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秋院裏正兵荒馬亂着,一院子的大太監小太監圍在一處,仰頭往上看,福公公扶着扭傷的腰,一邊跺腳,一邊指揮:“哎呀,快給個人上去把郡主弄下來啊!”
那小太監道:“公公,這梯子架不住啊。”
福公公瞪眼:“架不住也要架!”
其他人無法,果然又重搬了一架梯子來,靠在宮殿屋頂的房檐邊上,秦心正蹲在房檐頂上,她光着腳,凍得直哆嗦,腦門滾燙,兩眼發花,這宮殿雖然高,但是對于她來說,還不算什麽。
小時候她常常跟着二師兄皮,兩人上山下水,摸鳥抓魚,還總是惹事,一動手就能把別家小孩兒打個鼻血長流,嚎啕大哭,把師父氣個仰倒,秦心和二師兄就會被罰,關在一間小屋子裏,罰抄書,一抄就是一天。
那時候武館還沒搬,就在山旮旯裏,是老式的木頭房子,頂上開了天窗,二師兄掏出麻繩,就給小秦心上演了一出梁上飛,還美其名曰是輕功,把小秦心羨慕得神往不已。
當然,沒多久,梁上飛出去的二師兄就被師父抓回來了,又多關了一天,不過後來這梁上飛的功夫,還是傳給了小秦心。
這些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秦心驚異于自己的記性竟然如此之好,就仿佛還發生在昨日一般,歷歷在目。
梯子上的太監爬得戰戰兢兢,眼看着到了一半,忽然聽見上面傳來了一個響亮的噴嚏聲音,緊接着,有人抽了抽鼻子,女孩兒聲音嬌嬌柔柔,問他:“有吃的嗎?”
那太監愣了一下,下意識搖頭:“沒……”
那原本嬌柔的少女聲音立即變得惡劣起來:“沒吃的你上來做什麽?”
秦心把着那梯子,作勢要推,那太監吓得趕緊雙手死死抱住梯子,連連叫道:“有!有!有吃的!奴才這就去拿,郡主您高擡貴手,放奴才下去!”
上面又打了一個噴嚏,然後傳來一個聲音:“還不快去?”
太監如蒙大赦,慌忙往下爬,恨不得長出八條腿來,那福公公扶着腰,見他自己下來了,便問:“長樂郡主呢?”
那太監苦着臉道:“郡主說要吃的,不然就要推梯子,小的也是沒法啊。”
福公公一聽,沒好氣地擺手:“滾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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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監一溜煙滾去拿吃食了,秦心還坐在屋頂上,光着兩只腳,左腳踩在右腳上,已經凍得麻木了,還不停地打噴嚏,一摸腦門,燙得簡直能煎雞蛋,她舔了舔下唇,煎雞蛋也好吃啊。
她現在餓得眼睛發綠,看什麽都想吃,秦心摸着咕咕作響的肚子,迎着寒風,覺得自己好生凄涼。
因為天黑的緣故,院子裏打着燈籠,光線不甚明亮,秦心有氣無力地沖下面喊:“吃的呢?拿來了沒?”
那去拿吃食的太監又麻利跑回來了,手裏端着一盤糕點,甜香四溢,他舉起盤子正要回話,卻見斜刺裏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輕輕巧巧地接過那盤糕點,一個聲音淡淡道:“在這裏,自己下來拿。”
霎時間,一院子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福公公看清楚來人的面孔,登時大驚,跪了下去:“奴才見過殿下。”
其餘人也跟着齊刷刷跪了一地,秦心正勾着頭往下看,自然就看見了這番情景,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細小的雪花,那站着的人撐着傘,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只能看見一抹藏青色,被暖黃的燈籠光線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上面繡着赤紅色的花紋,乍一看去,就仿佛在黑暗中燃起了一團火,熱烈而艷麗。
秦心看着那人,心底升起了幾分好奇,這人究竟長成什麽模樣,才能壓得住這樣濃重卻又艷麗的色彩。
這樣的好奇只持續了一秒不到,她的全部心神就被那人手中的盤子吸引了過去,大概是怕她看不清楚,旁邊的太監還特意舉高了燈籠湊近,把那盤子裏的糕點照亮了,上面點綴的蜜棗和糖漿閃閃發亮,仿佛散發出濃濃的甜香,秦心看着,一日未進食的肚子叫得更響,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盡管如此,她仍舊是警惕着,并不肯接受誘惑,看着那個端盤子的殿下,凍僵的右腳踩在左腳上,道:“我不下去,你讓人送上來。”
豈料那人聽了,全無反應,院子裏寂靜無聲,一陣寒風吹過,秦心凍得直哆嗦,冷不丁打了一個噴嚏,緊接着,她就看見了那人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撚起一塊蜜棗糕,吃了。
吃了!
剎那間,秦心的眼睛都紅了,她急急喊道:“別吃!留給我!”
說完便立即站起身來,情急之下,她忽略了一件事情,她原本在這四面受風的房頂上坐了好久,腿都僵了,又發着燒,肚子還空空如也,一絲力氣也沒有,這麽猛地站起來,整個人就暈眩了一下,一頭栽了下去,滿院子的太監齊齊驚呼一聲,吓得肝膽顫栗,幾欲魂飛。
長樂郡主雖然比不得長公主殿下,但是今日要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他們恐怕就要大難臨頭了。
眼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從屋檐上滾落下來,膽小的幾個太監都連忙遮住眼睛,不敢再看,然而下一瞬,一道深色的身影騰空而起,一躍過去,正正将人接在懷裏,然後穩穩落地。
滿院子的太監又齊齊松了一口氣,小命保住了。
林白鹿抱着人走到燕明卿身邊,示意她看:“殿下。”
長公主燕明卿把手中的蜜棗糕放下,低頭看了一眼,少女已經昏厥過去了,小臉煞白,細細的眉擰起,像是十分不舒服,嘴唇已經泛起了白,但即便如此,她的唇依舊緊緊抿着,仿佛下一刻就會跳起來撓人一爪子似的。
像一只不服管教的小貓。
正在這時,林白鹿低聲道:“殿下,看起來是餓暈的。”
“餓的?”燕明卿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雙足上,原本白玉似的腳被凍得發青,還透着紫紅,看起來頗是慘烈,她的眉頭微微一動,眼神掃向那些跪着的太監們,道:“郡主的鞋呢?”
她的目光不怎麽淩厲,仍舊是淡淡的,卻叫人感覺到了其中的壓力,福公公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磕頭道:“回殿下的話,奴才不知啊,奴才下午還見着郡主好好兒穿着鞋的。”
說是這樣說,是真是假還待商榷,燕明卿卻沒理他,淡聲道:“只讓你們問話,沒讓你們餓她凍她,自去找段成玉領罰。”
聞言所有人都是一抖,段成玉是長公主殿下身邊的侍衛,為人肆意張揚,心狠手辣,從不看情面,就算與他關系再好,若有一日真犯了事,落到他手上,不死也要掉一層皮。
太監們瑟瑟發抖,如喪考妣,卻不敢有半點怨尤,領了命就退下了,燕明卿的目光轉向那側殿裏,門虛掩着,鎖已被打開了,她推門而入,只見一道布條從房梁上懸了下來,林白鹿手裏還抱着秦心,他看了看,道:“是垂幔。”
秦心把垂幔扯下來,撕成布條,扔上了房梁,順着爬上去之後,又把屋頂捅了個大窟窿,就這樣上了房頂。
林白鹿看得新奇,他低頭又望了望懷中的少女,骨架纖細,嬌嬌小小,份量輕飄飄的,真跟一只貓似的,想不到竟然有這樣的膽識和力氣。
不過……
他猶豫了一下,問道:“這垂幔是如何抛上房梁去的?”
燕明卿擡頭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個字:“鞋。”
林白鹿頓時恍然大悟,那雙失蹤的繡花鞋總算是找到了去處,正好端端地在房梁上挂着呢。
燕明卿伸手碰了碰那房梁上垂下來的布,若有所思道:“長樂郡主秦雪衣,竟有這種本事?所謂人不可貌相,今日倒叫我開了眼界。”
林白鹿不敢接話,只是問道:“殿下,那郡主這……”
燕明卿面上露出嫌棄之色:“送回翠濃宮去吧。”
林白鹿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差點忘了,他家殿下,從一開始似乎就非常地不喜歡這位長樂郡主。
林白鹿得了令,抱起人就要走,燕明卿忽然又叫住了他,打量着他懷中的少女片刻,道:“先帶去宿寒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