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徐佳荷被耳旁窸窸窣窣的聲音擾醒,她睜開眼看見空乘站在過道旁與鄰座交談,而季暮朝她側着臉仍在沉睡,她靜靜看了一會兒,低頭發現身上蓋着他的西服外套。徐佳荷動作輕緩地将衣服取下,慢慢地向他靠近,然後把衣服披在他身上,轉頭望向窗外,雲層湧動,天已經微亮。

“醒了?”

徐佳荷聞聲轉過臉,看到季暮睜開惺忪的睡眼,喊了一聲:“季老師。”

季暮掀開外套,坐起身看了眼手表道:“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了。”

“嗯。”

恰逢空乘在為隔壁乘客點餐,季暮吩咐:“佳荷,你先去簡單洗漱一下,我們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下飛機後還有很長一段路程。”

“好的。”徐佳荷取出一次性的洗漱包,起身走向衛生間。

季暮叫來空乘,點了些吃的,然後随手翻開一本旅行雜志打發時間。

徐佳荷洗完臉,往回走時發現季暮正在看書,明明只露出一雙眼睛,心裏卻能描繪出他的五官全貌。緩緩靠近時季暮剛好擡頭看見她,便合上雜志,等她走過來。

她回到位置,看見兩人桌上已經擺好三明治和牛奶,季暮起身道:“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點了這個。”

“嗯,可以。”

“那你先吃,我去趟洗手間。”

季暮離開後,徐佳荷吃着三明治填飽肚子,偶爾探頭張望他回來沒,終于盼見人出來。季暮剛洗過臉,前額的頭發還是濕的,一雙眼睛如洗過般清澈閃亮,她的目光沒有久留,裝作不經意地垂眸繼續吃着早餐。

兩人吃完沒多久,廣播通知飛機即将降落,機身經過幾次颠簸,平穩地降落于停機坪。

徐佳荷剛想從行李櫃中拿出背包,卻被季暮快一步取出來,拎在手裏,她愣了一下,目光盯着自己包有點兒不知所錯,心想要不要拿回來?

“佳荷,出去了。”季暮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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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徐佳荷回應一聲,跟在他身後一齊出去。

至于包,再找個機會要回來。

後來,他們出去機場,攔了輛停在路旁的計程車,趕往市郊的汽車站。

清晨的車站還寥寥無人,這北區的小站年久失修,只是幾個偏遠小鎮的交通樞紐,汽車多數都是不知從哪兒倒騰過來的二手小巴。

徐佳荷同季暮面對面靜坐着,不足十五平方的小小候車室,裏面髒亂不堪,地上都是旅人随手丢棄的煙頭和紙袋,椅子上落了灰。候車室連着廁所,終年能聞見刺鼻的味道,提不上絲毫舒服。

她怕季暮感到不适應,怕他一步步走近她的生活會覺得難堪,可從剛才到現在,他都只是坐在那兒,沒有任何排斥的反應。

“季老師。”徐佳荷開口喚他。

季暮原本在搜去沅村的地圖,記得以前那邊交通不便,心想要不要等到了鎮上,租輛車再接着趕往沅村。突然聽到佳荷喊他,擡頭詢問:“嗯?”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可以住在市區,接下來我可以應付一切,我怕你去了那裏……”徐佳荷嘗試說服他留在市裏,說到後面又不知道怎麽形容。

那裏又窮又破,怕你去了難以忍受。

“怕我不适應,掉頭就走?”季暮笑道。

被直截了當地戳破內心想法,徐佳荷只得點頭。

“我在加州時,曾經和車友去Yosemite自駕,一周都在裏面,白天開車瞎轉悠,晚上就紮一個帳篷幾個人擠一起睡,有一天大半夜下起暴雨,帳篷潮得不行,又鑽進車裏繼續睡了,第二天早上卻看到一場落地彩虹,橫跨整片山林,特別美。”

季暮看向她,話鋒一轉:“所以佳荷,你家不會連片遮風擋雨的瓦也沒有吧?”

徐佳荷聽見這番話笑了,知道他說些輕松的話題來寬慰她,不再糾結他的處境,畢竟自己還有一團糟心的事要面對。

檢票口的工作人員在喊出發的班次,徐佳荷跟在季暮身後檢票進站,沒等片刻便發車離開。

季暮昨晚幾乎沒怎麽睡過,坐下不久就阖上眼睛休息。徐佳荷坐在靠窗位置,見他折起雙膝一副昏睡的模樣,懷裏的背包逐漸下滑,她想了想,悄悄靠近,想将自己的包慢慢抽出來,讓他睡得更舒服點。

她成功抓住背包兩側,剛想取過來,結果肩頭一沉,徐佳荷的身體瞬間僵住,雙手抻在半空中不敢動彈,随後緩緩轉過目光,季暮正靠在她肩膀上一臉安靜地沉睡,突然拉近的距離能看清他濃密的睫毛,徹底覆蓋住那雙漂亮動人的眼睛。

她紅着臉看了會兒,輕輕擡起右手,将窗簾解下來遮住刺眼的陽光。

而胸腔裏的那顆心髒撲通撲通跳着,好怕他會聽見。

車子從柏油路拐入石子路上,路況開始颠簸。

季暮醒來時,發現自己靠在佳荷的肩膀,擡頭看了眼旁邊,她還在熟睡,幸好。

他坐直身子沒多久,徐佳荷便醒了。

“醒了?”季暮道。

“嗯。”徐佳荷回,随後暗暗活動了下酸脹的左肩,幅度不敢太明顯,怕他看見。

兩人都各自當無事發生,等抵達鎮上,中途下車後在一家超市門口攔了輛老式貨車,給司機二十元,爬上了後面的拉鬥,坐在一捆稻草上繼續趕路。

車子沿途還載了幾人,一路搖搖晃晃前行,發動機的噪音太大,車內同行的人都拔高嗓音吼着聊天,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瞧他倆不像本地人,熱情問道:“你們不像本地人,來這裏幹嘛?”

季暮不太懂方言,徐佳荷解釋:“我沅村的。”

目的沒說。

那漢子點頭,見她無欲交談,轉頭同身旁的女人聊天:“聽說沅村的徐跛子掉青河裏淹死了,真的假的?”

身材豐腴的女人扯着嗓門道:“是真的,我男人還去葬禮上幫忙了,一天一百。”

徐佳荷聽到這兒怔住,目光盯着對面兩人。又聽見男人道:“上周我還和徐跛子在村頭的雜貨店打牌,賒了小店老板錢也沒贏回來,後來翻臉牌一推人就氣沖沖走了,這人簡直一無賴。”

“可憐他老婆了,自從他早些年摔斷了腿,重活都不能幹,姜慧跟他後面吃了不少苦。”那女人感慨道。

“他夫妻倆不是有個女兒?”男人問。

“那是徐跛子在山裏面撿來的,打小就聰明,聽說這幾年去大城市讀書了。”

“這又不是親生的,飛出去還能惦記回來?徐跛子那妹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嫁給村裏的書記,日子過得紅火,瞧自己兄弟落魄成這樣也不幫一把,啧啧,是個心狠的。”那男人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送進嘴裏,又熱情地将煙盒遞過去,季暮擡手笑着拒絕。

他一直沉默聽着,地方語言不是很通,但他多多少少能懂幾個字眼,留意到身旁佳荷神色異常,猜想和她有關。突然心生沖動想擁抱她給予鼓勵,但又覺得不妥。

在他們沒有開口之前,她對于徐澍的死仍然保持幾分懷疑和難以置信,即使內心深知他真的去世了。可聽到這番交談,她內心才真正感到悲戚,這種難過不是因為徐澍的死成了他人口中閑時談資,還是他們張口閉口免不了地提及母親。

人人厭惡的徐澍死了,換來的是對成為寡婦的母親的同情,可他們又有幾人能感同身受。

徐佳荷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可鼻尖總忍不住泛酸,恰逢此時,她摁在草堆裏的手指被人捏了一下,轉過臉發現季暮正注視着自己,聽見他在呼嘯的發動機聲中,對她說了一句話。

她沒聽見,但她讀懂了那句話。

他說:“別難過。”

忽然,她好像……真的沒那麽難過了。

到了傍晚,車子路過沅村口,他倆下了車,沿着青河走了很長一段路,穿過晃動的吊橋,又步行很久才進入村子。

老屋門口有人瞧見他們,目不轉睛地打量着,有人認出徐佳荷,上來打聲招呼就讓她趕緊回家。季暮跟在後面,沒多久路勢漸漸往上,他環顧四周,多年沒來這裏似乎沒有什麽變化,仿佛一切如舊。

而他眼前女孩的背影,也從當初身高及他腹腰的小孩,長成如今亭亭玉立,事事獨當一面的女孩。

徐佳荷繞過小道,終于遠遠望見她家,裸磚的高瓦屋立在高地上,門口隐約有人,唢吶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耳中。

她一步步走過去,走進衆人眼中,走到稻場中央,走入那片刺耳的喪樂裏,緩緩轉身,她看見臺階上的靈堂滿目白色,母親披着孝帽跪在一旁向來人回禮,八仙桌上擺着亡者的黑白遺像,赫然在目的正是徐澍那張噩夢中出現無數次的臉。

諷刺的是照片上的他年輕溫和,笑容開懷,好像與她記憶裏的那個惡魔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死亡成為他惡行的遮羞布,如此體面地供活着的人祭奠。

年初還在一片喜慶的煙花聲中揮舞着木棍要揍她的人,如今躺在哀樂的棺材裏、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再也不能動彈一根手指。可笑啊,可笑。

這仿佛是一個笑話,一個讓她冷徹心扉的笑話。

作者有話要說:  好心疼佳荷→_→吃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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