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北方的冬天冷得吓人,到最冷的三九天,真是滴水成冰,呼吸噴出的熱氣幾乎立刻化做冰茬糊在臉上。
往年到了冬天,康寶寶還小,康敏幾乎不讓他離開點着火盆熏爐的屋子,給他裹着小棉被,讓他在屋子裏睡覺。
那會兒,康寶寶還不會說話走路,除了吃就是睡,省心。不像現在,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屋子裏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好在他泡了幾個月的藥浴,身子骨明顯比普通孩子強。
親眼見到了,才感受到武俠世界的神奇!
門啪嗒一聲打在牆壁,康寶寶橫沖直撞,不顧康敏的怒吼,嘻嘻笑着抓起自己的小木刀木劍又沖了出去。
嗖嗖嗖……冷風直往屋子裏灌。康敏氣哼哼的把門合上,又忍不住留條縫兒,讓父子倆的笑聲能從門縫裏溜進來。
康寶寶的笑聲稚嫩,帶着股奶氣。喬峰的笑聲豪邁,聲聞八方。
喬峰曾經說過,他幼時家境貧苦,爹媽整日為生活操勞,他小小年紀便要幫忙做家事,砍柴、挑水、種地,少有的空閑時間也用來練功,幾乎沒有玩樂的回憶。喬峰講他在少室山的幼年生活,康敏能聽出他話語中蘊含的充實與懷念,他從來不曾抱怨過餓肚子的難受,大雪天和爹爹上山砍柴的辛勞,他描述那些日子,語氣都是輕松而愉悅的,重點放在如何挑撿幹燥的樹枝,和幸運掏到的松鼠窩,還有春天山上鮮嫩的蕨菜……
他輕描淡寫,康敏卻總忍不住腦補他挨餓受凍的小可憐樣兒,有一段時間,她腦補過頭,對喬峰無時無刻不輕言細語、呵護備至,如同對待路都走不穩的康寶寶,連喬峰少吃一口飯都要問兩聲。
康敏的腦補也不完全是荒誕的,喬峰非常喜歡和康寶寶一起玩兒,非常疼愛他,有時康敏不同意的,康寶寶朝喬峰撒嬌,喬峰十次有八次都會幫腔。康寶寶玩的那些幼稚的游戲,康敏陪玩頂多一刻鐘就堅持不了,可是喬峰卻樂此不彼,毫不厭煩。康敏不認為康寶寶打老虎有什麽好玩的,尤其喬峰扮演的是那只老虎,每次他嗷嗷叫着假裝被康寶寶扮演‘打死’,康敏都囧得不行。
和他在人前穩重豪氣的形象反差太大了!
諸如騎大馬、抛高高、飛飛之類,一大一小更是樂此不彼。
無怪康敏認為喬峰将自己乏味辛苦的童年彌補在康寶寶的身上。
父子倆在雪地裏嬉鬧,康敏廚房看了一回今天的飯菜,然後叮囑門房老安伯的兒了安福去接康召。康敏懷疑康寶寶的精力就是遺傳康召的,老爹如今和丐幫的幾個老頭交上朋友,常湊在一塊兒喝酒吃茶,有時一整天都不着家。要不是早上天看着還好,他那老胳膊老腿的,康敏都不敢讓他獨自個兒出門。
自從汪劍通過世,康召好像有些得過且過及時享樂的意味。雖然他精神十足,但他的身體已經稱不上好。還記得住在信陽的日子,他一個人就能挽犁兩天翻完十畝地,幫康敏擡裝布料的箱子氣都不喘。如今才一年,他連抱着康寶寶都吃力。剛入冬那會兒,早上吹了風,下午就發燒,可把康敏吓了一跳。
Advertisement
康召老了,康敏早就知道,連大夫都說康召年輕時傷了身體,如今慢慢養着可能多活兩年。
偏偏康召如今和康寶寶一個性子,死活不肯聽勸,康敏不許他喝酒他便不吃飯威脅康敏,康敏能把康寶寶拎起來揍屁股,能揍康召麽?
只好時時監督他吃補藥罷了。
雪越下越大,康敏聽見康寶寶叫着“外公”,知道康召回來了。連忙叫廚娘和丫頭擺飯。
喬家如今一共有十口人,康敏一家四口,廚娘母女,門房老安伯和兒子媳婦兩個孫子。
他們原本都是在丐幫庇護下生活的窮苦人,康敏想雇人做活,大智分舵就把這兩戶人送來了。
康敏不是苛刻的主家,她還是和在信陽那會兒一樣,就把他們當做領工資幹活的。
吃飯時,康敏告訴喬峰,下午要去總舵一一趟。于是吃過飯,喬峰陪着康敏去了總舵。
丐幫弟子衆多,男女比例卻極為失衡。康敏沒有統計過,但以她所見,丐幫高層——六大長老、六大舵主中有家室的還不到一半,而康敏所接觸的中層弟子是生活最穩定的,娶妻成家的大約在六七層,至于底層弟子,百分之九十都是光棍。
沒辦法,丐幫職業特殊,有哪個正經女子願意嫁給乞丐呢?哪怕這個乞丐身強力壯還會點拳腳功夫——現代女人要車要房,古代女人要良人!不是良心的良,而是戶籍上有合法身份的良民。丐幫弟子在江湖上說起來有幾分威風,但本質上沒田沒屋,就是流民。
即使依附丐幫長大的女孩,大部分也受不了江湖風霜,擇偶時選擇了良民。
民心思安,自古如此。如果不是朝廷黑暗,底層百姓困苦,丐幫焉能有如經的浩大基礎?
其實丐幫弟子有武藝,有本事,只要不是懶漢,都能養活妻兒,奈何古代百姓的觀念保守,對土地的執着根深蒂固,對丐幫的好兒郎們又沒有一個認識了解的渠道,唉……可惜了!
康敏與大勇分舵方舵主的夫人走的近。方舵主四十來歲,方家嫂子比方舵主小了足足十歲,她原是南邊水鄉仕紳家的千金小姐,家裏被水盜瞧中了,殺了她爹媽兄弟,搶了家裏財物。方舵主年輕那會兒正巧遇上了,見義勇為,拉起十幾個兄弟殺進水寨,不但救下方家嬸子,而且手刃了她的仇人。事後,方家嬸子想着反正自己進了一回水寨名聲不好了,她也厭惡定親的那戶人家的嘴臉,索性來個“以身相許”,在爹媽兄弟的靈位前嫁給了方舵主,做了乞丐婆子。
那會兒,方舵主還只是三袋弟子,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方舵主已經做了大勇分舵的舵主,方家嫂子也是苦盡甘來。
即使做了二十多年的乞丐婆子,方家嫂子的言行舉止依然保留着大家閨秀的做派,和聲細語,笑不露齒,行不露足。丐幫的女眷除了她和康敏外,其餘都是江湖女子,和她們倆人習慣大為不同,這也是康敏和方家嫂子關系好的原因之一。
康敏嫁給喬峰後,一開始對丐幫的內部事務保持沉默的态度。一方面她對江湖之事了解不深,另一方面她看出喬峰也有些大男子主義,認為女人應該相夫教子,插手男人的事業是不規矩的表現。還是上次遇險後,喬峰為了安她的心,将卧室隔壁的書房利用起來,有事需要處理也都在那兒。康敏常進常出,時不時的聽一耳朵,聽得多了,總有說漏嘴的時候。有些觀點到讓喬峰耳目一新,漸漸地,喬峰願意将幫中一些事講給康敏聽。身為幫主,并不是所有人都服從他,也不是所有人都親近他。有些牢騷他不能發,一旦處于他這個位置,很多話出口前都要思考再三。喬峰表面粗豪,實際內心自有籌謀,因此發現康敏守得住口,偶爾還有新鮮見解時,說得就越來越多了。
康敏嫁人後,一直圍着家裏轉,原先重新開店的計劃因為各種原因一推再推。閑逸的日子久了,她心裏冒出新的主意。
開始見丐幫的光棍太多,她聯合方家嫂子尋遍洛陽城裏的大小媒婆,給光棍們安排相親。她說服媒人整理出十裏八鄉未嫁姑娘的名單——當然不是官宦世家書香門第的小娘子,就是普通門戶,比如農家、獵戶、匠戶等——她這邊找了個大院子,請了小娘子們一家隔着一道門現場相看女婿。想尋摸老婆的弟子們都到幫主夫人或者方夫人處報名,然後到了相親那天洗刷幹淨,換身整齊衣服,胡子剃得幹幹淨淨,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往院子裏一站,喲,好壯實的小夥子/漢子。然後第二步,按照幫主夫人教的,介紹自己姓名、年齡、籍貫、特長、性格,最重要的是說說自己将來如何照顧老婆,孝順老丈人一家雲雲。下一步,讓人家小娘子和家人們提問,看中哪個男的,就可以問兩個問題。最後雙方都滿意的話,媒人現場就給他們記下,回去就合八字,送聘禮,成親。
這項活動在丐幫引起了轟動,第一次活動,大家夥只有七八個人偷偷摸摸的報名。次月,第二次報名的人激增到七十八人,第三次報名的男弟子增加到一百二十人,雖然有些是第一二次沒成功的,但參加的人數足以說明活動的成功。那段時間,康敏和方嫂子一出門就有男弟子自動出現鞍前馬後的為兩位夫人效勞,順便表白表白自己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喬峰每次去總舵,都有人笑眯眯的表示喬幫主娶了個好媳婦,再沒人私底下議論幫主夫人以前是個寡婦了或者說喬幫主喜當爹之類的損話。
如果被人逮到說了對幫主夫人不尊重的話,當時就會被新郎官們胖揍一頓,喊冤還會被罵活該。
一直到天氣冷了,相親活動才暫停。
康敏又為自己找到新活計了。
她自動請纓,參與進丐幫“送溫暖,迎新年”年度活動中去。呃,那名字是康敏參與進來後取的。
幫主夫人的粉絲們紛紛誇贊夫人就夫人,取的名字大俗大雅,涵蓋了活動的本質和精髓,我等俗人只能拜服雲雲。
康敏都有些飄飄然了。
在長老們的一致贊同下,康敏和方嫂子在總舵有了一個單獨的辦公室。她今天去,是和方嫂子約好了點收預訂的米糧。
“夫人,上午有個自稱是您朋友的人來,這是他留下的拜帖。”剛到,守在門口的弟子就殷勤的迎上來。
灑金名帖,富麗堂皇。
康敏可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有這樣的朋友。她打開,下款寫着大理段二。
“大理,姓段……夫人,你認識大理段氏的人?”喬峰好奇。
康敏莫名其妙的搖頭:“我從沒去過大理。找錯人了吧。”她想了想:“沒關系,如果是找我的一定還會再來。”
被數字弄得暈頭轉向的康敏轉身就忘記這回事。
“主公,康娘子走到哪兒身邊都有丐幫的人跟着,咱們接近不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跟蹤了康敏五天,旁觀了喬氏夫婦恩愛,看到了康敏受幫衆尊敬,和人家一家的天倫之樂,傅思歸都有點不忍心看主公的臉色了。“咱們不如直接叫住康娘子算了。”就別自虐了吧。
另外三大護衛無比贊同。
他們都生長在南邊,盡管有內力護體,但北邊冬天對他們來說,依然難過。不不不,他們怎麽會因為貪圖安逸就罔顧主公的意願呢!只不過憂主公之所憂,想讓主公趕緊接回小郡王,骨肉團聚。
段正淳神色帶着憂傷:“唉……只能如此了。”小康,看來你如今生活幸福,難怪……難怪要裝作不認識我。
于是這天康敏從總舵大門出來,還沒上馬車,便被人叫住。
“喬夫人,請留步!”
康敏回頭,見當頭一人錦衣玉帶,外罩裘皮,富貴異常,身後站着四個壯漢,出聲的便是其中之一。
“你們什麽人?”替康敏趕車的叫小何的弟子當先一步,警惕的喝問。他可是花了大力氣才搶到替夫人趕車的差事,為了好好表現,一分力的事也要使出十分力,絕對要讓幫主夫人感受到他的忠心,開春後給他尋個漂亮媳婦。
另一個弟子見小何搶先了,當仁不讓的跟着擋在康敏身前,讓康敏既感動又好笑。
段正淳可不覺得好笑,他失落的望着被兩個弟子擋在身後的康敏,苦笑:“小康……不,喬夫人,你非要如此避段某如蛇蠍嗎?”
你誰啊?康敏腦門兒上冒出一個?號。難道是前身認識的人?
段正淳見康敏不言不語,語氣更是郁郁。“小康,你就算不念故人之情,好歹也該讓我見見……孩子吧!他畢竟是……”段正淳的目光在兩個丐幫弟子身上游移,欲言又止。
康敏心中一個激靈,姓段,富貴,孩子,三個特征集合在一塊兒,讓她很快想起一個人。他他他他……怎麽知道孩子的事?
不不不,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難道他來幹什麽?不是都抛棄原主了麽?
“妹子,誰呀?”方嫂子從車上探出半個身子,好奇的問。
康敏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說。前情人?那是原身的情人不是她的。孩子他親爹?她都說過孩子爹死了。
康敏心情複雜的說:“是孩子生父那邊的人。”
方嫂子訝然,瞅了瞅對面五人,壓低聲音道:“寶寶的親爹不是都死了嗎?那邊的人還來幹什麽?不會是來要走寶寶的吧?”
關于康寶寶的生父,康敏為了省事,對外的說辭一律是死了。
方嫂子聲音放得很低,奈何無論段正淳還是漁樵耕讀都是耳聰目明之人,将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前面一句!
主辱臣死!漁樵耕讀四人臉上都露出憤怒之色。
段正淳心如刀割:“小康……原來你如此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