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心是被凍醒的,她打了一個哆嗦,突然間意識全部回籠,可這樣一來,她就越發覺得冷了,尤其是背部,一片僵冷,像是貼在了冰層上一般。

她手足俱是凍麻了,連動彈也無法,只能一點點活動手指和腳,試圖驅散那些麻痹的感覺,身下的地面卻還在源源不斷地汲取她身上的熱度,這樣下去,恐怕再過不了多久,她就要凍死了。

光線昏暗無比,秦心擡頭只能看見一扇緊緊合着的窗,正在這時,有人聲從那邊傳來,問道:“怎麽樣,有動靜沒?”

另一個尖細的聲音忙不疊答道:“沒有,下午才哭過一遭呢,問她還是說什麽都不知道。”

前頭那人頓了一下,沒說話,那尖細的人聲又道:“長樂郡主平常看着不聲不響的,沒想到這時候這麽硬氣,都兩日了,還是什麽都問不出來,問急了就哭,林侍衛今日來,是主子那邊催了麽?”

那個叫林侍衛的人道:“殿下派我過來看看,若實在問不出,這樣拖着也不是回事。”

那人慌忙道:“是奴才無能,不過,今日,今日奴才一定給殿下一個交代,必要問出個子醜寅卯來,還請林侍衛幫着奴才美言幾句。”

林侍衛道:“你手下拿捏着分寸,別鬧出事情來,至于殿下那邊,我自會如實禀告。”

那人連聲應是,等外面人聲靜了,秦心才有空思索,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她勉強扶着牆爬起身來,胃裏一陣似火燒的饑餓感襲來,差點叫她又跪下去,手足都僵了,秦心借着昏暗的光線仔細打量四周,這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什麽也沒有,難怪她會躺在地上。

可是躺在地上之前的事情,秦心卻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她怎麽會來到這裏?

她不是準備去師父家的路上嗎?師娘說,給她準備了一鍋小龍蝦,秦心拎了兩壺酒,屁颠屁颠就擠着公交去了。

然後在公交車上……秦心驀然一怔,那些尖叫聲和刺耳的剎車聲便猝不及防地再次襲來,緊接着便是猛烈的爆炸聲,四周都是乘客們驚慌失措痛哭流涕的臉,秦心的脊背上竄起一陣涼意,她幾乎站立不穩,退了一步。

是的,她終于想起來了,她乘坐的那輛公交車跟一輛油罐車相撞,然後就爆炸了。

最後秦心到底是沒吃上師娘做的小龍蝦,師父也到底沒喝上秦心買的老白幹。

她蹲了下來,緊緊抱着膝蓋,然後感覺到有水滴落在手背上,秦心有些驚奇地用指尖蘸了一點,對着窗外透進來的光線看了看,那水還溫熱着,竟然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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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心有點震驚,她雖然是很難過,但是還沒到要哭的地步,确切地說,她長了十五年,還是頭一回看見自己的眼淚,從前師父還笑着說過,都說女孩兒是水做的,只有秦心,是鐵打的,就是把她打折了也別想看見她一滴眼淚。

秦心聽了之後,手上力道一個沒控制好,不小心就把師兄的胳膊給打折了。

現在想起來那些舊事,秦心又忍不住難過起來,沒想到眼淚也跟着不要錢似的往下掉,正在這時,那緊閉的屋門被打開了,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捏着一把不男不女的尖細嗓子說:“郡主,您可想好了沒有?三日前去抱雪閣做了什麽,您實話說了,咱們也好交差,您也好回宮去呀。”

秦心哭着打了一個嗝,扭頭看他,眼淚汪汪地罵:“滾!”

這人是有病嗎?什麽郡主什麽抱雪閣?演電視劇嗎?

那人驚了一下,像是沒聽清楚似的,回身問身後的跟班:“郡主剛剛說了什麽?”

那小跟班老老實實地道:“郡主說,滾。”

“啊喲,”那人忍不住笑了:“這兔子被關了兩天,也會咬人了。”

他踏進門裏來,上下打量着秦心,啧啧搖頭,随意地拱了手,道:“郡主,您也知道,現如今在這宮裏頭,風頭最盛的就是咱們長公主殿下,您要是得罪了她,能有好果子吃嗎?”

“這大冷天的,您穿得也單薄,這裏椅子都沒有一張,可別凍壞了您金貴的身子呀。”

他假惺惺地說着,秦心的那些難過都被壓了下去,她止了眼淚,忽然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那人信以為真,面上頓時露出喜色,果然依言過來,秦心仍蹲在地上,她骨架小,嬌小玲珑的一個,仰起臉時,顯得格外柔弱,因為才哭過,眼睛紅紅的,眉眼清麗秀美,看着倒真像一只受了欺負的小兔子了,叫人憐惜。

便是那審問的太監也不由心生幾分不忍來,他揣着手湊過去,細聲細氣道:“奴才過來了,郡主請說。”

豈料話音剛落,便感覺到自己的衣襟一緊,他完全沒有設防,整個人就被拽得不由自主往下沉,緊接着,便是天旋地轉,屋子都在他眼裏倒了個個兒,啊喲一聲,劇痛猝不及防地襲來,竟叫他一時間站不起身了。

秦心站起身來,紅着眼睛罵道:“上一個敢這麽跟我冷嘲熱諷的人還在醫院裏躺着呢,你算什麽東西。”

那太監還躺在地上哼哼,秦心擡腳就要走,那人頓時急了,一邊爬起身,一邊沖自己的跟班嚷道:“愣着做什麽?快攔着呀!她跑了咱們如何向殿下交待?”

那跟班也是個小太監,他剛剛親眼看見這弱不禁風的長樂郡主一胳膊就把人摔地上了,心裏不免有些怕,但是又不能不聽吩咐,兩條腿都有些哆嗦了。

秦心看着面前這小孩兒,臉還很嫩,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模樣,她從來不欺負比自己年紀小的,便喝道:“讓開,老子不演電視劇!”

她常年在武館裏跟師兄師弟那些大老爺們混,說話也免不了沾了些江湖氣,生起氣來,老子來老子去,叫那小太監都聽愣了。

大太監此時也爬起身來了,想去抓她,一對上秦心那雙紅紅的眼,就覺得自己的脊背疼得緊,生出幾分忌憚來,指着她道:“長樂郡主,長公主殿下有過明令,您要是沒交待清楚抱雪閣的事情,可萬萬不能離開此地,您想清楚了。”

秦心不理他,徑自往前走,那小太監攔不住,拼命向大太監使眼色,大太監見她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不免有些氣弱了,一扯那小太監,道:“走,先出去。”

門哐啷一聲又被關上了,秦心慢了一步,她腳一軟跌坐在地上,胃裏那饑餓感又火燒火燎起來,像是包了一塊燒紅的烙鐵,酸水直往上倒,剛剛她才摔了那太監,此時已完全沒了力氣,她的額頭還有些發燙,手腳發軟,暈乎乎的。

依照秦心的經驗,這是要生病的前兆,要糟。

門外,那大太監麻利地上了鎖,小太監才舒了一口氣,道:“福公公,長樂郡主的力氣好大啊。”

被摔的福公公沒好氣白了他一眼,一瘸一拐地走着,惡狠狠道:“想不到兔子急了也咬人,這差事可真他娘的難辦。”

小太監縮了縮脖子,道:“那現在要如何是好?殿下那邊如何交待?”

福公公道:“還能怎麽辦?今日的飯食送了沒?”

小太監猶豫道:“還沒,公公您吩咐早上不必送,我打算等會再去。”

福公公想了想,一雙三角眼眯起,道:“不,今兒不送了,長樂郡主憂思過度,估摸着也沒什麽胃口。”

他說到這裏,又狠狠道:“我還就不信了,就這樣她還不肯交代事情。”

小太監驚了一下,道:“公公,昨晚也沒送,今兒再不送,郡主她還能撐得住麽?”

福公公發狠道:“撐不住自然就會交代了,她還能餓死自個兒?這都是些錦衣玉食,富貴鄉裏長大的主兒,哪裏能熬得住事?”

小太監躊躇道:“可……可我聽說,長樂郡主很是得皇上的喜歡,若來日……”

福公公不以為意道:“她又不是皇上的親生血脈,再得喜歡又如何?再說了,你我如今是在替長公主殿下辦事,那位才是真真正正的天家血脈,論起聖寵,宮裏還沒人越得過她去,別說區區一個郡主,就算這會兒裏頭的是二公主和三公主,那也是一樣,日後真要算起來,孰輕孰重,皇上心裏自然有數的,他還能落了長公主殿下的面子不成?總之咱們聽候吩咐辦事便成了。”

小太監欲言又止,那邊福公公扶着腰,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好像剛剛那一摔扭着了,他暗暗罵道,沒爹教沒娘養的野東西。

門外的人聲沒了,秦心這才直起身來,原來她之前一直是貼在門上偷聽,這會兒面上浮現若有所思之色,長樂郡主,長公主殿下,抱雪閣……

聽起來跟真的似的。

她蹲在地上,腦門發燙,一手搗住咕咕作響的肚子,伸出另一只手來,五指纖纖,白皙如玉,翻過來,掌心嬌嫩柔軟,完全沒做過事情的一只手,上面沒有寫字時留下來的繭子,也沒有打拳時留下來的傷疤,就連那無名指上凍瘡的疤痕也不見了。

她心想,這還搞不好就是真的了。

……

宿寒宮。

傍晚時分,早早便掌了燈,一名身着淺青色衫裙的宮婢進來,輕手輕腳地走到熏爐前,拿起銅簽撥了撥,又往裏頭添了些香料,不出片刻,淡淡的清冷香氣便散了出來。

簾子後面,燈火昏黃,一道人影被投在了紗簾上,清瘦,挺拔,手裏拿着一本書正在翻看,宮婢悄悄望去,只能看見一只手,修長白皙,仿佛工匠們精雕細琢打磨出來的玉。

她看了一眼,便立即垂下頭,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下來了,一個男子聲音喚道:“殿下。”

簾子後的人終于有了反應:“什麽事?”

聲音不冷不淡,仿佛玉石相撞的聲響,帶着一股子不近人情的冷漠,門口的人道:“殿下,清秋院那邊有消息來,說長樂郡主跑了!”

“哦?”那原本甚是淡漠的聲音裏染上了一絲興味,她咬着字眼重複了一遍:“跑,了?”

林白鹿垂下頭,道:“是,聽說是爬上了清秋院側殿的房頂……”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側殿房頂,換做是他也要花一些時間才能上去,也不知那嬌嬌弱弱的長樂郡主是如何爬上去的。

簾子裏靜默了片刻,緊接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過來,将紗簾撥開,露出了一張絕豔的臉,眉目秾麗,卻透着一股子冷冽的氣勢,甚至壓過了那過分的精致,她唇角微勾,眼裏倒沒什麽笑意,道:“人呢?”

林白鹿不敢直視,道:“還在房頂上坐着呢,誰敢用梯子爬上去,她就敢推誰的梯子,好幾個人都摔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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