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晚上,徐佳荷和母親擠一張床上,将她與季暮如何相遇、相識到今天的相互袒露真相統統告訴了母親,依偎在她身旁興奮得睡不着覺,姜慧還像以前那樣,慢慢地一下一下拍着佳荷的肩膀,等她靜靜入睡。
等佳荷徹底睡着了,姜慧才動作輕緩地起身,穿好鞋帶上房門出來。
她瞧見院子裏還亮着燈火,以為自己忘了關,剛去關燈,結果一打開門,發現季暮正坐在竹椅上打電話,她便轉身回屋不想打擾。
季暮在和裴遠确定明天幾點到雲市,擡頭看見姜慧,站起來喊了聲“阿姨”,然後簡單交代兩句挂斷電話。
姜慧聽見他叫自己,這才停下腳步,朝他走近。雖然她能聽懂普通話,但自己不會說,只得嘴裏喊着方言“坐啊”,雙手比劃示意。
季暮随她坐下,兩人一時都沒開口說話,最後還是他打破沉寂,從口袋中掏出一部手機遞給姜慧,拜托道:“阿姨,有件事還想麻煩您,幫我把這部手機轉交給佳荷。”
她一眼認出那是誰的手機,還是高三畢業後,佳荷暑假在學校附近的火鍋店打工賺錢買的,她驚訝地擡頭看向對方。
“我下午去過雜貨店,替佳荷的養父還了錢,拿回手機還有賬本,賬本我已經處理掉了,至于手機……阿姨別和佳荷說是我拿回來的。”季暮了解她,如果被佳荷知道他替自己還了債,估計會生氣,但他不願佳荷受罪,明明自己能幫忙卻坐視不理,所以不得已背着她偷偷換回手機。
姜慧眼睛泛紅,連忙擺手拒絕:“不行啊。”
這句話季暮聽懂了,他溫和地笑笑:“阿姨,這是我能幫的一點小忙,我之所以這麽做,是希望她可以早日像個平凡的女孩子,可以痛快吃喝玩樂,過屬于她的簡單生活。就讓我為她做一點事。”
聽到他這番話,姜慧握着他塞過來的手機,陷入短暫的沉默,心裏明白自己能給予佳荷的實在少得可憐,她也不希望那人欠下的債,一直拖累佳荷的人生。最後她點點頭:“謝謝你。”
季暮釋懷地笑了,知道她是接受自己的幫忙。
姜慧回到房間,佳荷朝裏面側躺着身子熟睡,她走過去坐在床邊,安靜地看着佳荷,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将手機輕輕放在枕頭旁,然後擡手熄燈。
季暮洗漱後爬上閣樓,環顧屋內的簡陋布置,能看出這家人的經濟條件有多差。房間裏只有一張木床和一張桌子,桌子的抽屜合不攏,歪歪斜斜地挂在那兒,桌上都是一些高中的教科書和資料,而斜上方的牆壁貼滿了泛黃的三好學生、英語一等獎的各種榮譽獎狀,從小學到高中依次排列,頗為壯觀,地上摞了三個深口木箱,連個衣櫃也沒有。
他站在書桌前,桌面投射出他的剪影,又擡頭看了眼頭頂的燈泡,燈光昏暗,很難想象佳荷從小到大在這樣的環境下學習,還一直保持如此優秀。
關了燈,他躺在硌人的木板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望着窗外葉影婆娑的落羽杉,回想起在海市第一次見面。她站在咖啡店的工作臺後,表情一直淡淡的,和人有距離感,可走近她後,看見她笑、看見她哭,才明白她是個外冷內熱的女孩,或者說對一切保持理智和冷漠只是她用來保護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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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暮想着,如何才能對她更好一點,讓她不用把自己的內心鎖得死死的,不嘗試走進別人心裏,也不願讓人駐足窺見自己的內心世界。
想讓她慢慢敞開心扉,一點點來吧。
第二天早上,徐佳荷漸漸蘇醒,她從未睡過如此安穩踏實的一覺,沒有任何夢境出現,伸了個懶腰睜開眼睛,沒看見母親,又翻了個身發現自己的手機竟然躺在床頭。她取過來反複确認,還真的是自己手機,頓時心生歡喜,但很快又覺得奇怪,她揿亮屏幕查看時間,都已經八點了。
徐佳荷立即起床,出門去尋母親,在屋子轉悠好久也沒發現人影,後來去了院子,才看到她正彎腰在菜園子裏摘黃瓜。徐佳荷走近趴在籬笆旁笑道:“媽,怎麽大早上摘黃瓜?”
“你不是一直都喜歡,摘幾條中午涼拌給你吃。”姜慧一面挑選,一面同她說話。
“謝謝老媽。”徐佳荷心裏歡喜,又問道,“床頭的手機是您放的嗎?”
“嗯。”姜慧背對着她解釋,“今早我去了趟你大伯家,問他借一些錢,找雜貨店老吳換回你的手機。”
徐佳荷愣住:“大伯肯借錢?”
“怎麽不肯借?你大伯一直對我們都有照顧,這次喪事他出錢又出力,真的太不容易了。哦對了,他還給我在鎮上找了份活兒,專門給人家做網球,三塊錢一袋,我明天就過去看看。”姜慧拎起菜籃子從裏面出來。
徐佳荷聽後一臉疑惑:“媽,不是說好了,你和我一起去海市生活嗎?”
姜慧說:“我在山裏生活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去了你那兒連車子都不會坐,哪會有這裏自在。”
說完見佳荷表情失落,又補充道:“你別擔心我,好好在外面讀書,等出人頭地了再接我過去享福,咱不在乎多耽擱幾年。”
徐佳荷心裏酸酸脹脹的,對于母親的決定她深知無法動搖,但聽到這番話,覺得自己太窩囊了,無法立即讓母親過上寬裕的生活。她走過去,主動幫忙從井裏打水上來,将黃瓜沖洗幹淨,認真想了許久才開口:“好的,我會照顧好自己,工作了就接您過去享福。”
姜慧沖她露出笑容:“好,這才是我小乖佳荷。”
如果說,後來的徐佳荷畢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堅持到底,接母親到身邊,只因當時的她太過于自信,忘記好景不常有,好夢不常圓。
吃過午飯,季暮告訴她,過會兒有人過來接他們走。徐佳荷收拾背包,拿了一個信封打算去和母親告別,她剛進房間,看見母親坐在床頭,弓起背捂着胸口,看不清臉上表情,徐佳荷突然緊張,急忙走過去問:“媽,你怎麽了?”
姜慧一聽她聲音,立刻松開手,回頭笑道:“沒事,就是有點累。”
“真的?”徐佳荷不放心,又問一遍。
姜慧點頭,直起身子握住她手背:“就是這幾天太累人,緩緩就好了。”
徐佳荷瞧她臉色正常,動作也沒什麽不便,或許是自己過于大驚小怪,但還是不忘囑咐:“在家剩您一個人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太辛苦,想吃什麽就去鎮上買,不要不舍得,我每個月定期彙錢給您。”
“不用,我在家壓根花不了什麽錢,你那邊才缺錢,看到漂亮的衣服,好吃的東西舍得給自己買,對同學也都客氣點,不要貪人家便宜。”
“嗯,我知道。”徐佳荷點頭,随即将手裏的信封遞過去,“這是我帶回來還剩的一點錢,留給您當生活費。”
姜慧推回去:“不要,你留着花。”
徐佳荷不容拒絕地塞入她手中:“我在咖啡店的工資還沒結,您不用擔心我。另外大伯借給咱們的錢,我會慢慢還清的。”
姜慧看了她一眼,沒作聲,默默收下信封。
下午出發時,季暮站在路口等她,徐佳荷背了包出來,三步一回頭地望着站在門口的母親,高舉雙手笑着告別,最後一眼回頭時,母親瘦弱的身影已經縮成一個很小的輪廓,一眨眼,消失不見。
他倆經過來時的吊橋,沿着青河往前走,曠野的風從四面八方湧來,在山谷內盤旋,頭頂的雲團像一卷卷波濤,覆蓋四周的群山。徐佳荷望向前方高大的背影,莫名覺得心安。每一次離開這裏她都無比慶幸,而這一次離開,她的眼底裝滿了沿途風景,心裏飽含着期待與不舍。
剛走到沅村出口處,一輛惹眼的路虎停在路邊,而車門旁倚着一位年輕高挑的男人,戴了墨鏡,穿着黑色夾克和牛仔褲,腳上是一雙板鞋,特別休閑的打扮。
那人一見他們,滿臉笑容地摘下墨鏡,走過來與季暮擊掌握了一下:“等你們好久了。”
季暮向徐佳荷介紹:“這是裴遠,我的大學同學。”
徐佳荷剛想自報家門,誰料對方率先開口:“你就是佳荷吧?”
她點點頭。
裴遠瞧了眼季暮,意思是:“還挺漂亮的。”
季暮回敬他一眼:“別亂說話。”
而一旁的徐佳荷壓根沒注意他倆在打眼仗,只是回想起曾經在季暮打電話時聽過一兩次這個名字。
“這個地方巨難找,我這一路問了好幾個人,不過風景倒是挺不錯的。”裴遠替佳荷拉開車門,自己又鑽入駕駛位。季暮原本想拉開副駕駛車門,擡眸看見對面的佳荷,又往後一步,拉開門上車。
裴遠回頭望了一眼,得嘞,合着過來給他倆當司機的。
車子行駛在颠簸的石子路上,徐佳荷一直聽他倆閑聊,裴遠比較會活躍氣氛,說了一堆關于季暮在大學裏的八卦。
“你季老師在學校曾經參加過一個期貨操盤大賽,做空橡膠。人家賬戶一直漲漲漲,唯獨他一路走低,我們當時都勸他跑,這人一根筋軸到底,還陰恻恻地和我們打賭,說‘誰輸了就穿女裝去圖書館門口跳SHE的《中國話》’,嘿我一聽上頭了,季暮大庭廣衆之下穿女裝,還跳舞,那畫面簡直不要太美好。他可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何能錯過,我們幾個人都下注了,結果……”
“結果什麽?”徐佳荷笑着追問。
季暮側過臉,忍俊不禁地笑了。
裴遠滿臉抑郁:“結果就是被他坑了,後來他的期貨賬戶每天都在飙漲,不僅贏回本金,最後以第一名金額獲勝,呵呵,我們參與賭注的人都穿上女裝跳舞,他拿着攝像機在旁邊圍觀,視頻還被上傳到YouTube,點擊量過萬,後來才知道被這小子整了。”
徐佳荷笑得不行,她從來不知道讀書時期的季暮原來這麽少年桀骜,又滿腹壞水。
“後來,我讀Master和PHD去了紐約,直到畢業才收到季暮的邀請,進了季風集團工作。”
“季風集團?”徐佳荷驚訝問。
“對啊。”裴遠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她,回道,“怎麽?你還不知道季老師的情況?”
徐佳荷目光轉向季暮,面露疑惑。
季暮回看她,還沒來得及解釋,裴遠就迫不及待幫忙科普:“他啊,季風集團的老總就是他父親。”
徐佳荷聽後,懵了。
“抱歉,還沒來得及告訴過你。”季暮解釋,但他并無刻意隐瞞,只是沒主動提及而已,他自己也并不想太多人知曉,怕帶來沒必要的影響。
徐佳荷看着他,有一瞬間覺得他離自己好遙遠,但慢慢地又開始接受,自認識以來,他從未拿自己的家庭背景做過什麽,平時低調極了,而她又何必過于在乎,心裏漸漸找回平衡。
冷場了片刻,徐佳荷主動開口:“沒事,我只是有點驚訝。”
季暮透過後視鏡與裴遠對視,警告他一眼。
徐佳荷清楚是自己的問題,不想影響剛才的氣氛,笑着說:“遠哥,能多說點關于季老師的事嗎?”
“你還想聽?”
“嗯。”
“可以啊。”裴遠又提到季暮在大學有多招桃花,季暮在旁邊瞧着一臉無奈,只因佳荷想聽才縱容他倆,在裴遠添油加醋歪曲事實時才出言糾正。
路上的風景很美,山巒溫柔,林木秀美,陽光穿透雲層傾灑地表,徐佳荷的心境也因身旁的那個人變得缱绻,平和。
車子進入隧道,徐佳荷剛想從包內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卻發現多出一個白色的信封。她拿出來查看,突然眼眶潮濕,那正是她臨走前留給母親的錢,又被原封不動地偷偷塞回包裏。
隧道口的光忽然湧進來,他們穿洞而過。徐佳荷緊緊握着信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落下來,內心深處感動于自己會如此幸運,遇見他們,讓她的人生變得開始有更多期待,變得更幸福滿足。
艱難的日子就像穿過隧道時,被橙黃色的壁燈投到牆上的影子,一幀幀不斷重複,你不知道這段黑暗的路要走多久,但它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