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姜慧被人攙扶起來的第一眼,瞧見佳荷回來了,潮濕的眼眶又瞬間泛紅。
季暮上前祭奠逝者,徐佳荷跪在旁邊,穿了一身孝服回禮。他擡眸瞧見佳荷面色蒼白,走過去對她和姜母說了聲:“請節哀。”然後退到一旁,看見需要幫忙的,主動上前協助。
天漸漸黑下來,屋後的院子裏,擺放着幾桌酒席,供來參加喪禮的親朋和幫工填飽肚子。徐佳荷心裏惦記母親,到了深夜,便讓她回屋睡一會兒,自己留在靈堂守夜。
季暮端着熱茶走入堂屋,一口冰棺安靜地躺在簾幔後面,他看了眼桌上的男人遺像,坐在徐佳荷身旁,将杯子遞給她:“你晚上沒怎麽吃飯,餓不餓?”
徐佳荷接過來搖頭:“沒有胃口。”
她轉眸看向季暮:“季老師,如果你困了先去閣樓休息。”
“沒事,我陪你會兒。”季暮回。
徐佳荷低頭喝一口水,目光留意冰棺下面的油燈,防止它熄滅,視線随即又落到桌上的香爐,她起身将水杯擱在旁邊,點燃香柱插在一堆殘灰中。
季暮默默陪伴,想和她聊聊,正猶豫如何開口時,徐佳荷突然說話:“季老師,你說人有下輩子嗎?”
他思忖片刻,回道:“你信它就有。”
“那我希望沒有,這輩子的恨啊怨啊就留在這一生。”
季暮望着她的背影,勸道:“佳荷,你該走出來了。他已經死了,沒人再給予你傷害,你可以過得越來越好。”
“嗯。”徐佳荷看向徐澍的遺像,陷入沉默。
靈堂整整擺了三日,出葬那日是個陰天,家裏請來八個幫工擡重,一行人沿着青河敲鑼打鼓經過幾個村,最後在鎮子上合力将冰棺裝上了靈車。徐佳荷捧着遺像坐在副駕駛位,一路聽着鞭炮和唢吶聲前往殡儀館。
在等屍體火化的時候,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戴上口罩和手套,一前一後将裹了壽衣的徐澍擡上滾輪床,推進焚化室。
她站在外面,透過鐵窗親眼瞧見那人擰開一瓶麻油,将徐澍從頭澆到尾,空瓶子随手丢進一旁的垃圾桶裏。
Advertisement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徐澍躺哪兒,耳旁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母親癱軟地坐在馬路牙子上恸哭,一陣陣抽噎着。
徐蕊被家人攙扶着過來,看到焚化室內的場景就嚎啕大哭,又見徐佳荷跟截木頭似的杵那兒就窩火,狠狠推了下她肩膀:“你怎麽這麽狠心啊!你爸死了一滴眼淚都沒有,好歹他養了你這麽多年,養條狗還會沖他搖尾巴,你可真冷血。”
徐佳荷被她推得往後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擡眼看見小姑那副人前善良卻滿腹算計的模樣,就覺得惡心極了。
以前她忍沒辦法,現在和今後她再也不想忍了:“小姑,我敬你是長輩叫你一聲小姑,你別得寸進尺,徐澍死了我願意戴孝帽,捧遺像,守靈堂,為他的葬禮忙前忙後那是因為我母親,我對得起他當年撿我一條命,再多一點都沒有了。”
徐佳荷表情麻木,眼神死死盯着她:“而你,也不必人前扮演兄妹情深,你從來都是我家的掠奪者,徐澍那點微薄的積蓄全讓你坑蒙拐騙地卷走,多少年沒見你上門一趟,現在人走了,你倒兩頭跑得殷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房子和田地你一個手指頭都別想沾。”
徐蕊被她一通狠厲指責,整個人都氣得直發抖,環顧一圈,最後瞪着她大聲嚷嚷:“你們聽聽她說得什麽話啊?我可是你小姑,你就這麽跟我指鼻子瞪眼地說話?你爸屍體還沒涼呢,你這麽站在他跟前說話!丢你媽臉不?”
“徐蕊!你再提我母親一個字,你信不信我當着同村人面,一樁樁一件件跟你算清楚賬,告訴大家這些年你趴在我們家身上吸了多少血,幹了多少惡心的事。”徐佳荷咬牙切齒地威脅。
徐蕊一聽,心裏頓生忌憚,她男人現在是村裏書記,真和徐佳荷撕破臉了只有她面子挂不住,瞧眼前的女孩哪裏是昔日任人搓圓捏扁的模樣,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一寸不讓,字字誅心地硬到底。她心裏想想沒招了,晦氣地躲到一旁繼續哭着。
徐佳荷慶幸早上沒讓季暮跟過來,如果讓他看到自己和所謂的親人臉紅脖子粗地争執,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有面對他的底氣。
她不想在他面前這麽難堪。
焚化室有了動靜,徐佳荷側身望向窗內,那位全身武裝的中年男人,将徐澍緩緩推進了焚化爐,她看着這一幕,看着他徹底消失在眼前,內心痛苦和痛快如破土而出的藤蔓野蠻生長,肆意妄為地交織纏繞,直到最後她漸漸不受控制地渾身顫抖,眼淚突然滾落。
她站了好久好久,才慢慢恢複知覺,轉過身離開。
徐澍死了。
她也終于解脫。
等焚化三個多小時,工作人員通知徐佳荷去領骨灰盒,來時一行人又重新返回。到了沅村的後山,忽然下起小雨,幾個擡重的漢子繞着墳地轉了幾圈,才将裝有骨灰盒的木棺填進事先挖好的墓坑內,她站在旁邊看着木棺一點點被埋,最後堆成了一個小山包。
回到家,徐佳荷同所有過來幫忙的人結清費用,請大夥兒吃頓飯。中午過後人都散盡,她進入院子,發現母親蹲在火盆旁在燒衣服和舊物。
“媽,我幫你。”她走近蹲在姜慧身旁。
姜慧不讓她沾,揮手叫她躲遠點:“你別弄這些,村裏來的人都給錢了?”
徐佳荷點頭。
“你自己跟前還有錢嗎?”
徐佳荷故作輕松道:“有啊,夠我吃喝很久。”
姜慧瞅她一眼,擡手抹眼淚道:“佳荷,媽媽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
徐佳荷聽了眼眶泛紅,拉住姜慧的手,搖頭勸慰:“只要你在,我從來不覺得苦。”
姜慧的眼淚抹了又流,徐佳荷見她滿臉倦容,整個人瞬間蒼老了許多,心疼地靠在母親的肩頭,摟着她道:“等這裏結束了,我帶您去海市,我一邊學習,一邊打工賺錢養活咱倆。我們會越來越好。”
姜慧感動她的寬慰,但心裏早有了盤算,拍拍她的手背沒作聲。
“姜慧,外面有人找。”徐蕊跑進院子,伸頭喊了一聲,臉上卻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徐佳荷随母親起身,一同走到堂屋,家裏來了位高個頭的漢子,身後還站着倆陌生男人,而季暮倚在後門口,不動聲色地旁觀。
那高個兒漢子見能做主的人出來了,張口便道:“姜慧,你丈夫前幾天在我店裏打牌輸了錢,找我賒賬可一直沒還,不,還不止這一次,之前還有過好幾次,我這都帶了賬本過來。”
雜貨店老板從褲袋掏出賬本,又指着身後兩人道:“怕你們不信,我還帶了倆見證人,他們都是經常一起打牌的。別說我老吳不給面子,徐澍在我那兒一直好吃好喝供着,欠了不少錢,如今人走了,我也沒趁火打劫攪和喪事,等你一切料理完了我才過來讨個說法,做人也算厚道了。”
“老徐欠你的錢,這人都沒了,憑你張嘴說個數字,我就得認?”姜慧難以置信道。
雜貨店老板一聽,給臉不要臉了,将賬本抖得唰唰響:“都一個村的,我能騙你?這上面白紙黑字都是你男人親手寫的,還能賴賬?”
姜慧連着幾天沒怎麽合眼,壓根沒什麽精神,這會兒得知這事氣得差點當場暈過去,徐佳荷及時托住,扶她到一旁休息。随後自己走上前,冷靜地直視那人:“方便把賬本給我看看嗎?”
“可以。”雜貨店老板遞給她,還不忘提醒,“你可別給我搞什麽花樣啊,這裏都是眼睛盯着呢。”
徐佳荷接過賬本,連翻好幾頁,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着徐澍的陳年舊賬,賒過鈔票,香煙,啤酒……每一筆都有他的親筆簽名,她死死捏着賬本,越看越覺得怒火攻心。翻到最後看見總金額,不多,但她目前沒有。或者說即使有,帶回來所剩無幾的錢萬萬不能以這種方式丢出去。
她合上賬本還給對方,緩道:“我現在沒有,以後還你。”
“那不行,我已經給你們時間了。”雜貨店老板咄咄逼人,“我今天收不到錢就不走了,吃喝賴你家裏。”
“我說了現在沒錢!”徐佳荷不讓一步。
雜貨店老板一看要不到錢,目光迅速在屋內兜了一圈,瞟見高腳臺上有部手機,眼疾手快地攥到手裏,徐佳荷見自己手機被搶,迅速撲上去争奪,喊道:“那是我手機,你憑什麽搶!”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然你沒錢,拿手機抵利息也行。”
兩人纏鬥,對方力氣大,徐佳荷被他猛地一推,整個人往後仰,旁人都沒來得及反應,誰知她已經安然無恙地躲過一劫。
徐佳荷的腰部突然被人攬在懷裏,結結實實地從後背抱住了她。
她一回頭,是季暮。
“你沒事吧?”季暮低頭問。
徐佳荷迅速起身,搖頭:“沒事。”
季暮見她站穩,松開手,走到她身前平靜地面對一直叫嚣還錢的老板,語氣還尚溫和:“手機還她。”
“憑什麽?”雜貨店老板握緊手機,大有不肯交出來的架勢。
季暮直言:“我替她還。”
徐佳荷聽見這話,心裏立即急了,蹿到他跟前堅決道:“不行。”
“佳荷……”季暮正欲開口,卻對上徐佳荷露出懇求的目光,沖他輕輕搖頭,到嘴邊的話一時堵在喉間。
徐佳荷不等他回應,轉過身沖雜貨店老板急道:“行,手機給你,剩下的錢我會想辦法還你。”
“多久?”那人問。
“今年年底。”
雜貨店老板心裏一番計較,瞧了眼她身後的男人,暗嘆錯過剛才的機會,握着手機警告:“行,最遲年底必須還我,否則下回就不止一部手機了。”
撂完話,又帶着人離開。
徐蕊一旁陰陽怪氣地冷嘲:“有人幫你還債還不樂意,真是個腦子有坑的。”
“你閉嘴!”徐佳荷瞪了她一眼。
徐蕊瞧着心虛,滿臉不樂意地走了。
原本鬧哄哄的屋子,瞬間清淨下來。徐佳荷松了一口氣,轉身見母親撐着額頭坐那兒,整個人頹靡不堪。
季暮提議道:“佳荷,你扶阿姨進屋休息一會兒,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好的,季老師麻煩你了。”徐佳荷心裏過意不去。
季暮知道她意有所指,安慰道:“沒事。”
他望着佳荷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決定待會兒出去一趟。季暮收拾完家裏的瑣碎小事,穿上外套剛出門,迎面撞見一人上來,兩人照面互看了眼錯開,随即又愣住,同時回頭喊道:
“張老師?”
“季暮?”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