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季暮翻出前不久保存的號碼,思忖片刻撥了出去,漫長的等待裏他幾次猶豫是否要中途挂掉,可就在他放棄時,那頭忽然接通了。
“喂,您好。”
是一個陌生男人的嗓音,他核對電話號碼,應該沒錯才對,季暮詢問道:“您好,請問這是徐佳荷的手機嗎?”
“找佳荷啊,她還在演出,要不您待會兒再打過來。”
“請問您是?”
“微醺酒吧的經理,她手機暫時擱我這裏保管。”那頭解釋道。
季暮放下心,道了聲“謝謝”挂斷電話。
他看着電腦屏幕,張老師在郵件裏提到,佳荷過得很辛苦,但很懂事,拼命考到大城市來,就為了能早點獨擋一面,她家裏條件一直都不寬裕,父母不拖後腿已經是幸事,如果碰見她遇到難事,希望能幫襯着點。
他不知道這些年佳荷是如何過的,但從張老師字裏行間卻能猜出大概,每年他讓方懷星彙過去的錢管她學習是綽綽有餘的,可如果填滿一家人的溫飽,卻不大可能,或許當初是他太樂觀了,沒照顧好她。
季暮匆忙站起身,從衣架上取過大衣,拿上手機和鑰匙,深夜出了門。
等他趕到酒吧時,正逢裏面有人在點歌,他找了個角落坐下,巴掌大的舞臺一覽無遺。有服務員走近,他因為開車過來的,只點了杯果汁。
季暮看到徐佳荷坐在舞臺旁邊,彈着電子琴,與邵南對視時會露出享受的笑容,與白天的她截然相反,白天的她乖順禮貌,可是現在更顯放縱和自我,人群中反倒閃耀。
徐佳荷順利結束演出,邵南要和樂隊找地方談談散夥的事兒,她不好參與就先走了。
臨走前,邵南塞給她打車回學校的錢。她滿口答應一定打車回去,然後把自己的傘丢給了邵南。
季暮站在酒吧門口,見她淋着雨在路燈下徘徊,春夜寒峭,她等了會兒,一輛空車停在她身旁,司機探出腦袋問她走不走,她猶豫幾秒搖了搖頭,轉過身快步走向附近的地鐵站。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原本打算親眼看着她上計程車,把車牌號碼記下來後就準備離開,可是現在,見她獨自一人走在深夜的街頭,他不放心,竟然就把車撂在這裏,鬼使神差地遠遠跟了上去。
Advertisement
徐佳荷走入地鐵站,在站臺沒等一會兒就上了車,車廂內沒有空座,她随便找個角落站着,兩排都是低頭刷手機的年輕人,加班到深夜才回家。
季暮在她的隔壁車廂,看見她站在過道旁,拉着吊環正昏昏欲睡。他仔細觀她的模樣,絲毫找不到小時候的影子,倒是有一點和那時相似,瘦得吓人,又穿了身黑色舊棉服,頭發紮得有點淩亂,小臉的下颚線特別尖細。
徐佳荷實在太困了,還又累又餓,她閉上眼睛休憩時滿腦子都在想錢的事,等廣播報站了,她才渾渾噩噩下車,走出地鐵沒多久,路過學校後門處的便利店,她掀開棉衣的帽子,推門進去。
季暮在外面站了會兒,隔着玻璃門,看見她端着泡面坐在長桌前,等待的時間裏她枕在胳膊上繼續睡覺,他瞧沒動靜了才悄悄推門進去。
徐佳荷打了個盹,很快就清醒過來,發現泡面旁多出一瓶牛奶和吸管,覺得奇怪,環顧四周店裏就她一人。
“這個是?”徐佳荷指着牛奶問收銀員。
櫃臺後面的女孩沖她一笑:“剛剛一個很高很帥的男人進來買的,他讓我熱了送給你。”
很高很帥的男人?買牛奶給她?
徐佳荷伸頭朝門外張望,空無一人。
“他已經走了。”女孩補充道,“對了,那把傘也是他留給你的。”
徐佳荷低頭,瞧見自己的腳邊有一把黑色的長柄傘,上面的标牌還沒摘,是新的。
她摸了摸溫熱的牛奶,望向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這大概是她今天唯一嘗到的甜味,收到一份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徐佳荷吃完泡面,背上肩包拿起傘,對收銀員道過謝推門出去,她橫穿安靜的街道,走到學校門口ATM機前,從包裏掏出一張銀行卡,查詢賬戶上的餘額,兩萬差一點。徐佳荷記下數字,退出又換了一張卡,查詢結果只有一串零,意料之中卻還是不免失落,離方老師定期彙錢還有三個月時間。
恰逢手機響了,顯示是母親打來的,她抽出卡接通電話,剛開口說話:“媽,你放心,我……”
還沒說完,就被那頭打斷:“佳荷,你錢湊得怎樣啊?”
徐佳荷一怔,喊道:“小姑?”
“你媽不讓我催,但不催醫生不讓動手術啊,還讓人明天就擡回去,你趕緊想想辦法湊點錢過來,你爸養你這麽多年,你一聲不吭就跑去海市,現在出了這事你還讀什麽書,趕緊回來照顧你爸才是……”
她聽着那頭小姑一通指責,心裏冰冷徹骨,她攥緊手裏兩張卡,鼻尖泛酸地反駁:“我能有什麽辦法?我每天除了上課,眼睛一睜開就得想着法兒賺錢,我回去了錢就能變出來?”
“你咋還找理由呢,他是你爸你不照顧他,你媽一個人能應付得過來?”
“他活該!誰讓他天天酗酒打架,這會兒被人打了要錢治病,我餓了卻還要扛着工作給他湊錢,他怎麽不去死啊!”徐佳荷一想起他劣跡斑斑的過往,一直以來對自己造成的傷害,壓抑不住憤怒控訴。
那頭似乎被她突然發瘋吓着了,一改之前盛氣淩人的追責,小聲嘀咕道:“你怎麽還咒你爸呢,這醫生都催好幾次了,你明天一定要把錢彙過來啊。一定啊!”
說完就挂了電話。
徐佳荷瞬間眼淚湧了出來,崩潰地蹲在地上,抱頭失聲痛哭,她從哪兒再變出一萬來啊。
那時候的佳荷,外表一往無畏,可內心脆弱無比,摧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是欠缺的一萬,而是對于自己未來人生看不見任何希望的恐懼。
千薇正準備去洗澡,一推開門看見徐佳荷失魂落魄地杵在門口,疑惑問道:“佳荷你回來了怎麽不進屋?”
她沒與千薇對視,低着頭錯開,佯裝輕快的語氣回複:“剛在外面打電話,正準備進來的。”
千薇側身看了她一眼,沒瞧出什麽,就徑直去洗澡了。
楚媛正在和男朋友視頻,沖她招了下手後,又繼續和男友分享今天約會的甜蜜。
徐佳荷卸下肩包,看了一眼手裏的黑傘,将它挂在自己床頭的欄杆上。随後她坐下來,掏出手機翻起通訊錄裏的號碼,一遍到頭也沒找到能幫自己的。她又往前翻,手指停在“方懷星”的名字旁徘徊,她掙紮過要不要讓他幫忙,只要……只要提前三個月彙給自己資助的學費,可他現在人在西班牙,不知道有沒有時差,甚至不知道他相不相信自己,她猶豫再三,還是想明天找永哥談過再說。
等徐佳荷洗漱後回來,千薇也很快洗完澡出來,她穿了件長袖低領睡衣,用白色柔軟的毛巾擦拭濕發,楚媛已經爬上床在玩手機,宿舍一片安靜。直到……
“咦,我的項鏈不見了。”千薇在盆裏的一堆衣服中不停翻找。
楚媛從床鋪上探出腦袋問:“什麽項鏈?”
徐佳荷也回頭看向她。
“我平時戴的那個。”
“那條Bvlgari的鑽石項鏈?”楚媛驚訝問。
千薇邊找邊點頭:“嗯,我好像洗澡前有摘下來啊,怎麽找不到了呢?”
她把臉盆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發現那條項鏈,開始在自己床鋪範圍內搜羅:“你們有看到嗎?”
“沒有。”徐佳荷回。
楚媛也跟着搖頭:“我早就上來睡覺了,沒注意。”
“我記得就放在這兒啊。”千薇摸着脖子自言自語。
“你确定你摘下來了?”楚媛問。
千薇點頭,可認真想了想又搖頭:“不确定。”
徐佳荷也沒顧得上給手機充電,走過來幫忙一起找,甚至将她可能走過的地方都仔細挨個兒找遍,一無所獲。
“那條項鏈可貴呢,得好幾萬吧。”楚媛也爬下來幫忙找,過了會兒轉身問,“你洗澡的地方找了沒?”
千薇忽然反應過來:“該不會……”
三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先後沖進淋浴間檢查,光滑如鏡的瓷板掉根頭發都能看見,更何況是條閃瞎眼的鑽石項鏈,可惜的是,什麽也沒找到。
“算了,我放棄。”千薇連下水道口也用手電筒上下掃過,猜想十有八九被水沖下去了。就算沒沖下去,這洗浴間人多手雜的,早就沒了。
“你真厲害,洗個澡,幾萬元瞬間沒了。”楚媛倚在門口打趣。
徐佳荷仍沒放棄,繼續沿途找回去,依舊沒有找着。千薇拉起她的胳膊,安慰道:“沒事,不就一條項鏈,丢了就丢了,別找了。”
她聽了只得作罷。
楚媛爬上床睡覺,千薇在吹頭發,只有徐佳荷呆愣地坐在桌前,眼眶裏眼淚直打轉,一條價值幾萬的鑽石項鏈,別人說丢了就丢了,而她卻為了一萬元陷入絕望。如果項鏈沒丢該多好,如果她再有一萬該多好,如果她的人生像她們那樣吃喝不愁該多好。
可人生,真的愛開玩笑。
作者有話要說: 生活,有時候真的會落井下石,明明已經夠糟了,但還要推你一把。
不過都是暫時的,會慢慢好起來!
PS:項鏈以後要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