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到這情況,敢情成了令千金的童養夫啊。”
另一位附和,“可不是,吃段兄的、花段兄的、學段兄的,還得時刻陪着、照顧着令千金,待以後段兄的得意門生迎娶自己老師的女兒,倒能成就白雲城一段佳話。段兄真是有遠見的人!”
“呵呵,恐怕要讓各位失望了,實不相瞞,拙荊早前已為小女定下一門娃娃親,是她摯友之子,在下并沒有異議。”段老爺笑眯眯望着兩個孩子,“所以你們說的童養夫之類,是不可能了。”
幾人都有些愕然,原來縣令大人家的閨女已經定好娃娃親了,哎,誰家下手那麽快!其實他們有幾個生兒子的,也想同縣令攀親家啊。聽聞此八卦,不覺紛紛搖頭,有些可惜。為他們的兒子,或許也為這個小門生。
不料段老爺還有後話,沒隔兩下又淡定自如地說:“不過如此教養着也好,世事無常,他還是可以備不時之需的。”段老爺望向小廣志和小水遙,輕輕笑起來,段老爺一笑,眼睛總成了一條縫,模樣十分無害和藹,白雲城裏許多小孩都喜歡笑眯眯的縣令大人。
“……”
所以這叫,墊背?童養墊背?
段老爺果然是有遠見的人!
☆、023、世上最可怕的生物
段水遙小時候是個墨跡的性子,吃飯墨跡,走路墨跡,做功課墨跡,連如廁也比旁的小女娃墨跡。段老爺不覺得這有些什麽,還誇自己閨女不驕不躁,徐徐圖之,有大家之範。
孩童沒有心機,不會因為你是縣令大人的女兒便遷就你,而段老爺又是個沒有架子的,絲毫沒有将段水遙往大家閨秀、名門淑女那條路上指引。段水遙三四歲的時候,一早上起來吃完早飯,做完早課,就能出去和街坊四鄰家的孩子玩耍,孫廣志便形影不離跟在後面。
白雲城裏,民風樸實,一年裏沒多少擊鼓鳴冤的老百姓,即便擊鼓,也是為了誰家的老母雞啄壞了誰家的大白菜之類。段水遙和孫廣志出去玩,段老爺從不讓府裏的仆人跟随。
“哦哦哦,段水遙和她的小相公又來了!”無論是哪裏的孩子王,永遠都是熊孩子之中的翹楚。白雲城縣令府外的雲秀街上,街頭小霸王一見段水遙和孫廣志出來,便開始嚷嚷。
一群孩子圍過來,在段水遙和孫廣志邊上蹦跶,發出“哦哦哦”的唏噓聲。段水遙反應稍遲鈍一些,她默默站在那兒,沉思了一會兒,問孫廣志:“小寶,為什麽他們看見我們就跟看見糖葫蘆一樣興奮?”賣糖葫蘆的老爺爺每次來雲秀街,就會有好多小盆友圍過去上蹿下跳,跟小猴子似的。
“小姐,我也,不知道。”孫廣志只是把段水遙護在身後,免得那些小盆友群魔輪舞的爪子傷到段水遙。
段水遙顯然被這麽深奧的問題難住,又慢騰騰地拉着孫廣志轉身回了府內,去找她爹。段水遙一直相信她爹什麽都知道,她把方才的問題與段老爺複述了一遍,段老爺看看閨女又看看小徒弟,這問題就跟小盆友一定要知道自己是怎麽生出來的一樣叫段老爺十分不好回答。于是段老爺想了個比較委婉的答案:“因為其他小盆友都沒有小相公啊,看到你有,他們就很羨慕。”
“爹爹,你說過,如果我有一串糖葫蘆,大家都想吃,我應該把糖葫蘆分給大家一起吃,才會更好吃。現在我有一個小相公,大家都想要,那我應該把小寶分給大家一起玩,才會更好玩,是不是?”段水遙對她爹講的道理,具是聽得進去的,還會舉一反三。
段老爺眼皮跳了跳,“水遙啊,相公是一個人的,不能分着玩。”
水遙大眼睛忽閃忽閃,沒懂。
“相公的意思是,一個姑娘的丈夫,就像你娘的丈夫,就是你爹我。如果相公分給很多人,你就會有很多個娘,你想要這麽多娘嗎?”
卧槽!段水遙立馬懂了!堅決搖頭。
她一個人靜靜想了會。
下午再和孫廣志出門的時候,小盆友們又圍上來“哦哦哦”,其實孩子的心性很活又短,如此“哦”他們三天,就會找到其他令人手舞足蹈的興奮點,但段水遙是個認真且較真的性子,她慢悠悠走了三步走到小盆友中間,很鄭重地說:“小寶不是我的小相公。”
她明白了相公是不能跟別人分的。要放在家裏面。一個人玩。
但是她希望小寶跟她一起出去和大家一起玩。光待在家裏,有什麽意思。
所以小寶不能是她的小相公。
那小寶是她的什麽?
“小寶是我的跟屁蟲。”
孫廣志對段水遙從來不會說一個“不”字,小姐說什麽,就是什麽。
白雲城的春天特別美,孩子們在田間奔跑,放風筝或是追蝴蝶,段水遙和孫廣志總是手拉手走在最後,那陌上的野花輕輕擦過他們的腳裸,段水遙蹲下去,指着其中一朵白色的小花,“跟屁蟲,爹爹昨天教我,這是荠菜的花。”
孫廣志點點頭,“小姐你看它結果子了。”他指指小白花下面,那莖上一溜兒小小的、心型的、扁扁的種子。
“我們把它的種子帶回去,種在府裏,明年春天就可以挑荠菜吃了。”段水遙一想到吃的,眼睛明亮,笑容燦爛。
孫廣志便幫段水遙一點一點摘過去,把兩個口袋都塞得鼓鼓,他手指蓋裏卡滿綠色的汁液,還有些隐隐作痛,可沖着段水遙亦是笑容燦爛。
晚上,“水遙啊,你們做什麽?”段老爺忙完公務,回到後院看到兩個小小的身影蹲在他的兩盆最愛的菊花邊,不知在搗鼓什麽。
“哦,爹爹,我們在種荠菜。”
段老爺眼皮跳了跳:“……那你從花盆裏拔掉的是什麽?”
水遙:“唔??”←。←根本沒注意。
廣志:“老爺,是我拔的。水遙力氣不夠。”
還有不遠處,管小菜園裏的老阿伯嗓門很大:“哦喲,我早上剛剛種的菜秧怎麽全被人拔出來了!”
……
水天清話,院靜人銷夏。
水遙穿着短衣短袖,睡在小床上,打滾:“喵嗚,喵嗚,喵嗚。”
小廣志把他張小案幾搬在水遙床邊,停下毛筆,看水遙:“……”
她還在滾:“喵嗚,喵嗚,喵嗚。”
廣志:“嗷嗚,嗷嗚,嗷嗚!”
0.0
水遙一愣,爬起來:“喵嗚喵嗚!”
“嗷嗚嗷嗚!”
段老爺扶額:所有的熊孩子都是蛇精病。
……
他們稍大一點的時候,段老爺說:“小孩子玩是永遠玩不夠的,也該是時候念書作文了。”
可惜段水遙沒有秉承她爹的文采,孫廣志會作詩的時候,她連千字文都背不全,巴巴兒看着孫廣志,十分崇拜他。
“小姐,我今天作了首小詩,念給你聽。”
“嗯!”
“一去二三裏,鄉村四五家,兒童六七個,*十支花。”
啪!啪!啪!
段水遙拍她肥嘟嘟的巴掌,将人仰望之。
“小姐,小姐,老爺今天新教了一首詩,我背出來了,背給你聽。”
“好!”
某人一氣呵成:“*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歌管樓臺聲細細,秋千院落夜沉沉。”
段水遙眨巴眨巴眼睛,慢悠悠問:“跟屁蟲,*一刻是什麽意思?”
“老爺只教了我字怎麽念,還沒說意思,我去問問他!”
一溜小跑開去。
又,一溜小跑回來,“小姐,老爺說學習要一樣一樣來,一點一點進步,不能三心二意,你還沒學會走路,就想跑,這樣不對。所以等你把千字文倒背如流了,他再教你這些詩詞的意思。”
段水遙點點頭,背千字文去了。
段老爺痛定思痛,再不教他們這些不太好解釋的東西。
……
段老爺出事的時候,段水遙和孫廣志去了城外的小溪邊摸魚,段水遙玩得累了,是孫廣志背着回來,她在孫廣志的背上睡得香甜。結果看到衙門周圍都是不認識的官兵,不讓兩個小孩進去。
孫廣志那會兒較平常孩子懂事,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把段水遙背走,藏在隔街的角落裏,又自己出去探聽城裏發生何事,才知道段老爺被抓。他要去找孫大,孫大卻成了指認段老爺的證人,他反應極快,叫醒段水遙就欲往城外逃,可惜在街上碰到一個欽差大人,抓住段水遙,任她如何哭喊,直押去了白雲城大牢裏。
“跟屁蟲,跟屁蟲,嗚嗚嗚……”兩只小手一寸一寸分離,那樣艱難又緩慢的分離,咬緊了牙關用盡了全力也無法挽回的分離,最是傷人肺腑。
十年前他沒能保護好一個人,是因為那時的他太弱小。
十年後他既踏月而來,便是遇神殺神,見魔殺魔。
……
冷大公子揉了揉眉心,問段水遙:“他便是新來的京兆尹?”
“前兩天我在京兆尹府門口看見他了,胡勒告訴我,跟屁蟲就是新來的京兆尹。冷公子,怎麽了?”十七歲的段水遙,沒了小時候像小烏龜一樣的慢吞吞,街掃的慢要挨打挨罵,飯吃得慢要餓肚子,她變成了一只小兔子。
冷大公子說:“來的太巧,往往就不是恰巧了。”
他讓豆芽去查那個新來的京兆尹,自己又出去了。
非常熟門熟路的,去了京城大牢。
大王問:“如果一個姑娘有個小時候很要好的玩伴,現在又回來找她了,你們有什麽辦法對付那人?”不能直接殺,段水遙會傷心;不能留在眼前,看得人不爽;可又趕不走,怎麽這麽麻煩。
刀疤男:“男伴女伴?”
大王一個眼風掃過去,翻了個白眼,你說呢?
刀疤男“诶喲”一聲,“這不是傳說中的青梅竹馬嗎!這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一對生物。沒有之一。”大王你情路也是滿坎坷的。
☆、024、算賬
經過衆人讨論,冷大公子總結出一個結論。
有時候他慣用的、直截了當辦法,的确是不可行,便要采用迂回戰術。
比如他要殺一個人,就沖上去告訴他,我為何要殺你,然後一刀斃命,籠統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但是追姑娘不行,沖上去親一口人家?非把姑娘吓跑,尤其是像段水遙這種,性子溫吞裏帶着一絲警覺,一吓她肯定再不敢理你,所以得慢慢培養。再說對付青梅竹馬,也是這個道理。硬上就是硬傷。
那如何個迂回法?
刀疤男給他列了幾種辦法:
其一,離間法。讓倆人造成誤會,關系疏離。(刀疤男:大王,這個你大約是不屑去做的。大王點頭。)
其二,強勢插入法。介入青梅竹馬之間,那麽只有兩種可能,當兩個人青梅竹馬可是沒有開花結果,要麽是雙方或者其中一方還未醒悟到“我其實是喜歡他”的這個心意,要麽是真的對對方不感冒,你介入了,打破了那個平衡,你就等那姑娘自己想明白,我到底是喜歡竹馬,還是不喜歡竹馬,之後,成敗便已分。(刀疤男:大王,坐以待斃不是你的風格。大王亦點頭。)
其三,便是拔蘿蔔再按蘿蔔法。今天兩個坑裏種了兩個蘿蔔,你把一個蘿蔔拔掉,再給他按一個蘿蔔。(大王:啥意思?)
刀疤男:“冷少宮主,你可知道有什麽姑娘也喜歡這竹馬的不?”
冷大公子明白了!豁然開朗。
但是他又冷臉,“你加個也字,是什麽意思?”
刀疤男渾身一抖,跪地磕頭,淚流雙行。大王,看在我這麽鞠躬盡力的份上,饒我一命!
正好冷琤琤修書來問兒子齊國傳國玉玺找的如何,冷大公子便如實相告,爹!玉玺沒找着,媳婦好像快找着了呢。
冷琤琤回信:追姑娘,要無所不用其極。
冷大公子再一次受教,但對他爹的辦法,還留着三分餘地,因着他也是個沒娘的孩子。如若冷琤琤追姑娘的辦法管用,敢問他娘又為何要離開了他們?
※
這天晚上,豆芽拿着張紙回來,對冷屠袖說,“公子,查到了。”
“說。”
“聖武令在青崖宮手裏的消息,是京城一個師爺在地下賭場裏傳出來的。随即還有飛鴿傳書,把消息告訴了五大門派。那個師爺,便是京兆尹府上那個一直跟進跟出的吳師爺。”
“吳師爺什麽來路,查過沒?”冷屠袖一聽,*又是跟京兆尹有關,腦門上的青筋突突突地跳。
豆芽回:“吳師爺不好賭,只去過那賭場一次,他也不會武功,與武林中人并沒有往來,想來是有人指使他這麽去說的。”
“孫廣志?”
豆芽點頭,“這孫大人,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因着皇上的妹妹榮華公主十分中意這位。”
冷屠袖挑眉,忽然找到了什麽重點。
那夜在清道司,他撞見孫廣志和張監官“茍且”,繼而得知張監官是受他指使誣告他和段水遙劫走了黃花大閨女。後來,段水遙在城北救下孫廣志,發現此人是段府故人。孫廣志接近段水遙的目的,是為了加害段水遙?不,冷大公子以其男人敏銳的直覺,斷定孫廣志不是為了害段水遙,那他又是為了什麽?
他決定去翻一下京兆尹府的高牆。
還有刀疤男教給他的第一條辦法,離間法。哼,他要去告訴段水遙,是孫廣志指使張監官誣告他們的!看段水遙怎麽想孫廣志。(刀疤男:大王,你将将那股不屑的神情,敢不敢再演示一遍?)
孫廣志還未睡下,坐在案邊,剛寫完一封信。察覺屋外有動靜,将信送入抽屜中,屏息凝視。冷屠袖沒打算偷偷摸摸潛進來,除了上回半夜摸過段水遙的房間,他從來都是正大光明行事。他一腳踹開孫廣志的房門,“嘭”。
孫大人風華依舊,如谪仙一般不食人間煙火。見冷大公子,微微一笑,“少宮主這麽晚來找在下,不知所為何事?”孫廣志穿了一身白衣,冷屠袖乍一眼看他,就覺得這人身材不錯。細看他面容,已覺幾分眼熟,實在是孫廣志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
“來打你。”冷大公子言簡意赅,行動派。
兩人在房中第三次較量起來,冷屠袖的功夫雖在孫廣志之上,但孫廣志也沒讓冷大公子占到什麽便宜,畢竟打架不是光靠身手好。冷大公子承認,若一定要比較,孫廣志是個讀書人,心思比他深,心眼比他多,手段比他厲害。可是世上的事情,從來沒有絕對。
冷屠袖虛晃一下,出腿直擊孫大人胯下,孫廣志皺眉,堪堪避過要命的一擊,又發現某人已出手直朝他面門而來,那本是一拳,孫廣志側臉,不料冷屠袖臨時變換手法,正好從另一面扇了一巴掌上來。
啪!
一聲脆響。
孫大人腦袋嗡嗡作響,有些暈,有些回不過味。
“失手。”冷大公子本來是想變拳頭掄他面頰的,奈何出手太快,孫廣志這一側臉等于是把臉湊上來讓他扇,他都沒來得及把五根手指拗成拳頭。扇人巴掌是女人才做的事兒,冷大公子這點節操倒還不至于失守。
“……”
冷大公子姿勢一擺,再戰!
“少宮主,你要殺便殺吧,在下武功不如你,不做無謂抗争。”孫廣志半邊臉瞬時就腫起來,再沒打的興致。他這樣子,是料定了冷屠袖不會殺他。
冷屠袖默默走過去,二話不說,一點不客氣地,在孫廣志肚子上打了兩拳。
孫廣志喉結滾動:……(內血湧上喉嚨又硬生生咽下去,真漢子!)
“我不殺你,但是你告訴五大門派,聖武令在我手裏。”冷大公子道出打他兩拳的理由。
“确是我傳出去的消息。”
給冷大公子找來這麽大的麻煩,也是孫大人的好本事。冷大公子想趕走孫大人,孫大人又何嘗不想趕走冷大公子?狹路相逢,各憑本事罷了。
我要不還是打死這家夥吧?冷屠袖有一瞬間的猶豫,那一瞬間散發的殺氣讓孫廣志察覺,孫廣志笑容淡定,“少宮主還是想殺了在下一了百了?”
冷屠袖抿嘴不語。
“少宮主今夜來找在下,定不會只為了聖武令一事。”孫廣志主動替冷大公子說出來,“少宮主曾答應小姐,要幫她查清段老爺被殺一事的真相。少宮主應當知道了趙成德是誰,他死了,而我當上了京兆尹,你也覺得這不是巧合。”
正中冷大公子紅心!
冷屠袖道:“你是要為段老爺翻案,還段水遙清白?”
孫廣志從抽屜裏取出一份竹簡,丢給冷屠袖,冷屠袖打開一看,是那份青崖宮沒有找到的,關于段老爺一案的卷宗記錄。那上面幾個關鍵人物,段澄、趙成德、吳蘭娘和孫大皆已亡故,剩下最後一個名字。
斷案欽差:上官泓。
☆、025、如果男配也得了蛇精病
“上官泓?當今兩大權臣之一的丞相爺?”
冷大公子雖與朝廷無甚往來,陳國政事還是聽聞一二。先帝前幾年駕崩,新帝不及弱冠,根基不穩,大權都在陳國丞相上官泓和太師孟先手中。丞相和太師分庭抗争,面和心不合也是衆所周知的事兒。
孫廣志神色如常,“在下今日告訴少宮主這些,不為其他,只想請少宮主知道,你是江湖人,這些官家的事兒,即便你和青崖宮有心,手也未必夠得着。我家小姐的家事,還是不勞少宮主操心了。”
冷屠袖腦門上青筋突突突地蹦跶,兩只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這人忒*欠揍,他有點忍不住。
“還有少宮主或許想要告訴小姐,那夜你我在清道司大打出手的事兒,張監官确是我教唆的,你要告訴小姐,在下求之不得。今朝我坐在京兆尹的位子上,不為與小姐相認,段老爺的仇未報,小姐一日未恢複自由身,我便沒有資格站在小姐面前。她離在下遠遠的,未嘗不是好事。”
他波瀾不驚地識破冷大公子的詭計,叫這位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小魔頭,有些不好意思。坦白說,冷屠袖今夜聽了孫廣志這一席話,盡管心裏不爽,但到底有些佩服此人。冷屠袖佩服孫廣志是條漢子,也佩服他這份不忘舊恩的心。而且孫廣志所說不是不無道理,青崖宮哪怕在江湖再怎樣獨占鳌頭,跟人家相爺到底不能硬碰硬。
“多謝你今夜相告。”冷屠袖抱拳,真心相謝。孫廣志要為段家打抱不平,那是他孫廣志的事情,冷大公子不想管。反之,冷大公子想做什麽,也不用他孫廣志指手畫腳。
冷大公子臨走,又補上一句:“這些事情,我不會告訴段水遙。”
“我也是此意。”孫廣志笑得十分好看。
※
要查段老爺的案子,都扯上了當今丞相。
冷屠袖當初猜的沒錯,這其中牽連甚大。
他默默走在無人的大街上,風吹動他的衣角,吹出他隐隐約約精壯有型的身材,也吹來幾片掉落的樹葉,打着滾,在街上翻飛。樹葉滾到他腳下,他用腳劃了個弧形,再手臂一動,幾片葉子整整齊齊躺在他兩指之間。
冷大公子已經得了強迫症,見不得街上有垃圾。
當初答應段水遙要幫她,冷大公子便不會食言。他在彈指一揮間,捉住了些思路。
孫廣志的話,也不能盡信,比如他讓冷屠袖告訴段水遙,曾教唆張監官的事兒,冷大公子仔細想想,深以為這叫欲擒故縱。不想認段水遙?想要讓段水遙與他保持安全的距離?呵呵——孫廣志分明在故意削弱自己的戰鬥力,好叫冷大公子放松警惕,他若真不想與段水遙相認,何必開口叫那聲“小姐”?
可惜現在段老爺案子的線索,都被孫廣志那臭小子掐斷,冷大公子已然沒有先機。現下他想替段水遙查明真相,順便戰勝孫廣志這只竹馬,只能另辟蹊徑。
這條蹊徑,冷大公子琢磨了一晚上,決定再修書一封給自己親爹:
“老父,見信如晤,加急來信因有二事。一為齊國玉玺緣何落在段家父女手上,欲知其中原委;二為當年汝挂于兒脖間之玉墜,今有一墨硯與之相配,兒不知其中始末,亦望告之。老父,兒媳婦還要否?速速回信。”
然後冷大公子又招來豆芽:“去查查丞相和太師。”
豆芽驚訝,“公子,這恐怕不太好辦。”丞相和太師豈是誰想查就能查的,掌權之人,少不得自己的情報網和眼線,若是青崖宮去探聽,又是在這京城,人家眼皮子底下,必被兩只老虎有所察覺。
“無妨,你只需收集些市井之間對他二人的傳聞,找幾個茶樓說書的問問,把皇上,皇上他爹娘,哦,還有那個榮華公主,都問一遍。”
豆芽眨了眨眼睛,撸了撸腦袋上幾根稀疏的毛,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
次日,段水遙來掃街,冷屠袖将她拉到一旁,“我查過孫廣志了。”
段水遙對冷大公子此舉有些吃驚,但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畢竟她自己也對孫廣志滿腹疑問。為何他會負傷暈死街頭,為何他成了京兆尹,為何他一會兒認得她一會兒又不認得她。
“其他無甚要緊,只一件事兒,你還記得那次張監官向前任京兆尹舉報說我是你的同夥,害我們入獄一事嗎?”
段水遙點點頭,怎麽不記得。
“是他指使的。”
冷大公子說完,不動聲色觀察段水遙的神情,他有些擔心,因為心裏沒底,從沒幹過這麽迂回的挑撥離間。這事兒,孫廣志都讓他說,他再不說那是對不起觀衆。可冷大公子還是暗暗生出幾許羞恥感,覺得自己不夠爺們。
只見段姑娘睜大眼睛,被這個消息震驚不已,她有點難過:“跟屁蟲為何要那樣做……”
“張監官被我打過,一直懷恨在心。孫廣志碰巧與那小太監有些關系,這是教他如何以牙還牙罷了。”冷大公子補刀,這也算事實,那夜孫廣志自己也這麽說的。
段姑娘扭了會掃帚把兒,慢慢接受這個事實。在她的記憶裏,跟屁蟲應該是個沉默寡欲、溫潤随和的人,街上小孩欺負他,他從沒報複過誰,總是好脾氣的忍讓。而段水遙一直相信,跟屁蟲是白雲城裏最聰明的小男孩,沒有人背書能比過他。
“冷公子。”段水遙糾着一張小臉喚冷屠袖。冷屠袖瞧她這神色,明顯對孫廣志十分在意,她震驚過後露出了難過、擔心、迷茫……唯獨沒有氣憤。她說,“我救他的那天晚上,他分明好好的,像從前那樣喊我小姐,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滿是感情。後來我再街上碰到他,他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雙眼睛冰涼冰涼,看得我都有些害怕。”
段水遙頓了頓:“冷公子,我覺得跟屁蟲或許有他自己的苦衷。”
冷屠袖聽到這結論,挺郁悶。
段水遙那麽信任孫廣志,是從小積累起來的感情基礎,要離間他們的關系,冷屠袖想自己是絕壁迂回不出那個理想效果。
他從前聽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男子喜歡上一個女子,可那女子已經有了一個心儀的對象。他本想放棄,但發現那個對象很花心,并非女子的良人,于是他以自己的上乘姿色,男扮女裝去勾引了那個對象,使得那個對象和女子分手,男子再恢複本來面目,以傳統又不失浪漫的手段,抱得美人歸。冷大公子覺得這個故事裏的男主角十分了不起,為了喜歡的姑娘有所犧牲。這時候冷大公子突然想起這個故事,感到一陣力不從心。
“又或許……”水遙的話卻沒有說完,“冷公子,你說跟屁蟲會不會得了一種奇怪的病?開樂街上有個乞丐,就是今天認得人,明天又不認得人,有時覺得自己是有錢人,別人給他錢他還罵他們,有時候又很可憐,看見人過來就磕頭求乞……”
孫廣志:=.=!小姐,您就直說,您懷疑我也得了蛇精病中的一種,人格分裂症。俗稱,精分……(冷屠袖:你加個“也”字,是幾個意思?!)
☆、026、她其實不笨
孫大人自是不可能得了精分。他若是聽到段水遙這話,估計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俊臉上,會變得十分黑。
日子依舊在不聲不響往前走,開樂街上依舊熱鬧十分,這天啊,段水遙掃街的時候,遇到個姑娘,長得很是漂亮,衣着華貴,高人一等的氣質渾然天成。她走在街上,東張西望,走馬觀花,挺高興的樣子。
她從北往南來,段水遙從南往北去,恰在京兆尹府處相遇。女子停在官府門前,嘴角噙着笑,有三分嬌媚,七分聰慧。那站門的兩個衙役,被她看得身子禁不住有些小抖,麻麻酥酥,心道:這小娘子長得真标致,也不知是何大戶人家的閨女偷溜出來玩。
确實,她這樣子,叫久居京城,見慣場面的小官差,一眼便識破。
段水遙本是默默掃過去,将将要擦身而過之際,那姑娘很自然地攔住她,開口問:“欸,我問你,京城最好吃的點心齋怎麽走?”她看上去比段水遙小上一二歲,皮膚白皙,吐氣幽蘭,把段水遙都看呆了。
“問你話呢!”她嬌嗔,頤指氣使的模樣一點不讓人覺得不妥,好像她生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才對得起她超然不凡的貴氣。
水遙想了想,指向一處酒樓:“天香樓的糕點應當最好吃吧,雖我從沒吃過,但每日見許多人排隊去賣,我在外頭光聞見香味,總能多咽下幾口口水。”
姑娘也不道謝,徑自去了,段水遙提着掃帚站在後面看她走路的樣子,形态極好,婀娜多姿。小時候她爹爹也心血來潮試圖教過她,女孩子家應該如何走路,如何說話,可惜教了兩日,段老爺自己覺得看這樣的女兒十分別扭,又讓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不提也罷。
然,當她掃完一條街,準備回清道司吃午飯時,卻又碰見這姑娘,她坐在京兆尹府外的石階上,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什麽。午後的太陽略毒辣,她生得好看,明麗動人,路人紛紛側目看她,她也無知不覺。
段水遙瞧她手上提着天香樓的食盒,便沖她打招呼:“姑娘,糕點好吃嗎?”
女子思路被打斷,擡頭見一張和善讨喜的小臉,也不覺得和段水遙生分,蹙眉道:“我買來是想給別人吃的,可那人不在,我就等着他回來。”
段水遙看看女子身後的朱門,問:“你在等孫大人?”
“是啊,他怎麽這麽忙,整個京城到處跑。”女子換了只手撐下巴,她雖然對段水遙突兀的打招呼并不反感,但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親昵,目光望着遠方,過了一會兒她才好像反應過來,盯着段水遙問,“你認識孫廣志?”
段水遙被她一瞅,吓了一跳,心想這姑娘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兇悍,跟別人搶了她東西一樣。段水遙立即搖頭,“孫大人哪裏是我這等清道奴可認識的,不過在街上見過幾回。”
“你是不是覺得他長得很好看?”
“谪仙似的人物……”段水遙瞟了一眼藍天。
這姑娘已有要發火的趨勢,正想數落眼前這個低賤的罪奴,段水遙的話卻沒說完,“我想着世上只有公主這樣尊貴天驕的人,才能和他比肩吧。”
“……算,算你識相。”
段水遙提起掃把,向她匆匆別過。那姑娘又不讓她走了,“這幹等着也無聊,天香樓還送了一包小食,你不是說沒吃過天香樓的東西嗎,過來吃。”說罷,真從那食盒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打開來一看,是塊白白的軟膏,也不知是什麽做成,誘人的很。
此時,段水遙看着吃食,咽了口唾沫,她私以為此姑娘得罪不得,何況天香樓流出來的點心,能白白吃到,也真是件幸福的事兒。于是她糾結了三下便與那小姑娘坐到一處,接過白軟膏輕輕咬了一口。
有蓮香,是初夏新盛放的清荷。
“我問你,京兆尹大人每回上街,偷看他的姑娘多不多?”
“唔……大人出門一般坐轎子和馬車,街上大多數人都不認得新來的京兆尹,不知他長那麽好看。”段水遙如實交代。
“那你如何認得?!”姑娘語氣又不善起來。
“我和一個捕快關系好,他有一次指給我看的。”
段水遙的老實相,叫小姑娘安了心。且這姑娘心裏嘀咕,看她也沒開竅的樣子,只知道吃和幹活,我做什麽拿自己跟她這樣的比。遂安了心,拉着段水遙不讓走,打發時間。
“姑娘,我得回去了,不然監官以為我偷懶該罰的。”
段水遙吃到了天香樓的點心,覺得今天是特別幸運的一天。
“哦。”
語罷,正好有頂轎子停在官府門口,擡轎人将門簾掀開,從裏面走出來的不就是谪仙似的孫大人。他面色淡然,無喜無悲,眼底藏着一絲倦意。孫廣志一擡眼就看見了提着掃帚準備離開的段水遙以及坐在那兒現在馬上要跳起來的某位姑娘。
孫廣志的眉頭不着痕跡地擰了一下。
“孫廣志!”那姑娘直呼其名,沒點避諱的樣子。
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