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性與欺騙
殺手,一類神秘而危險的職業,它不同于一支軍隊,殺人只是為了維護和平與正義,相反,它屬于最卑賤最見不得光的低層人群,因為他們殺人只為一件事,錢財。
把他們比做地獄的使者,魔鬼的化身也許都不為過,從小被從流浪的群體裏挑選而出,由秘密集團培養,經過各種難以想象的殘酷訓練,最終成為眼中沒有情,沒有愛,只有刀跟血的惡魔。
遇上這類人,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惡魔本無情,但殺手卻有血、有肉、有凡心。
有了凡心,如何能不動情?
殺手本不該動情,一旦動了情,便再也拿不起刀,殺不死人,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等死。
阮清羽算是他們中較為幸運的一個,因為她已離開了組織,不再殺人很久。
即使擺脫了殺手這類的職業,她的日子也沒有一天過得輕松。
畢竟是一個從惡魔轉化而來的人,時常徘徊掙紮在人性與魔性的兩端,過得人不人鬼不鬼。
直到她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整個世間,陰霾似被驅散。
這個世上,總有一個人是你的救贖。
每個白天,和程蝶在一起的感覺就像是到了天堂;而每一個深夜,那些被壓制遺忘的陰影,就開始悄然偾張,像一個激奮的魔鬼。
又是一個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場景。
一襲灰衣的中年男子,垂首獨坐在書房的窗前,像一棵垂暮的榕樹,寂靜如死,如幽靈。
他頭垂得很低,身子卻挺直如鐘,直至感受到阮清羽的臨近,他才緩緩擡起了頭。
夕陽的金輝從窗外照在他滄桑褶皺的臉上,慘淡如金紙,卻遮不住他眼中折射出的銳利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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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羽不住打了個激靈。
“你是來殺我的?”
這是一陣低沉、平靜卻不失威嚴的聲音,一種仿佛早将生死看淡的泰然沉靜。
“像我這樣的人,能活到這種歲數,已經是種運氣。”
他低低的嘆了口氣,一個江湖中如神鬼般存在的巨擘,如今卻如一個普通的老人,感嘆着生命的脆弱。
阮清羽的身子在發抖,手中的劍也在抖。
她情緒很不穩定,殺手在殺人前,本該保持絕對的冷靜。
“動手吧,讓我看看敢殺我的,是個怎樣的年輕人!”
阮清羽的眼皮在跳,每次緊張時刻她的眼皮都會在跳。
她忽然擡起了手中的劍,森寒的劍鋒映亮了一雙犀利如鷹隼的眼。
“噌”的一聲,龍吟清脆,寒芒即出,驚虹般刺向男子的咽喉!
這一劍的快、狠、準,絕對只有訓練有素功力深厚的殺手才能刺出!
中年男子面色冷峻,安坐原地以獵人般敏銳的目光洞悉着獵物的變化,當那流星般的一劍刺出時,他已看到了其中的破綻。
呼嘯的冷風戛然而止,刺出的劍硬生生頓在了中年男子咽喉前三分處,被夾在了食指和中指間,指間傳導而來的渾厚內力,幾乎要将利劍折斷!
阮清羽面色大變,整個持劍的右臂幾乎已被震麻,她驟然揮出左掌,灌滿真力拍上右臂,中年男子身軀一震,兩指在劍脊上輕彈,劍鋒立時被蕩開了去。
阮清羽随着劍勢打了個趔趄,只停留一瞬,第二劍已向他太陽穴削來。中年男子躬身一避,腳踏奇步疾退一旁,雄渾劍氣立時震裂了他身後的紫檀木桌,木屑橫飛!
高手相争,生死一發!
但見屋內劍氣湧蕩,銀蓮盛放,桌椅板凳眨眼已被削得個七七八八!
幾十個回合已過去,中年男子忽覺胸口一陣激蕩,一種穿心裂骨的劇痛引得他倏爾噴出一大口黑血!
黑血噴灑在森寒的劍刃上,如妖異的毒霧彌散開來。
阮清羽蒼白了臉,中年男子的面色更加慘淡。
“你中了毒!”
阮清羽斂足收劍,滿目震驚。
中年男子捂住胸口,喘着粗氣道:“現在殺我,是個好時機。”
阮清羽卻恨聲道:“是誰給你下的毒!”
中年男子笑了,笑得很苦澀,然後就開始不停的咳嗽,蒼白的臉也浮上了虛弱的病紅,啞聲道:“你即是來殺我,何必問這麽多?”
阮清羽的眼皮又在跳,手又在抖,現在的确是她動手的好時機,因為此刻殺他比殺一只雞還容易!
她将劍提到他的胸口,額頭卻在不停地冒着冷汗。
這是她作為殺手的最後一個使命,也是不容她更改的一項決定。
結束了這場生命,她就可以回歸向往已久的生活,去守護她心愛的人。
她已沒有退路。
就在她眼中的殺意再次騰起時,一柄長劍赫然刺穿了中年男子的胸膛,從背後穿透前胸,血霧噴灑而出,妖異又驚心動魄!
人影再一閃,中年男人已跪了下去,眼中血絲贲張的直直跪了下去。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死的光明一些,體面一些,至少他知道殺自己的人總算有些本事,不是什麽偷雞摸狗之輩。
但他終究失算了。
阮清羽也失算了,眼睜睜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像半根殘樁般跪下,一股惡寒自脊背直沖大腦,冷得她全身血液都似已凍結。
“爹!……”
凄涼的、驚惶的、難以置信的低喊,絕望的從阮清羽身後傳來。
阮清羽的心猛然劇跳。
程蝶慘白着臉,噙滿淚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目光從阮清羽手中滴着血的劍上,移到了中年男子的胸膛。
他已僵硬無氣息,鮮血卻仍如泉湧。
程蝶的心沉了下去。
“哐當”一聲,劍,自無力的手心裏跌落,如一聲震耳的驚雷!
“啊!……”
一場噩夢,阮清羽驚坐而起,脊背被冷汗濕涼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畫面,依然在夢境與現實裏交錯。
她木然起身,倒了杯熱水,大口大口飲下,許久方才平複。
月光透過半支的紙窗投射進來,潑灑了桌前一片清冷。
阮清羽已睡不着。
她披衣推開了竹門,舉目望向天空泠泠的月光,心頭也蕩起涼飕飕的冷意。
興許是日子過得□□逸舒坦了,她才遺忘了那些潛藏在心底深處的陰暗,還有她所犯下的那些罪孽。
她是令程蝶家破人亡的兇犯,卻将程蝶蒙在鼓裏,一直欺騙她的感情。她不敢想象程蝶發現真相的那一天,那種從天堂瞬間被打落地獄的恐怖感覺,那樣的崩潰,沒有人能夠承受的住。
而那個時候,她一定比程蝶更加痛苦、絕望、難以承受!
欺騙是一件很消耗情感跟精力的事情,或許白天他會看起來雲淡風輕春風得意,但每個不為人知的深夜,他或許正忍受着恐懼和失眠。
如果可以,她只願永遠都不要做一個欺騙者。
烏雲遮月,四更夜的風帶起一點潮濕,吹拂在阮清羽冰冷蒼白的面龐上。
漆黑的夜空,隐隐傳來悶雷之聲,片刻後,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雨從淩晨下到了中午,就那樣不停地下着,像是情人滾滾而落的眼淚。
阮清羽單手支着竹門,怔怔地望着這場陰雨,它洗淨了大地的塵埃,使青草變得更加芳香,是否又能洗淨一個人身上的污垢?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與這場雨水融為一體。
一道乳白色的溫柔身影,撐着一把油紙傘,依稀從遠方輕輕走來。
阮清羽心念一動,那身影在雨絲中朦朦胧胧,宛如神女一般照亮了她的雙目,讓她忘記了一切。
程蝶低眸走在綿綿的細雨中,柳眉輕鎖,白玉似的面龐仿佛也籠上了一層迷霧。
她沒有發覺一直站在門口凝望着她的阮清羽,直至到了園子門口,才感覺到一雙臨近的腳步。
她在淅淅瀝瀝的雨絲中輕輕擡眸,神情微動,忽然頓住了腳步。
阮清羽就站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沒有撐傘,沒有遮擋,就那樣淋着雨。
雨水順着她的發絲滴落,雨勢雖不大,卻已打濕了她的面龐,讓人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程蝶心頭驟然湧起一種莫名強烈的酸楚,她忽然扔掉了手中的傘,不顧冰涼的雨水,義無反顧奔到了阮清羽的面前,張開懷抱,緊緊将她擁住。
雨,不停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