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黑黢黢的夜裏,徐佳荷拼命地在叢林中奔跑,雙腿被沿途的荊棘絞傷,也不顧一切竭盡逃命,好似後面有只窮兇極惡的野獸在追她。

她的心髒劇烈跳動,臉上的汗水和污漬混在一起,也不敢有停下的絲毫念頭,一旦停下,她的人生就完了。

奔跑的喘/息聲在她耳畔回蕩,她赤腳踩着濕滑的草叢踉跄向前,不時回頭看一眼後方,害怕下一秒枝葉繁茂的灌木叢中會躍出那個惡魔,她剛想扭頭繼續奔跑,卻不料猛地紮入一堵結實溫暖的懷裏。

她條件反射地驚呼出聲:“啊——”

“你沒事吧?”

她聽見一道陌生的男人聲音,溫和而又清亮,顫抖的肩膀卸下防備,黑色登山鞋和灰藍的褲腳映入眼簾,定格成她記憶中永遠不會褪色的畫面。

她緩緩擡眸,想看清是誰在她孤立無援的深夜出現,成了自己絕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當她仰頭的瞬間,耳畔突然響起一陣嘈雜的鈴聲,男人模糊的臉一晃而逝。

徐佳荷睜開眼睛,手機的鬧鈴一直循環播放,她伸手揿掉,從宿舍床鋪上坐起身,看了眼窗外微亮的天色,又是新的一天。

她擠上早高峰的地鐵,趕到懷恩路教堂附近的一間洋房咖啡店,推門而入時迎面撲來的除了暖氣,還有熟悉的咖啡濃香。

“佳荷!”早到的小墨正在系圍裙,瞥見她來了立即騰出手喚道。

“早。”徐佳荷微微一笑回應,随後又朝正在檢查桌椅的店長打了聲招呼,直接繞到後面的休息室換工作服。

她拾掇好自己,提着從出納那兒領來的備用金走入工作臺,等電腦開機後,摁密碼将所有錢按面額大小整理進錢匣,清點完了合上抽屜,又将所有的打包用物一一歸納整齊。她像往常一樣忙完準備工作後,見小墨還在準備咖啡原料,撸起袖子過去幫忙。

小墨瞧了眼轉去後面的店長,等徹底看不見人影了這才湊近問:“你們這麽快就開學了?”

“嗯,後天開始上課。”

“搬去新校區還适應嗎?”小墨面露擔憂,“這下離咖啡店更遠了。”

Advertisement

徐佳荷彎腰将牛奶放入身前的櫃子裏,關上櫃門道:“沒關系,我和店長商量過,以後只有雙休來了。”

大二下學期經濟學專業分了方向,她從市中心的基礎校區搬去城南總校,原本一周可以湊滿三天的兼職縮短到兩天了,店長是個随和人,也照顧到她大一就開始在這裏工作,沒多說什麽,便一口答應了。

“那就好。”小墨原本擔心會失去一個熟稔的小夥伴,眼下見她并未打算離開,開心笑道,“春節我去泰國玩了,給大夥兒帶了份小禮物,待會兒午休時我拿給你。”

徐佳荷見她一團喜氣的臉龐,也不由跟着笑了:“謝謝。”

“謝什麽,你春節回去過得怎樣?”小墨問。

徐佳荷擦拭工作臺的手一頓,随即又恢複正常,勾起嘴角道:“沒什麽新鮮的,就那樣。”

小墨并未察覺她的異常,甚至點頭贊同:“每年都是大夥兒湊一起挨家挨戶吃飯,确實沒什麽意思。”

“永哥人呢?”徐佳荷發現早上來了就一直沒見着他。

“他請假了,下午過來。”

徐佳荷點頭。

店長進來吩咐:“還有十分鐘,你倆再檢查一遍設備,沒問題就準備營業。”

“好的。”她倆齊聲回應。

整個上午都在忙碌中度過,中午輪休時小墨将禮物送給她,徐佳荷打開紅色的硬紙盒,裏面是一對泛着瑩光的珍珠耳釘。

小墨撓撓鬓角,笑得腼腆:“我逛夜市時發現這個,一眼就看中了,感覺特別适合你。”

“嗯,我很喜歡。”徐佳荷從來不佩戴首飾,也沒有。她盯着看了良久,心裏泛着歡喜。

小墨見她喜歡,就忍不住繼續道:“店長和永哥他倆,我好心送了泰國風情的T恤,結果早上給店長時,拉着驢臉瞅了我老半天。”

被點名的店長聽見,不留情面地吐槽:“你那T恤估計打翻了調色盤染的,脖子上套根鏈子就跟街頭的混子沒兩樣。”

小墨一聽來氣了,朝他手一攤:“嫌醜?那還我吧。”

“哪有送人禮物還讨回去的道理,小氣鬼。”店長說完頭立即縮回去,笑臉盈盈地招待客人。

徐佳荷将禮物收進包裏,起身收拾吃剩的盒飯,打包丢進垃圾桶,剛掀簾子出去,見小墨也跟在身後,疑惑道:“你還有十分鐘呢?”

小墨滿臉堆笑地挽住她的手臂,興奮地說:“你不知道,自從春節後開始營業,每天下午一點都會有一位非常英俊紳士的男人來店裏,我可不想錯過見他的任何一秒。”

徐佳荷目光瞥向牆壁上的挂鐘,指針剛剛走過五十分。

“他怎麽還沒來啊?”小墨踮腳朝門外探頭張望。

徐佳荷為客人結完賬,将打印出來的單子壓在她面前透明的塑料板下,提醒道:“一杯拿鐵。”

小墨暫斂心思,掃了眼清單,埋頭做起咖啡。

玻璃門再次被推開,小墨将咖啡遞給客人後,立刻望向門口,剛揚起的笑臉看清來人時瞬間蔫了,嗡嗡地喊了聲:“永哥。”

徐佳荷看見他裹着黑色羽絨服進來,綻開笑容:“永哥,下午好。”

永哥點了下頭,脫下外套,露出裏面的工作服,随手把衣服丢在休息室的沙發上,轉過身系上圍裙低頭問:“小墨怎麽見着我不太高興?”

“她哪裏是見你不高興,她是沒見着帥哥不高興。”店長嘲笑道。

永哥笑了笑,走到工作臺前,接過小墨的位置,游刃有餘地圍着咖啡機工作。

徐佳荷收銀的空隙,眼睛的餘光一直盯着永哥操作的手法。她和小墨都是他帶出來的,才開始叫他師傅一直被嫌棄,後來跟着店長“永哥、永哥”的也就叫習慣了。徐佳荷在這兒兼職一年多,能順利将咖啡師證考出來,離不開眼前這位平日裏低調沉穩的永哥幫忙,她對他一直心存敬畏。

永哥察覺到她的目光,用毛巾擦了手,吩咐道:“你來試試。”

徐佳荷聽後一怔,也沒猶豫,直接和他換了位置。

“一杯卡布奇諾。”

“好的。”徐佳荷平日只有店裏忙不過來時,才會接替咖啡師的工作,店長和永哥都是資深的咖啡師,小墨也經驗豐富,唯獨自己上手時還偶爾提心吊膽,這兩年來已經漸漸習慣了永哥出其不意地抽查。她迅速壓好咖啡粉,過濾咖啡,給牛奶打泡,随後沖入濃縮咖啡中,固定手腕輕晃,加至三分之二時開始拉花。

“手穩住。”永哥提點。

徐佳荷沒回應,調整姿勢繼續認真拉花。

一杯咖啡出爐,永哥瞟了一眼:“還行。”

徐佳荷心裏松了一口氣。

“我去後面抽根煙,你替我會兒。”

“好的。”

小墨送完咖啡回來,又瞄了眼門口,滿臉沮喪:“他今天不會不來了吧。”

徐佳荷聞言,擡頭望向門外,意外看見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穿着挺闊的黑色大衣,拎了電腦包進來。他的臉龐從那扇玻璃門後緩緩露出,單薄的眉眼,高挺雪白的鼻梁,鋒利的唇線蜿蜒,脖頸處留了一截深駝色毛衣,由遠及近,整個人像從畫報裏走出來的模特。

怎麽看都像小墨口中英俊紳士的帥哥。

“是他嗎?”

小墨一聽立即扭頭确認,兩眼忽然放光,抓着她袖子狠狠點頭:“是他是他,帥不帥!”

徐佳荷瞧她一臉花癡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見人已經快到跟前,眼神示意她招待。

小墨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捂着臉躲到後面,這時候倒扮起了矜持。

徐佳荷無奈,只得沖在前方,露出禮貌的笑容:“下午好,請問需要喝點什麽嗎?”

季暮原本打量黑板上的清單,聽見聲音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孩身上,寬大的藍色工作服襯得她身材纖細,紮着馬尾,面龐清爽秀麗,笑起來有一對小小的梨渦。他點頭笑應:“您好,一杯熱焦瑪。”

他喜歡甜的。

笑起來像一陣溫暖和煦的微風。

徐佳荷将賬單遞給他,等人一離開,小墨又不知從哪兒蹿出來,小聲嘀咕:“哎呦,他笑起來可真好看。”

“擦擦你的口水,太丢人了。”徐佳荷打趣道,繼而轉去做咖啡。

永哥抽完煙回來,她端着那杯熱焦瑪騰開位置,想将機會送給小墨,結果卻遭拒絕,理由是“怕一路手抖出洋相”。最後她只得自己去。

徐佳荷走近臨街的落地窗,那人坐在琴葉榕後面的沙發裏,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的四周,木地板上光影交疊,勾勒出他如山棱綿延的輪廓。店裏正在播放着Carla Bruni的《You Belong To Me》,沙啞的女聲緩緩低吟,他坐在陽光裏對着電腦工作,不語不動,卻散發着沉默的魅力。

“先生,您的熱焦瑪。”徐佳荷将杯蝶輕輕放下。

“謝謝。”季暮擡眸看向她。

徐佳荷觸及他的目光,有一瞬的閃躲,随即又淺笑回應:“不客氣。”

他認真看人時,目光裏藏了一種濃郁的吸引力,讓人容易深陷。

徐佳荷直起身子,餘光無意間掃過他的電腦屏幕,密密麻麻的英文文獻裏倒有一兩個熟悉的詞彙印入腦海,“Economy”是經濟,“Macroeconomic equilibrium”是宏觀經濟均衡,看着像從事經濟研究方面的工作。

小墨偷拍了張男神的照片,發了微博,正美滋滋地刷着底下評論,見她回來了激動地将手機亮給她看:“我感覺我要火!”

徐佳荷瞅了一眼,留評的都是跪求照片中只露側影的男人資料,樂道:“是他要火。”

“那性質還不是一樣,四舍五入就是我火了。”小墨竊喜。

店長路過,探頭偷瞄一眼,酸溜溜道:“現在小姑娘的審美真令人堪憂。”

小墨一記眼刀飛過去:“店長,含蓄美在您身上也體現得淋漓盡致。”

店長哪裏聽不出她拿反話堵他,搖頭感嘆:“小丫頭片子,嘴忒損。”

徐佳荷與永哥對視一眼,默契無聲地笑了。

下午來店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三兩一桌,或形單影只地往角落裏一紮。徐佳荷圍裙兜裏的手機震動,她掏出來查看,進來一條微信,是邵南發過來的:“晚上八點微醺酒吧,老價格。”

她回複了“好。”便收起手機繼續工作。

小墨端着收拾的杯碟回來,八卦道:“剛剛我聽見有桌客人說千彙集團的千金找到了,都上了熱搜。”

千彙集團算是國內金字塔尖部的商業集團,旗下涉及房地産、酒店、餐飲、娛樂無數,如今的創始人千汶峰已經退居二線,由專業代理人陳深掌舵。外界垂涎千彙這塊肥肉卻難以下咽,皆因千家掌門曾将遺囑公衆,集團将來只傳家族接管,那些望而不得的同行都在背地裏笑話陳深,說他給千彙打了一輩子工,也不過給他人做了嫁衣。多年來依舊穩固如山的千彙集團,無縫可啄的金蛋卻唯獨在繼承人這裏漏了罅隙,讓外人窺見誘人的欲望。

多年前,千彙集團的總經理千俊文攜夫人一家四口去了雲市旅游,不幸遇上泥石流,後來救援隊扒出早已扭曲成一堆廢鐵的車子,只餘三具屍骸,而小公主獨獨消失不見,尋了半個月才撤掉救援隊,一直派人在當地明查暗訪到今日,光“千彙集團覓得走失多年千金”這樣的熱搜也不知輪了幾回了,可每次都像一場笑話草草收場,或許過了一段時間,又不知會從哪兒冒出來。

見徐佳荷若有所思的模樣,小墨撞了下她的肩膀,問:“在想啥呢?這麽認真。”

徐佳荷回神,接過餐具清洗,緩緩道:“這麽多年,千家就沒想過放棄?”

“放棄?”小墨難以想象地驚嘆,“那千彙集團怎麽辦?”

徐佳荷一時語塞。

“我呀,從小就被鄰居說是和我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輩子與礦是無緣了。”小墨自我調侃,“也不知道誰會這麽走運,過了十五年被領回去繼承幾輩子花不完的金礦。”

徐佳荷将杯子裏的水瀝幹,倒扣在櫃子上,回道:“再多錢,也彌補不了失去的傷害。”

季暮走近時見她倆在閑聊,聽到這句目光轉向她,女孩微微低頭,脖頸彎成一道漂亮的弧線,一臉平靜,正在擦拭杯子,他看了兩眼後将空杯放在工作臺上,禮貌道:“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小墨面色羞赧地連聲回應,“歡迎下次光臨。”

徐佳荷看了眼轉身離去的背影,很少遇見主動将空杯送還的客人,這人涵養真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