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開學那周一直下雨,到了周末也沒有停的征兆,她一早搭乘地鐵趕到邂逅,收起雨傘剛進店就被暖氣包圍,冷熱交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一如往常同店長和永哥打聲招呼,走入休息間換工作服,小墨也在裏頭,邊紮辮子邊問:“佳荷,和新舍友處得怎樣?”

徐佳荷抖開咖色圍兜,回複:“還不錯。”

“那就好,真羨慕你,我壓根不是讀書的料,上完職高就開始工作,想體會大學生活也沒機會了。”小墨望着鏡子裏的佳荷道。

“其實沒什麽區別,大學生也要步入社會,早晚而已。”徐佳荷對小墨的家境多少了解一些,她還有一個弟弟在讀書,經濟條件并不寬裕,她懂事,職高畢業就跑來海市獨自闖蕩,看着活潑樂觀的模樣,背後都有自己咬牙堅持的辛酸。

“說得也對。”小墨合上櫃門,挽着佳荷一同出去。

店長開完晨會,大家各自散開工作,徐佳荷核對好備用金後,開始幫忙洗杯子,永哥正在檢查設備,她繞到身後時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倏然聽見永哥問:“感冒了?”

“沒。”徐佳荷下意識否認。

等她将馬克杯一一洗好擦幹,消失片刻的永哥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托盤的姜茶來,放在工作臺上吩咐道:“一人一杯都喝了。”

小墨笑了:“還是永哥貼心啊,謝謝永哥。”

店長也湊過來,分得一碗咕咚咕咚幾口喝了幹淨:“永哥連姜茶都泡得特別好喝。”

永哥将最後一杯遞到徐佳荷面前,擡了擡下颌示意她喝。

她接過杯子,道聲“謝謝”,然後喝掉大半杯,心裏漸漸發燙,身體也回暖了。

徐佳荷喝完正想清洗大家的杯子,卻被永哥順手劫走,又将她擠開:“你去開門,我來收拾。”

“好的。”徐佳荷看了他一眼,離開工作臺。

徐佳荷瞧小墨上午還挺興奮的,過了中午一直無精打采地悶頭工作,雨天生意本就比平常寡淡,她趁着人少湊過去問:“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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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墨托腮看着門口搖頭,随即長嘆了一口氣。

店長幸災樂禍地拆穿:“還不是因為她男神一周沒見着人影了。”

男神?徐佳荷反應過來,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原來是因為季老師。

小墨懶得搭理店長,轉頭問她:“佳荷,你說他以後會不會就不來了?”

徐佳荷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總不能直接說,估計是平時上課忙,他就沒空來了。她正猶豫要不要開口,胳膊就被小墨扯住一頓搖,語氣激動道:“啊啊啊,他今天居然來了。”

徐佳荷一愣,轉頭望向門口。

季暮收起傘,進店後随手插入門口的傘架裏,剛擡頭就對上徐佳荷的目光,怔怔地望着自己。

他才知道,原來她雙休依然會過來工作。

徐佳荷見他漸漸走近,心底躊躇幾秒,嘴巴比腦子動得快,一聲“季老師”脫口而出。

而小墨的一句“歡迎光臨”卡在喉間,不上不下,兩眼發愣盯着他倆。

季暮笑着點頭:“周末兼職?”

“嗯。”她怕尴尬,主動開口詢問,“季老師您想喝什麽?”

“一杯熱焦瑪。”季暮遞過去卡,“沒密碼。”

還是上回點的,看來是真的喜歡。她接過銀行卡随口問:“季老師沒支付寶嗎?”

季暮朝她看着:“我剛回國不久,還沒研究這個。”

“微信其實也很方便。”徐佳荷貼心道。

“好的,我回頭試試。”

等季暮在老地方落座,小墨八卦的眼神已經快把徐佳荷盯穿,她無奈開口:“想問什麽就問吧。”

“季老師?我耳朵沒聽錯吧?”

徐佳荷提醒她快做咖啡,這才回答:“沒聽錯,他是我們國際經濟學的授課老師。”

“我的天,這是什麽絕美校園偶像劇?”

徐佳荷一臉懵,這跟偶像劇什麽關系?

“你竟然瞞了我這麽久?”小墨一面埋怨,手裏的拉花操作依然一絲不紊。

“現在知道也不算晚。”徐佳荷打趣。

“你先去送咖啡,待會兒再向我從實招來。”小墨将咖啡遞給她。

“你不去?”徐佳荷驚訝。

小墨面色羞赧,吞吞吐吐道:“上回我送咖啡不小心撒了,這回打死不丢人了。”

徐佳荷了然,心裏忍不住想笑。

她送咖啡過去,季暮正在打電話,電腦屏幕上是醒目的股票K線圖,她收斂目光,将咖啡遞到他手旁,又放下一碟巧克力蛋糕,季暮餘光瞥見,捂着手機看向她:“這個是?”

徐佳荷匆忙解釋:“我請您的,謝謝您給我方老師的聯系方式。”

她說完,拿了托盤轉身離開,眼睛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電話那頭方懷星一直在喚他,季暮回應一聲後接着聽他絮叨,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甜點上,看上去很美味。

“怎麽樣?本科的專業課帶得如何?”方懷星問。

“顯然比你要帶得出色。”季暮揄揶他。

“呵,說你胖還喘上了。”方懷星怼回去,交代這次打電話的真實目的,“我閨女你記得一個月洗四次,要保證她每天都體體面面。這才分開一周,我就想她了。”

“啰嗦,難怪學生都叫你方叨叨。”季暮懶得聽他傾訴對愛車的思念,正欲挂電話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最近有什麽人找過你嗎?”

“誰找我?沒啊。”

“噢,那挂了。”

“喂,你還沒說……”

季暮果斷結束通話,看了一眼櫃臺方向,她正在為客人點單,耳畔是淅瀝的雨聲,偶爾夾雜她溫柔禮貌的詢問聲。他不清楚當初她迫切追要方懷星的聯系方式,卻又遲遲沒有找懷星是何原因,他們倆又會有什麽關系。

徐佳荷臨下班,留意到季暮仍安靜地坐在那兒,中途續過一杯咖啡,接過三個電話,有時會擡頭凝視窗外,但多數時候都盯着電腦工作。她猶豫該不該去打個招呼告別,可瞧他專注工作的模樣想來不太方便,就獨自離開了。

外面雨勢漸大,她鑽入地鐵沒回學校,而是去了酒吧。

剛進微醺酒吧,邵南還是坐在老地方等她,自從上一個鍵盤手離開,一直沒适合的人頂上,總找臨時工,難免會經常空缺。她想着咖啡店的兼職已經縮短到一周兩天了,只得答應邵南随傳随到的約定,來暫時維持她的穩定收入。

中場休息的時候,徐佳荷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屏幕,走到酒吧後面一處僻靜的角落接聽。

“媽,家裏有事?”她用方言詢問。

“沒事,我就問問你過得怎樣。”

“我挺好的,每天三頓吃飽,也很認真學習。”徐佳荷笑着回複。

“那就好,那就好。家裏我和你爸都挺好的,就是擔心你在外面會委屈自己。”

徐佳荷聽了心裏泛酸,知道母親打個電話不容易,她不識字,每次都要拜托村裏的熟人幫忙撥通電話。她對于自己狠心抛下母親,獨自跑到這兒來讀書本就感到愧疚,但她還是堅持要來,如果留在山裏,她一眼都能望到見自己人生的終點,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佳荷,我……”

她察覺到那頭母親欲言又止,心裏直打突,急聲問道:“他又打你了?”

“沒呢。”

“你別騙我啊,他每次喝完酒都打人,我不是傻子。”

“真的不是,你爸他……”說着說着沒聲了。

徐佳荷追問:“到底怎麽了?”

知道瞞不住,那頭才全部交代,又氣又急道:“他喝完酒和人打架,腦袋讓人開了瓢,我和村子裏的人連夜把他擡進醫院,醫生說得動手術,家裏本就沒什麽錢,我……”

“還需要多少?”徐佳荷直接問。

“醫生說還要三萬。”電話裏的聲音有些哽咽。

徐佳荷眼前一黑,整顆心猶如墜入深淵。她穩了穩氣息,安撫道:“媽,您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給你彙過去。”

“好好好,那你要盡快啊,下周五之前就要給醫生了。”

“嗯,好的。”

徐佳荷挂完電話,氣得嘴唇發白,攥着手機渾身都在顫抖,可到了最後無助地癱靠在牆壁,望着霧茫茫的雨夜發怔。

邵南出來尋她,見她倚在出口處,模樣有些異常,點了一支煙倚在她對面,問道:“心裏有事?”

徐佳荷目光轉向她,邵南俊美的臉在氤氲騰升的煙霧中若隐若現,一雙丹鳳眼像看遍滄桑世界那般平靜。

“沒事,就是有點想家了。”徐佳荷眼睛又看向外面。

“要抽嗎?”邵南直接将嘴裏的煙遞給她。

徐佳荷搖頭。

外面的雨水沿着卷閘門上方的屋檐一串串砸下來,兩人沉默地倚在窄門兩旁,望着人稀車少的巷道,寒夜的冷氣陣陣往臉上撲,倒讓徐佳荷的腦袋無比清醒,即使已經過了九點,仍然沒有絲毫倦意。

“我打算參加選秀比賽了。”邵南突然冒出一句。

徐佳荷聞聲,轉過臉看她:“唱歌?你不組樂隊了?”

“嗯。”邵南緩道,“玩樂隊燒錢,我爸不樂意,就停了我的卡,我想試試別條路。”

徐佳荷對她心生敬佩:“你還真執着。”

“那是,人如果沒了目标,活着還有什麽勁兒。”

徐佳荷聽了她這句話,心裏默念一遍,她試着回想自己的目标,好像沒有,就努力學習,努力打工,努力活好每一天。聽上去很無趣,甚至覺得平庸極了。

她的人生半截都陷在泥土裏,唯一的信仰大概就是擺脫這樣狼狽不堪的生活,可剛嘗到人生的一絲甜味,又被那人一場醉酒打架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她恨不得那人去死,可偏偏老天喜歡裝聾扮瞎。

邵南将煙頭往牆上摁熄,随手丢進門口的垃圾桶,直起身子道:“走吧,時間到了。”

“嗯。”

徐佳荷跟在她身後,與摟在一起放肆親吻的男女擦肩而過,就在邵南拉開玻璃門之際,聽見她說:“如果需要幫忙,随時找我。”

徐佳荷擡起眼眸,心裏閃過片刻的猶豫,但很快揚起嘴角沖她一笑:“好的。”

她合上那扇門,隔絕了灌進通道口的寒風,低聲輕咳了兩下,随後走入燈光黯淡,人聲湧動的歡樂場。

臨近深夜,季暮站在窗前喝着熱茶,望向屋外的街道,夜雨打在院子的桂葉上,濺起窸窸窣窣的聲音。身後的筆記本電腦突然彈出消息提醒,他轉過身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立即走近将杯子擱在旁邊,坐下來點開郵件。

郵件的內容很短,他逐字逐句看完,難以置信又看了一遍,直到打開附件的照片,他才努力消化眼前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實。一周前他給張老師寫的郵件今日才得到回複,原本只是簡單的問候和對那丫頭近況的關心,卻沒想到……季暮看着那張畢業照,一眼找出人群中紮着獨角辮的女孩,穿着校服站在太陽底下,微微皺起眉頭,抿嘴笑着。

清瘦秀氣的形象與他當初在咖啡店第一次遇見她時一模一樣,一雙漂亮烏黑的眼睛裏,總盛滿了疏離感,帶點自己也沒察覺的戒備,遠遠看上去有點清冷。

徐佳荷,竟然真是他當年救助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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