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能
八月,金秋。
宮裏的菊花開了許多,金燦燦的、紅豔豔的、富貴圓潤的、獵奇纖細的……不止是宮中,宮外也有菊花開,只是沒有宮內這麽多珍貴的品種,但這也并不妨礙人們賞花游玩的興致,趙寂也聽說了,城裏辦了一場又一場的賞菊宴,聽說還成就了幾段佳話。
“你那叔叔,在禦史臺任職的那個,他家不是也有個小女兒嗎,這一次,在新陽公主府的賞菊宴上與刑司左家的嫡次子結了緣,聽說已在議親了。新陽公主以之為美事,跑來與孤說了一通,她的心思孤知道,孤便賜了一對玉如意給吳家小女,她這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這一日,趙寂照舊在帝寝殿陪衛初宴,見女人悶聲不響地盯着手上的書看,遂尋了些趣事與她說。
她覺得是趣事,然而落在衛初宴耳中,倒不亞于巨石入湖了。
吳家小女?那就是吳瑾吳姑娘罷。她與左家公子結親了嗎?吳叔他們……想起先前沒能定下來的那段婚約,衛初宴雖不覺得難過可惜,但是也覺得悵然。
世界果真是一天一個模樣。
也好,她原本也不能與那位姑娘有些什麽,況且她現在又和陛下……而且又這麽多天沒有音信,甚至連家都空了,吳叔他們會改變主意,實屬正常。況且,那姑娘是找到了良人了吧?
如此甚好。
衛初宴輕輕說了句:“挺好的。”她将手中書籍翻過一頁,專心致志地看着,有一縷秀發輕輕垂落在她臉頰旁,看着格外的安靜娴雅。
趙寂差點看得出了神:“你也覺得好?那孤再追加一些禮品?”
送禮已是極限,下旨是不能的,帝王金口玉言,為臣子賜婚這種事情,除非是立了大功的那種臣子上書請奏,否則趙寂是不會主動的。
衛初宴奇怪的看她一眼:“朝中每成一對,陛下都要如此慷慨?”
趙寂便笑笑,不說話了,看樣子是把剛才的想法抛于腦後了。
秋是豐收之季,各地要督促秋收,送上賦稅、各諸侯國還有歲貢……許許多多的事情積壓在帝王案頭,令她很難抽出什麽時間來,這日也是這樣,只是陪着衛初宴坐了一小會兒,便又匆匆忙忙地被請走了。
趙寂走了之後,衛初宴放下手中的那本《越陵廣記》,走到窗邊,望着窗外開放的菊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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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說的沒錯,菊花開了呢。即使這裏并不是菊園,也能看到幾叢金燦燦的菊花,很美麗的樣子。
她這微微出神的樣子落到了高沐恩的眼裏,沒過幾日,很是熬了幾個夜晚的帝王終于抽出了時間,一進帝寝宮,便拉着初宴的手把她往外拉。
“陛下、陛下?您這是作甚?”衛初宴的傷口已然愈合結痂,疤痕的邊緣甚至已脫落了,這種程度的拉扯已不至于扯動傷口,她沒覺得不适,只是有些被動地跟着陛下往外走,倒也不是如何抗拒,因為她實在被困在這裏太久了。
“孤帶你去賞菊。”帝王未曾放開她的手,興致盎然道。
賞菊?好罷,賞菊。
衛初宴跟着趙寂往外走,走到廊下的時候,她才終于聞到了自由的氣息,當然,也還是虛假的自由。她見外邊還有宮人,便悄悄地把手縮回來了,趙寂沒有勉強她,說了句:“跟上。”便擡腳往一邊走去。
皇宮太廣,帝行于宮,有時駕車、有時乘辇,否則既耽誤時間,又會令帝王感到疲累。菊園離甘露殿較遠,也是不應該步行的,不過趙寂顯然沒有乘坐車攆的意思,考慮到她并沒有多少時間在路上浪費,她早已命人将菊園裏開的最好的那些花兒盡數挪到附近的一處園子了。
衛初宴不知道為了她賞個菊費了宮人多少工夫,她跟着陛下行了一刻鐘,便來到了一座花園,乍看百花齊放,細看,這數百數千朵花,分明朵朵都是菊花,只是在形态與顏色上有各種的差別而已。
綠牡丹、綠雲、墨荷、柳月、鴛鴦荷……衛初宴也只叫得出幾種的名字,趙寂對此倒是懂得多一些,與她一同在花叢小徑中行走時,偶爾會指着幾朵自己喜歡的說上幾句,衛初宴在這方面沒有特別的喜好,沒有搭陛下的話。
當然,她們并沒有真的和好,衛初宴這樣冷淡,其實是在趙寂意料之中的,見狀并不生氣,仍然自顧自地說着。
衛初宴還是很為這美麗的景色而沉醉了一瞬的,天下奇景,莫出皇家園林,可以這樣說吧,她今日所看到的,随便找上一株,恐怕都是民間那些愛花成癡者窮盡一生也無法得見的,這樣的珍奇花卉彙于一園,又何嘗不能令人陶醉呢?
趙寂這是拿這些來博她一笑,見她的确将目光落在了這些的上面,不再神游了,帝王心中便滿足了,她笑道:“你果然是喜歡的,那一日高……就看你多看了那些菊花兩眼。這樣看來,孤今日帶你過來,倒是沒帶錯。”
衛初宴一怔,因為她喜歡,才帶她過來的嗎?
因為……她喜歡?
她轉頭,對上趙寂猶帶笑意的眼神,心髒停擺了一瞬。
在這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陛下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的,然而,她立刻又想到,這只是一個君王的肆意妄為而已,趙寂以為她喜歡,甚至沒有先問過她,就自作主張地将她帶來這裏,甚至于,陛下還是從高沐恩那裏知道的這件事。
可是她那一日看的又如何是菊花呢?她羨慕的只是它們在陽光下生長的自由而已。
陽光何其普遍呀?可她,衛初宴,被囚禁在那樣的宮殿裏,即便是想要曬一曬陽光,也只能坐在窗邊,在陽光探入屋中的時候觸碰一下而已。
她喜歡的哪裏是菊花呢?
衛初宴諷刺一笑:“我喜歡菊花,陛下可以給我菊花。”
趙寂将這當成了問句,聞言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自然可以,你若是喜歡,這一園的菊花都搬回甘泉宮去也行。”
看,是搬回甘泉宮。之後她還是要被囚禁在那裏,連自由地走過來也不行的。
衛初宴壓下心中的酸澀,又問:“我更喜歡自由,陛下也可以給我自由嗎?”
趙寂倏然停下腳步,不再笑了,冷眼看了她許久,而後忽然綻開一個比這滿園花卉還美麗的笑來:“不能。”
趙寂不容置疑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