她發現了你與宮中的聯系。”原來,是趙寂的侍衛發現了衛初宴,便提前來到這裏,趁着那點小間隙拉了關大夫和學徒進鋪子。
關大夫謝過他:“我知道了。唉,沒想到這位衛大人如此敏銳。”
她感到一陣後怕,貴人費盡心思地掩藏自己,她卻差點将貴人的來歷暴露了,唉,唉!
走到家門口時,果然看到一個四處張望的人影,其貌不揚的小丫頭看到了她,歡呼着朝她跑來,脆聲叫了聲“小姐”,而後跟在她身後往家裏走。
衛初宴回頭看看,溫柔淺笑,如同春花開在月光下:“又在這裏等。若我很晚才回來呢?你就餓着肚子等着?我早說過了,家中就我們幾人,沒有那許多的規矩,我不回來,你們就先顧好自己,不必總等着我。”
她大約不知道,她一旦這樣溫溫柔柔地和人說話,話裏話外又是關心與體貼,便很容易令人生出一股甘願為她而死的感動來。
海棠笑呵呵地應了,暗地裏趁着自家小姐不注意,悄悄擦了擦眼淚。
海棠這是第一次被賣去做奴婢,其實很是做過一番準備,她從前聽村裏人說過,有些老爺夫人就很喜歡磋磨下人,莫說責罵,毒打也是有的。又說還有那好色的,連下人也不放過,占了身子給了名分還算好了,怕的是那種抹嘴便不認、甚至一次次地欺負直至将人害死的。
還有許多許多的可怕傳言,因此海棠原先被買走時,還偷偷想過要是實在過不下去便撞死,卻不知道,原來被買走後,還有可能過上從前全然不敢肖想的天堂般的日子。
在衛宅,她有幹淨的新衣衫穿、有飽飯吃,也不用做重活累活,那些,許匠他們幾個力氣大的總是順手就給做了。而小姐卻總是很忙,她每天中午去給小姐送飯,到了晚上,則盼望着小姐回家吃飯,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在門口等待的習慣,偏偏小姐還覺得她這樣辛苦,總勸她莫要這樣。
其實哪裏會累呢?
這樣的好日子,海棠過一百年也嫌不夠呢。
……
翌日,衛初宴回到禦史臺做事,這一回來,她才得知了一個大消息——陛下的第一次花青期到來了。
因着這個“大喜事”,朝廷休朝七日,以便使天子從容渡過這一次的花青期,因此,衛初宴即使回來了,也還是很清閑,都沒有早朝,自然不需要她去守在宮門前監察百官。
這真是件大事。
衛初宴自己花青期期間是足不出戶的,或者說是不離開床還恰當一些,竟到了陛下休朝的第四天才知曉這件事。
“聽說,為了提前将家人安排進宮,以便陪陛下渡過這第一次,徐老和于大将軍還打起來了,結果卻是一個都沒能送進宮,陛下下了旨,道是還未大選,宮中就不進人。”
禦史臺中,最不缺的便是消息靈通的言官,他們原本就湊在一起說事,衛初宴過去了,與他們打了個招呼,便自然地融入進去了。
倒是又聽到了許多密辛。
譬如陛下更愛女子,第一夜幸的全是女子、譬如陛下罰了敢偷入帝寝宮的宮人、譬如陛下已秘密接了她的那位表姐入宮……
此間種種,有真有假,然而都傳的跟真的似的,叫人一時也無法判斷,反而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衛初宴雖然沒有被唬住,然而,當聽聞陛下幸了人、且不止幸了一個時,她的心中還是微微地發酸了。
然而這種事情原本就是一定會發生的,那是天子,天生坐擁三千後宮,如今的這點,比起日後會有的,又算得了什麽呢?
早在在大殿上看清陛下的容顏時,衛初宴便明白了,這樣的事情終究會發生的,陛下的身邊會有很多人,卻永遠不會有她的位置。
陛下說的對,她沒有資格。
默默地聽了一會兒,有人來找衛初宴,說是吳大人有請。衛初宴便壓下心中的那點酸澀,默默走開了。
身後,仍然讨論的熱火朝天,其中不乏高興和豔羨。
衛初宴其實也不是很心痛,她就只是覺得酸澀而已,過了最開始的那陣子便好了。而且後來走着走着,她想起那些人對陛下的吹噓,想了很久,還是無法想象陛下真的會對那麽多人留情。
明明陛下看起來不像是會縱情聲色的人呢,她是那般的嚴肅驕矜、高不可攀。
那個總是裝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樣聽故事的小姑娘呀,終于長大了,她不會再稀罕自己的糖糕了吧?
也是,早就應該不稀罕了,她那一腳,踹的可真疼。
衛初宴走着走着,又不由揉了揉肩膀。其實她的傷早已好全了、早已沒了那一腳的痕跡,然而每當她去碰那個地方時,卻總覺得疼。
她後來夢見陛下在夢裏打她,大約也是因為那一腳吧。陛下發起火來,可不會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