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兩塊九

春夏到漫畫社的時候,季澤予剛剛收到下屬拟的公關稿。

君子之澤漫畫社的風氣一向随意不拘束,九點鐘,只來了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平常慣例是聊會兒天吃吃喝喝再開始幹活的,今天卻沒人閑聊,也無心工作,注意力不自覺地被辦公室裏的兩個人吸引。

事情發酵至今早,夏木的微博評論區可謂是烏煙瘴氣,數不清的讀者因為被欺騙而粉轉黑,不僅造成了大規模的脫粉,還帶來了不少指責謾罵。

工作室在昨天已經發布“夏木與自拍照男主是戀愛關系,所謂‘女裝男’是無稽之談”的說明,但誠如陸壹預料的,馬後炮的可信度微乎其微。

大多數人認為這是他們在東窗事發之後推卸責任的說辭;還有相當一部分堅持“工作室以及夏木本人故意誤導讀者以獲取關注度”是事實,并對此大加讨伐。

甚至有人大費周折翻出了君子之澤工作室所有成員多年來聚會的照片以及各自的私照,将照片上的人一一對上名號。

結果是:作為漫畫社元老的夏木,從未出現在一張合照上。

但聚會時官方發的微博,卻艾特了她。

這雖然不能印證她“裝男人”,卻能說明官方刻意在隐藏她這個人。

當然,即便這種情況,仍有一批忠實的粉絲在維護夏木。

“你怎麽來了。”季澤予剛泡好一杯咖啡,問她,“喝點什麽?”

“不用了。”春夏道。

季澤予在辦公桌後坐下:“這件事你暫時不用管,連載也先放一放,等過幾天事情淡下去再說。我朋友的旅行有個馬來西亞的團,我給你安排好了,出去玩幾天散散心。”

“不用了。”春夏再次道。

輿論會淡,但不會被遺忘,《野》已經沒有辦法再連載下去了,她知道。

這次的事件連帶季澤予也被罵,其他成員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響,工作室接下來會有一段不好過的日子。

季澤予沉默了片刻:“你來找我是想說什麽?”

春夏道:“解約。”

“理由呢?”

春夏看着她:“洛檬找過我。說你的打算是等過段時間輿論淡了,以合約到期為由和我解約。”

“所以呢?”季澤予神色不明,“你認為我是這種卸磨殺驢的人?”

其實,是的。

春夏點頭。

她知道季澤予是一個理性行事的人,跟她解約,棄車保帥,确實是對工作室最好的選擇。

這樣可以盡可能降低因為她所遭受的損失,也顧全了她的面子。畢竟如果在風口浪尖上解約,無疑是坐實了她的“罪行”。

季澤予哼笑一聲,頗有幾分自嘲的意味。“所以你先來跟我提,是為了你的自尊心?”

“不是。”春夏不愛說謊,也不認為有任何的必要說謊。“爆料是洛檬做的。”

無論是洛檬插足搶走季澤予,還是在背後捅刀陷她于不義,春夏連憤怒都沒有。她和季澤予交往還是分手,都是無所謂的;而這次的事件,被揭穿的也是事實,所以被罵被指責,她也不覺得生氣。

硬要說的話,有的只是厭煩。

她不喜歡留在這樣的環境中。

有一個人在背後虎視眈眈地盯着你,伺機想做些什麽,這種感覺讓她無法忍受。

季澤予微微皺眉:“你怎麽知道的這些?她總不會蠢到連這個也告訴你。”

“一個朋友告訴我的。”

是老八。

昨天一起吃飯,他趁着陸壹去洗手間時說的。春夏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關注到這件事。

評論裏很活躍的一個ID叫做“小兔子不吃小兔子”,帶領着黑粉手撕忠粉,八組的帖子是她發的,“女裝男”這件事最早也是她傳出來的。

老八畢竟和洛檬好了那麽多年,對這個她曾經用過的小號太熟悉。

“沒有證據的事,你先不要相信,”季澤予說,“我會問清楚。”

有沒有證據對春夏來說不重要。

況且她和洛檬沒什麽交情,和老八就更陌生了,他沒有必要在她面前陷害洛檬。

她把打印好的解除協議拿出來,放到桌子上。

左下角已經簽上了她的名字。

陸壹一早起來準備,在老媽不知道是幫忙還是搗亂的摻和下,裝了一個1.2升的保溫杯,兩盒飯團、壽司,還有面包、巧克力、薄荷糖……一堆吃的。

除此之外,雨傘、防曬霜、防蟲噴霧等等十分齊備,還在手腕上綁了個貼心的橡皮筋。

然而他全副武裝來接春夏,卻發現她不在家,只有咪咪隔着門扯着嗓子在叫。

電話自然是打不通的。他知道微博上現在罵得有多難聽,不禁有點擔心,包裹往門口地上一扔,搭電梯下樓。

剛走到樓下,便瞧見春夏騎着單車迎面而來。

陸壹迎着她大步走過去,春夏反應不及,車頭扭了幾下,陸壹雙手握住車把,将她穩穩扶住。

“姐姐,你去哪兒了?”

春夏用腳撐着地:“去工作室了。”

陸壹把眉頭擰了起來:“你去那兒做什麽?”

“解約。”她從車上下來。

陸壹一愣:“你解約了?”

“嗯。”

春夏推着車往前走,陸壹追上來,內心的愉快在此刻略略超過了擔憂。

“他怎麽肯放你走,你可是他的搖錢樹。”

根據他這段時間的了解,《野》這部漫畫幾乎撐起了君子之澤漫畫社一半的收入。那個季澤予商人本性,不可能這麽放手。

“《野》的版權是工作室的。”春夏說。當初簽約時,合同裏就寫明了。“他會讓其他畫手繼續畫。”

“那不是便宜他了。”陸壹心道,果然,姐姐這麽單純肯定搶不過季澤予,連自己的作品都要拱手讓人,太讓人心疼了!

“你的微博是不是也被他搶走了。”

一個六百萬粉絲的賬號,有相當大的價值。

“沒有。”春夏看着前面的路。

“嗯?”陸壹有點驚訝。

春夏沒說話。

季澤予是想要來着,她讓他在《野》和賬號中間選一個。

《野》雖然是她的處女作,但早已經偏離了她最初的構想,一部迎合市場和讀者而違背本心的作品,她有不舍,但沒執念。

春夏更想留下這個賬號,雖然現在已經快被黑粉攻陷。

昨天夜裏她看了很多評論和私信,見識了花式百出的咒罵,但依然有人在被圍攻的情況下,支持她,甚至鼓勵她。

如果她放棄,好像對她們太不公平了。

“我們拍張合照吧。”陸壹忽然說。

春夏停下來,看向他。

陸壹對着她笑:“我們還欠你的粉絲一個交代。”

有個頭發半白的老太太從樓道裏出來,陸壹跑過去,笑得跟朵花似的。

“小美女。”

老太太往身後瞅了一眼,才道:“你叫我啊?”

“對啊。”陸壹笑眯眯地。

老太太樂了:“嘿嘿,我活這麽大歲數,還沒人這麽叫過我呢,小夥子眼神不行啊。”

“就是眼神太好了,才看到別人看不到的美嘛。”陸壹哄老太太也信手拈來,“小美女,幫我們拍張照片吧,按一下這個就行。”

他跑回春夏身邊,牽起了她的手,兩人并肩站在一棵樹下。

老太太不會用智能機,視力也不太好,把手機拿得很遠,眯着眼睛瞅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陸壹跑過去看效果。

“長得真俊。”老太太誇了一句。

他接過手機:“你的眼神也不錯哦。”

“我說姑娘呢。”老太太瞅着他身後的春夏。

陸壹笑了:“那你的眼神跟我一樣好。”

老太太那随便一戳,抓拍得還挺好的。

春夏的神态安靜而平和,陸壹在她旁邊笑得十分好看。他們穿着色調一致的米色大衣——這是陸壹昨天晚上就和她約定好的,一俊一靓,站在色調尚顯蕭索的背景中,卻平白有一種溫柔的質感。

這張照片連修片都不需要了。

一直到上了樓,陸壹還在看,春夏打開門,他跟着走進去,在咪咪嗷嗷的呼喚中說:

“好像我們的結婚照。”

春夏:“……”

陸壹将那張照片發上微博。

原本想了很多文字,字字斟酌着怎麽說最為恰當,最能挽救事态。最終還是全部删掉了,延續夏木一貫惜字如金的高冷風格,什麽都沒說。

沒頭沒尾的一張照片,成功讓不可開交的罵戰暫停下來。

陸壹的臉粉絲們已經非常熟悉了,這幾天他的各種照片——甚至連他小學時期戴紅領巾的都被扒了出來,他不怎麽用的微博賬號也沒能幸免。

評論裏自然各種聲音都有:

【會發博倒是說句話啊,到現在一個解釋都沒有,到底什麽意思?】

【卧槽,這個不會是夏木吧???這麽漂亮的???】

【別又是盜圖[doge]】

【真人這麽好看,還需要扮男人嗎?黑子們可以歇歇了。】

當然更多的是數不過來的“啊啊啊啊”。

【夏木大大太美了,我宣布這是我新老婆,xxx對不起我愛上別人了!】

【路人進來看熱鬧的,突然轉粉】

【媽媽我終于見到傳說中的神仙下凡了!】

陸壹又用自己無辜被占領的微博轉發,這次配了文字:

【最近很多人私信問我和夏木大大是什麽關系,今天正式回應一下:五毛錢的包養關系[眨眼]】

他的評論相對來說和諧很多,除了少數罵他炒作的人之外,大多也是土撥鼠式尖叫。

【這是什麽神仙眷侶!太般配了吧!】

【不知道有沒有還記得他才19……】

【小狼狗X神仙姐姐?這cp我先站為敬。】

……

雖然還有一些罵聲,但情況比陸壹預想中更好一些。

果然,姐姐的顏值就是最有利的武器。

那天沒有去成歡樂谷,之後幾天的天氣不是很晴朗,陸壹便日日跟春夏窩在家裏看電影。

偶爾發小們約喝酒,他都會先問過春夏,她願意去,他就帶她一塊赴約;她不想去的話,他也就毫不意外地選擇抛棄兄弟。

連看了幾天電影,他實在有些無聊了,去翻春夏以前的畫冊看。

猶記得剛認識,幫她搬家的時候,看一眼她都不讓,小氣巴拉的。現在陸壹在她書房裏亂翻,她也任由他翻。

陸壹對上次一眼而過的那幅畫還有印象。

他特意把那本發黃的線稿本翻了出來,認認真真看了半晌,還是沒看出來是個什麽玩意兒。

他拿去問春夏:“姐姐,你畫的是什麽?”

春夏瞥了一眼,那是很早之前的畫本了,筆觸在現在看來青澀得很。

“玃如。山海經裏的怪物。”

臯塗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鹿而白尾,馬腳人手而四角,名曰玃如。

陸壹又往後翻了翻,都是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大概都是山海經裏的。

不過最後一張是人。

準确來說,是一個半人半怪。頭上沒有頭發,卻是斑駁起伏類似蟾蜍的樣子,嘴裏長着比臉還長的獠牙,耳朵碩大而形狀扭曲,身體纖瘦卻肌肉強悍,遍布奇怪的紋身,手指更是如巨大鳥類的爪子,骨節猙獰凸出,指甲彎曲,長如刀;而背後,長着一條條章魚一般的觸角。

沒有下半身,從面部的線條可以看出是女性,但十分淩厲,且整體透着一種可怖而陰毒的感覺。

陸壹看得咂舌。

這顯然是春夏自己想象出來的,但不知是該誇她腦洞大,還是……

他總覺得,很多人類創造出的可怕的東西,不是單純的想象。

“畫怪物幹什麽,你應該畫一些美好的東西,”陸壹合上畫本,賤兮兮地挑着眉毛,“比如,我的肉體。”

春夏看了他一眼,繼續看電視。

陸壹蹭到她旁邊。

自從上次被她當衆“出賣”,他這幾天一直非常檢點,嚴格自我管理,沒有再說過“我硬了”三個字。

不過,一提到肉體,他不免回憶起和春夏的初次見面。

那個下午,那間畫室,他大概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姐姐,”他壓低聲音,軟着調子,爐火純青地撒嬌,“你什麽時候再給我做一次模特,我上次都沒有畫……”

春夏面無表情地:“你在睡覺。”

“我太困了嘛,你進來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不然我肯定一下子就清醒了。”陸壹捏着她的袖子,晃了一下,“嗯?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春夏不為所動。

撒嬌不頂用,他只好打感情牌:“那等我生日,禮物就要這個,成嗎?”

“你什麽時候生日?”

陸壹垂下眼睛,停了下才道:“六月。”

春夏答應了:“好。”

陸壹猛地擡起頭,眼睛一下子亮極了:“一言為定。”

春夏點頭。

“那今天你畫我吧,”他一副爽快的口吻,“禮尚往來。”

春夏看着他躍躍欲試、仿佛她一點頭,他就能表演一個三秒鐘脫衣服的樣子。

幾秒鐘後,點了頭。

陸壹從地上站起來,對她風騷地眨了一下眼睛。

“給你三分鐘時間做一下心理準備,待會兒不要被我迷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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