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回頭,就見舒瑤的臉上濕漉漉的,仿佛剛下了一場雷陣雨
物是人非,多想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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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逸文開了一整天的會,身心俱疲。臨到下班,才得空在辦公室稍做休息,但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他就要趕往另一個地方。
今天是兒子兩周歲生日,他不願大操大辦,只請了全家人聚餐。考慮到父親也是大忙人,宴席就定在鴻基酒店。
湯紅玉今天打扮得十分用心,選了一條薄荷色的V領連衣裙,鎖骨處的鑽石項鏈在燈下閃耀着華光,外面套了一件純白色的蓬松皮草,除了女王範兒之外,整個人年輕了不少。香奈兒的粉色眼影與腮紅,讓她有了柔和的神态,不似平日的高高在上。
她的左手邊,依次是鞠乾清、楊曉菁。右手邊,依次是莊道宇、鞠逸文、莊萌萌以及她懷裏的男孩。
楊曉菁應是受了鞠乾清的指點,明明如花似玉的年紀,卻穿得極為樸素,連首飾都未佩戴。雖說與董事長女友的身份不太相稱,但湯紅玉的眼色掃過之後,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她便知道自己沒有做錯,暗暗舒了一口氣。
“曉菁啊,多吃點,今天家庭聚會,都是自己人,不用拘束。”湯紅玉舀了一碗鮑魚四寶羹,轉到楊曉菁面前。
“噢,好的好的,謝謝湯市長。”楊曉菁的聲音嬌滴滴的。
湯紅玉唇角勾起,笑容溫和,心底卻罵了一聲小妖精。
“萌萌啊,你要向婆婆學着點,逸文的碗裏都是空的。”說話的人正是莊道宇。
他今晚的裝扮非常高調,與楊曉菁的樸素做派大相徑庭,板寸頭上抹了許多啫喱膏,根根分明的頭發顯得精氣神十足,深色西服不僅打了領帶,左胸口袋還疊放了一塊金色的方巾,初步展露了一名地産大鱷該有的品位和氣質,但他內心依然有些發虛,因為對面坐着的是鞠乾清,全江東市實力第一的地産大佬。作為湯副市長的心腹兼親家,在這種場合下,他是不能輸的,最好,能為她争光。
莊萌萌挨了評,只好将兒子放在旁邊椅上,起身舀一碗羹,遞到鞠逸文面前。
“逸文,喝羹。”她含笑看着他,臉上卻閃過一絲只有他能看懂的尴尬。
——爸爸什麽都不懂啊,要我向婆婆學?那我舀一碗羹給舒瑤嗎?
她在心底腹黑地想着,當然,臉上絕不敢表露出半分。嫁進這個家時間不長,但她總覺得婆婆對楊曉菁過于刻薄。
鞠逸文輕聲說句謝謝,接過、放下,一臉倦容,兀自吸煙。
說實話,他并不厭倦在場的某一個人,只是厭倦這麽一桌人圍在一起的氣氛。若不是情非得已,他斷然不會組織這樣的聚會。
家庭聚會?誰是家人?明明各懷心思,卻要故作融洽,做人非要這麽虛僞,自己累是不累?
透過煙圈,看了母親幾眼,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憐憫。然而轉念一想,他有什麽資格憐憫別人?
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煙要少抽了,你還這麽年輕,要注意身體。”鞠乾清放下筷子,蹙眉看着他。
“嗯,知道了。”鞠逸文淡然地說。
他不是沒有看見父親眉間的關懷與憂心,只是看見了那些才更感到傷心。直到今天,父親離家的情景,都如一把刀子插在他心上,經年累月,仍未拔除。有時,他真的會質疑一些東西的頑固性,為何能如此頑固地占據着人心?
“哎呀老鞠,抽煙也是釋放壓力,最近星光在商談出售,逸文已經忙壞了。你有個這麽優秀的兒子,必須知足了!”莊道宇說笑着拎起了小酒壺,“咱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世界是他們年輕人的,不管你放不放心,總要交給他們,咱們就不要操心了,來,喝酒!”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老莊還是酒量驚人啊。”鞠乾清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也面不改色地幹了一壺。
湯紅玉坐在當中,看着這兩個男人喝酒,面上始終帶着笑意。她從30歲篤信佛教,此刻突然想起師傅的一句話。“萬物為你所用,卻不為你所有,愛人也是。愛人在你身邊是緣,緣盡,愛人也會離去。”
不知怎地,驀然感到孤獨無比,心情跌入谷底,只是她歷經塵事修煉,表裏不一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沒有人看出她的情緒變化。
鞠逸文看着父親:“什麽時候喝你的喜酒?”
鞠乾清顯然愣了一下,抖抖煙灰說:“還沒打算。”
旁邊的楊曉菁牽強地笑了笑:“你爸爸工作忙,身體也不是太好,我只要陪着他就行。”
“今天是球球的生日,讓我們祝他快樂、健康地成長!”
筵席末尾,湯紅玉領先站起,所有人舉杯共飲。
這社會上,越是光鮮的人群,越懂得維護表面上的和諧。
步出酒店,天空竟下起了大雪,潔白的雪花紛紛而落,覆去了城市的霓虹,也覆去了蕭索的枯枝,覆去了路邊的泥濘,也覆去了一切的肮髒與醜惡。
“好冷哦。”身邊的莊萌萌縮了縮脖子,豎起了玫紅色的大衣領子。
鞠逸文卻輕輕一笑,寒風中,呼吸着清冽的空氣,渾身毛孔都為之一暢。
——2013年的第一場雪,來的真是安靜。
“萌萌,你送他們回家吧。”
“你不回去??”萌萌好奇地睜着眼。
“我回公司加班。”他快步鑽進車裏,冒着雪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為什麽6歲就成了鞠大帥哥的偶像,多年後舒瑤才知道了更多。嘿嘿,具體請見番外(上)
☆、滑雪
街上人跡稀少,大雪依然在下。星星像頑童在頭頂眨着眼睛,他一路開得飛快。
奔馳車掠過一條又一條街,一盞又一盞燈,在某個紅燈處的無意一瞥,竟看見了那天舒瑤約他見面的地方。
深夜書房,燈光暖黃柔亮,有不少人還在裏面捧書夜讀。
他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過去,下意識地在裏面尋找,驀地心頭一緊。
那女孩穿着淺藍色毛衣,白色牛仔褲,頭發卷卷地垂落在肩上,正站在書架前看書。
雖然只能看見側臉,他已經認出了她。
手機響起,是楊曉菁的來電。
“逸文,到家了嗎?”
“還沒有,我在外面。”他舉着電話在耳邊,卻目不斜視地看着書店櫥窗內的女孩。
“外面下大雪,開車不安全,早點回家。”楊曉菁關心地叮囑。
“好,知道了。”他應付着,想挂電話,卻聽到那頭又繼續說話,口氣猶猶豫豫。
“逸文,沒想到你會幫我說話,我很感動。”
他微微一愣,明白過來。“應該的,是我爸不好,以後有機會我再勸勸他。”
“沒關系,他這個年紀,我能理解他。婚姻不過是一張紙,我也不太看重這些形式。”
“嗯,這是你的想法,但他作為男人,還是要有擔當,我會再勸他。”鞠逸文的口氣非常堅定。
“好吧,謝謝你,逸文。”
楊曉菁終于挂了電話,鞠逸文的目光仍然看着書店裏的女孩。
雖然嘴上說父親該有擔當,可是,他自己呢?
這個寒冷的夜晚,不期而遇的大雪,不期而遇的她。莫名地感動湧上心頭,眼眶慢慢發熱,手中方向盤急打了一個漂亮的彎。
“什麽書這麽好看?”他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後。
舒瑤吓了一跳,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一時間竟沒有轉過頭。
他靠着她,目光也落在她手裏打開的書頁上,默默地念着那些字。
“浮生若夢,何妨就當它是夢,盡興地夢它一場?世事如雲,何妨就當它是雲,從容地觀它千變?”
他念字的時候,聲音總是那麽婉轉動聽,叮叮咚咚宛如清泉流過山澗。
舒瑤聽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
“這本書不錯。”他說話時走到了她身前,黑色大衣落滿了雪花,一股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容顏卻越發地俊朗出塵,一雙如水的眸子深深地注視着她。
“怎麽還不回家?害怕嗎?”
“沒有,只是最近失眠,回去也睡不着。”她眼眸低垂,聲音有些無奈。
他思忖片刻,然後聲音愉悅地問:“那我們去滑雪吧?今天是2013年的第一場雪,很有紀念意義,洪藍鎮的滑雪場晚上人也少。”
“嗯??”她愣住了,手中書本掉到地上,慌忙想要彎腰去撿。
鞠逸文卻已經彎腰去撿了。
那麽高大挺拔、矜貴優雅的男人,毫不猶豫地為她彎腰去撿一本書。
她只覺得心底湧起了汩汩的暖流。
鞠逸文撿起了書,卻沒有立即起身,他的目光落在了她不知何時散開的鞋帶上。
“噢……”窘迫之餘,連忙蹲下,卻來不及了。
他的長指已經拉住鞋帶兩端,千纏百繞地系了起來。
這是她夢中的畫面,是她心心念念、無法忘記的溫暖。
2009年的冬天,她也和鞠逸文去滑雪,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一望無垠的雪場銀裝素裹,每一口呼吸都迅速在空中化作白霧。很冷,但是很喜悅。她坐在凳子上,正要彎腰換穿滑雪鞋,鞠逸文已蹲下,就蹲在她的腳邊,白皙的長指拉住兩根鞋帶左右穿孔,一道道紮緊。
那時候,他也是蹲在她的腳下,低着頭,神情專注,長指極其有力,就和現在一模一樣。
隔了許多年,舒瑤才猛然發覺,他給她系上的不是鞋帶,而是千絲萬縷的羁絆。
“逸文,求求你,別對我這麽好……”她也蹲下來,茫然地看着他。
他擡頭,與她四目相對,心不由得一痛。曾何時起,自己對她的好,竟會令她如此茫然?這本來都該是天經地義的事。
“卷卷,跟我走吧。”他握住她的手,站起來,神色十分動容,“我要告訴你一切,我要你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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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墨藍,萬籁俱寂,雪還在下着,外面寒風刺骨,車內溫暖如春。
坐在他的身旁,聞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舒瑤的心境再次蕩起了漣漪。她曾經無數次地坐在他車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靜靜地,默默地,世界就很美好。
不知道他怎麽忽然想起去滑雪,不過她知道,他素來喜歡與速度有關的事物,比如賽車、跑車、滑雪,都是如此。
他卻不知道,在別後的多年裏,她曾無數次去過滑雪場,但不是為了滑雪,只是為了紀念。
每每到了滑雪別墅,她喜歡站在窗邊張望,窗外的山林和和雪地,一片潔白,恍若出世,她伸出指尖去觸碰玻璃,仿佛觸到了雪,那一絲令人震撼的冰涼,純淨的不含任何雜質。
她出神地望着,突然看到窗外有兩個人影。他們雙手拄着雪杖,踏着雪板,從雪道的海拔最高處馳騁而下,暢快淋漓。
然後,她眼睛花了,竟将那兩人看作了自己和鞠逸文,再用力眨眨眼睛仔細辨認,原來不過是生命中無數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別發呆了,過來。”
今晚的滑雪別墅裏,鞠逸文真真切切地坐在沙發上,向她招手。
舒瑤收起恍惚的思緒,走過去。“你要告訴我什麽?”
她确實迫切地想要知道。
鞠逸文似乎心中仍有猶豫,只是臉上仍然挂着笑意。
“你先換鞋,一會兒出去我檢驗下你的水平,要是沒長進就不告訴你。”
“……”舒瑤無語,怎麽有一種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意味,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任人玩弄……
兩人穿戴好滑雪裝備,乘纜車上了山。站在2115米的高度往下看,舒瑤還是打起了哆嗦。
鞠逸文側眸看她:“膽子還是這麽小?”
“我才沒有!”口氣是堅決的,只是舌頭不争氣地打了結。
不遠處,兩個裝扮很專業的男人朝他們看過來,眼見兩人遲遲不動,便主動發問:“需要專業教練嗎?”
舒瑤猶豫地看向他們:“我是菜鳥,學了很久都沒學會,你們能一次教會我嗎?”
男人們笑得十分輕松。“小菜一碟,包你學會。”
“太好了。”她發自內心的笑。
鞠逸文目光寵溺地看着她,沒有說什麽,算是默許了。其實他的水平絕不亞于專業教練,但為了舒瑤的安全,便沒有拒絕這兩個人。
教練先帶他們選了一條初級雪道,波度只有5度,寬度足有50米,長度則達500米。
“這是雪道機修整過的滑雪道,适合初學者練習。今天先教你滑降,明天再學轉彎。”
“嗯,這樣看起來容易多了。”舒瑤信心大增。
那兩位教練相視一笑,便開始傳授技術。
“先穿好滑雪器材,将兩只滑雪板的後部向外推出,呈內八字狀,膝蓋向前頂,上身稍向前傾,兩腳平均負擔體重,用兩只雪板的內刃卡住雪面向坡下滑行。記住,兩只滑雪板形成的角度越大,阻力就越大,滑行也越慢,反之阻力就變小,滑行就加快。”
“在滑行中需要不斷的改變這種角度的大小,以體驗由此帶來的速度變化。初學者可将此技術用于滑降中的減速和停止。此階段的主要任務是将滑降中的加速運動控制為勻速運動或減速運動。”
這些技術只對舒瑤受用,對鞠逸文這樣的滑雪高手就是小兒科了。很久沒有滑雪,此刻渾身暢快,轉眼就将舒瑤抛在了身後。
舒瑤畢竟是菜鳥,她和鞠逸文恰恰相反。他喜歡一切與速度有關的事物,而她懼怕速度。饒是心底反複默念着要訣,還是不斷地摔跤,站起,再摔跤,再站起,瞬間變身人肉彈簧,簡直讓鞠逸文不忍直視。
但舒瑤不愧是曾經的法學院高材生,悟性過人,半個鐘頭後,終于能堅持滑降200米不摔跤。
在這個初學的過程中,兩位教練循循善誘,得到了鞠逸文和舒瑤的一致信任。他們如同一對好客的夫婦,熱情地邀請他們去別墅裏吃夜宵。
當然,這個邀請被教練婉拒了。他們只是真誠地微笑着,然後在夜色更深時,将兩人送上了下山的纜車。
“再見,我親愛的學生。”
這句話的口氣怪怪的,鞠逸文忍不住一愣,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可又說不上緣由。他讓舒瑤先上了纜車,自己随後坐了進去。
夜已經深了,深藍色的天空猶如一塊巨大的絨布,璀璨的星光像是鑲嵌在上面的黃寶石。月亮發出清冷的光,如同一位清麗脫俗的仙子,用她滿身的聖潔光輝,映照着蒼茫的雪地,也給人間的頑童照亮了回家的路。
舒瑤仰望着頭頂的星空,忽然萬分感動。
“你還記得嗎?你曾說,除了天上的星,水中的月,這人間的一切,只要我想要,你都可以給。”
鞠逸文沒想到她還記得這些,輕輕一笑:“我現在也會這麽說。”
舒瑤心裏“咯噔”一下,看似平靜地默了數秒,其實內心在努力平複情緒。
“現在該告訴我了吧,你要和我說什麽?”
他唇角的笑容斂起,神色變得鄭重了,“嗯,那你聽好了,我從頭告訴你。我和萌萌——”
話剛出口,忽然停住了。
舒瑤詫異地盯着他,也駭然地感覺到哪裏不對勁。
到底是哪裏不對呢?兩人都莫名地感到焦躁,但焦躁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一瞬間後,他們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驚懼的神色。
——是他們的纜車正在下墜!!
繩索居然斷了,纜車正往山谷裏急速墜落!!
剎那間,兩人注視着對方,彼此的眼底都是風起雲湧,千言萬語堆積在胸口,卻什麽都來不及說了。
纜車正在急速下墜,黑夜中,依稀能看到下面崎岖的山石。巨大的恐懼,徹底吞噬了他們。
“卷卷,抱緊我。”電光石火間,她聽到他這麽說。
然後,便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無數往事、無數思緒,如風中的紙屑,浮動在眼前,又很快随風飄散。
只是,還有很多話,她還沒能告訴他。
逸文,我始終不敢告訴你,我一直在盼望多年前的婚禮能夠重現,我盼望着那一天,天底下最帥氣的你,會穿着天底下最帥氣的西服,走進鮮花滿地的莊園,牽起我的手,在神父面前交換戒指,當着所有親朋好友的面,親吻我,說你愛我……。
可是,為什麽上帝留給我們的是這樣的結局,這樣的結局,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不完美……
逸文,我是真的好遺憾……
破碎的思緒如閃電劃過腦海,然後,天地間安靜了。
大雪仍然靜靜地下着。
作者有話要說:
☆、咫尺
屋裏光線偏暗,空氣流動不暢,陣陣難聞的氣味。
程璐瞥了一眼男人黑乎乎的指甲,皺起了眉。林嘉順神情自若地問着話,邊問邊用黑色簽字筆在本子上記錄。
談及肇事者魏兵,這個名叫嚴軍的人還是很有印象的。根據他的陳述,魏兵來自鄰縣農村,曾是車隊司機,負責給各個工地運送土石方,工作很賣力,但幾個月前辭職了。
“為什麽辭職?”林嘉順擡眼問。
嚴軍似乎有所猶豫,默了良久,點燃一支煙,眼睛眯起來。“魏兵這小子命很苦,本來天天通宵開車,攢了不少錢打算結婚,誰知他媳婦有天在街上,被一輛小轎車撞死了。魏兵受了刺激,跟着就瘋了。”
“那他辭職後怎麽還開着車隊的車?”程璐追問。
嚴軍說:“他瘋了以後,我覺得不能用他了,但是又可憐他,所以把他平常開的那輛車送他了,讓他自己能接些私活。”
“你是否知道他接過哪些私活?”
“這我就不清楚了。”
程璐的眉頭再次蹙起,林嘉順卻似乎有了頭緒,唇角微微勾起,合上記錄本站起來。“好的,我知道了,感謝你的配合。”
步出民宅,兩人上了車。
林嘉順吩咐說:“開導航,查下渣土運輸管理辦公室怎麽走。”
“去那兒幹嘛?”她不解。
林嘉順踩下油門,握着方向盤,目光堅定地注視着前方。
“魏兵接私活,在渣土辦一定有過處罰記錄,去看看就知道了。”
“處罰記錄能證明什麽呢?魏兵有精神病,這次車禍很可能是他個人行為,沒有幕後主使。”
林嘉順斷然搖頭:“不,我不相信。”
程璐無奈,只好打開導航。
兩人找到渣土辦的負責人,說明了來意,對方表示一定配合,立即讓內勤調出近半年的案件記錄。
內勤一邊在電腦上打開文件夾,一邊介紹道:“我們查處的對象要麽是公司,要麽是個人,文件夾也是以相關的公司或個人名字命名的……”
話音未落,林嘉順已經迅速從中找到了魏兵的名字,長指伸向屏幕:“這個,打開!”
內勤連忙雙擊鼠标,打開該文件夾。
“2013年10月15日,魏兵駕駛黑車運輸20方土,經……運往市政公園G33地塊……抛灑滴漏……罰款5000元。”
“市政公園G33地塊。”林嘉順默默重複了一遍,眼睛變得雪亮。
兩人離開渣土辦公室,重新坐上了車。
程璐抱着手機主動問:“下一步要查國土局怎麽走嗎?”
不料林嘉順搖了搖頭,臉色凝重。嘴唇緊抿了半晌,才開口。
“我知道G33地塊的開發商。”
“啊,是誰??”程璐驚喜地問。
“道宇建設。”
她怔了怔,而後發出一聲長長的冷笑。
林嘉順轉頭看向她,目光中帶着疑惑。“程璐,你怎麽這麽高興?”
她花了好一會兒平複下來,神情中充滿了報複的快感。“我當然高興,因為很快就會看到莊萌萌全家遭到報應了。”
林嘉順皺起眉頭:“為什麽會有這麽惡毒的想法?”
她睜大了眼睛:“惡毒??呵呵,師兄,很多事情你不了解。”
他的神色閃過一絲不屑:“你們年輕人的恩怨,我也沒興趣了解。”
“是嗎?”
“不過我知道,你是因為鞠逸文才恨莊萌萌吧。”
程璐聽到鞠逸文的名字,臉色一變,不再說話了。林嘉順開着車,眼角餘光還是能瞥到她充滿了憤怒與不甘的神情。
兩人回城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餐,吃完飯已是下午三點,林嘉順卻沒有休息的念頭,當然,程璐也沒有,她現在比林嘉順更迫切地想要查出結果。
到了看守所,提出魏兵再次審問。由于已經知道他精神不正常,這次審問起來也坦然許多,對他的許多不符邏輯的話語,也不去計較了。
“魏兵,你女朋友是被什麽車撞死的,你還記得嗎?”程璐循循善誘地問道。
魏兵的神情立刻激動起來,雙手握拳捶着面前的小桌板。“我當然記得,是一輛黑色的小轎車!!”
程璐觀察着他的神色,忽然心念一動:“如果你能找到這輛轎車,你會怎麽做?”
“當然是以牙還牙,撞死他們!!”魏兵眼睛通紅。
程璐似乎松了一口氣,身子向椅背靠去,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林嘉順聽了良久,眉頭越擰越緊,盡管他不喜歡這樣的問話方式,但是出于無奈,只好接着問下去。
“現在你得償所願了,你真得好好感謝幫你找到這輛黑色轎車的人。”
“噢,你說的沒錯!等我出去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七爺!”
“七爺是誰?”林嘉順敏銳地問。
他驀然想起舒瑤那天在趙子墨病房裏的一番話,她說在洗手間聽到兩個男人談話,其中一個人好像就叫做“七爺”???
“七爺……七爺……”魏兵突然目光迷離,喃喃自語。
程璐見他精神狀态不對,連忙輕聲安撫:“魏兵,你別急,慢慢想,七爺是不是工地上的人?”
“不,不是,他不管工地,管工地的是五爺……”提到五爺,他突然雙手抱頭,神色痛苦,“五爺是誰?五爺又是誰啊?”
林嘉順給她遞了個眼色:“你安撫一下,我出去打個電話。”
他走到過道裏,給舒瑤打電話,試圖确認一下她那天聽到的話。然而撥了三次,電話都無人接聽。
又過了一會兒,程璐走出來。
“師兄,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再問他又要瘋了。”
林嘉順點頭,心不在焉地說:“你把情況反饋一下,盡快給他安排精神鑒定。”
“好,再見。”
兩人就此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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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順返回辦公室,埋頭整理一天的工作進展。不知不覺,天幕暗下,手機軟件提示冷空氣突襲,江市迎來第一場暴風雪。
他倒了一杯熱咖啡,捧着走到窗前,只見外面果然洋洋灑灑地飄起雪花,天空一片湛藍,繁星閃爍着,與街上燈火交相輝映,難以分辨。
外面一定很冷,不知舒瑤回家了沒有?
想到這裏,他看着安靜的手機,忍不住心神不寧。
——這丫頭怎麽到現在沒回我電話?轉念一想,算了,自己現在焦頭爛額,一日不解除危險,一日不可與她相聚。她如果躲着我,也是情有可原。
回到案前繼續工作,又過了一段時間,他耐不住心中煩亂,又給舒瑤打了一通電話。
這次,電話終于有人接了,卻是弟媳趙子墨的聲音。
“子墨,怎麽是你?舒瑤呢?”他疑惑地問。
電話那頭十分嘈雜,等了一會兒,趙子墨似乎走到了沒人的地方,才安靜下來。
“哥,你就燒香吧,謝謝佛祖保佑你們家舒瑤!”
“什麽意思???”
“哎,其實也不要感謝佛祖,你感謝鞠少爺吧,沒有他,舒瑤已經死了。”趙子墨的聲音充滿了矛盾和傷感。
林嘉順聽她這般語無倫次,着急不已,索性直接問:“你們在哪兒?”
“就我住的醫院,你可以過來看看——”
話沒說完,林嘉順已經挂了。趙子墨呆呆地看着被掐斷的通話,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的話還沒說完呢,她想說:“你可以過來看看,也可以不來。因為你可能不會喜歡這裏的畫面。”
沿着走廊走回病房,趙子墨沒有進去,就站在窗外看着。
窗戶的對面還是窗戶,只是那扇窗之外,便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鵝毛大雪簌簌而落,似斷了線的珍珠,也似女人的眼淚。
舒瑤坐在病床前,緊抱着那個人的手,淚落如雨。
趙子墨站在走廊的窗戶外,想起自己流産後的這段時間,舒瑤經常來給她說笑話,逗她開心。現在,她也想将這份溫暖與歡笑傳送給舒瑤,可是她做不到。她默默地看着他們,自己也哭成了淚人。
“子墨。”林嘉順沉沉的聲音。
她轉頭,一雙紅腫的眼睛看向他:“哥……”
林嘉順擡手抖落頭發上的雪花,向前走了幾步,輕嗯一聲,然後轉身。
趙子墨觀察着他的神色,以為會有巨大的變化,沒想到他始終面無表情,只是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身影孤直地挺立着,如一座沉默的大山。
趙子墨用面紙擦擦眼睛,将他拉到走廊的盡頭,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好在他們運氣不壞,纜車下墜過程中被一顆樹攔了下,最後又掉在水裏。”
“舒瑤受傷沒有?”
“只是輕微腦震蕩,很快就醒了,她在鞠逸文的懷裏,被保護的很好,但是鞠逸文自己受了重傷,醫生說有生命危險。”
林嘉順的臉色終于起了一絲變化,看起來陰晴不定。
這時,走廊另一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幾個人影洶湧而至。他們一起看去,是鞠逸文的家人。
湯紅玉沖在最前面,鞠乾清、楊曉菁緊随其後,莊萌萌抱着孩子,腳步有些跟不上。
湯紅玉緊繃着一張臉,徑直沖進病房。林嘉順頓時預感到不妙,快步跟進去。
果然,湯紅玉走到床邊,一句話沒問,揚手就是一記耳光,打在舒瑤臉上。
舒瑤早已情緒崩潰,體力不支,這一耳光扇過去,她毫無防備,纖細的身子向一側倒去。幸而林嘉順眼疾手快,側步上前扶住了她。
她倒在他的懷裏,身子都在發抖,眼若汪洋,臉頰赤紅,看得林嘉順心如刀割。
湯紅玉似乎還不解氣,擡腿踢過來。
林嘉順毅然擡手,握住了她的腿,眼色冰冷地說:“湯市長,舒瑤也是受害者。你若不分青紅皂白,我有權訴你故意傷害。”
鞠乾清站在後面,拉了一下湯紅玉的胳膊。“好了,你再生氣也沒用,看看兒子吧。”他聲音沙啞,眼中噙着淚光。
楊曉菁也安慰道:“是啊,湯市長,最重要的是逸文平安無事,我們不要打擾了他。”
“打擾?我兒子都醒不過來,他根本聽不見我們說話!”湯紅玉的臉龐因為憤怒變得扭曲,聲音也失去了控制變得尖銳無比。
莊萌萌懷裏的孩子似乎被吓到了,突然嚎啕大哭。萌萌連忙抱着他走到一邊,輕拍着孩子的後背,一邊哄着一邊流淚。
林嘉順拉着舒瑤站起來,“我們走。”
舒瑤望着床上沉睡般的男子,神色充滿了痛苦與不舍。但是再看看湯紅玉淩厲的神情,只好先出去了。
走出病房,她不斷地喃喃自語:“逸文說要告訴我一切,可他什麽還沒來得及說啊……”
過道裏,正在哄孩子的莊萌萌擡起頭來,看着她。
“舒瑤,他真的這麽說嗎?”
她茫然地看向莊萌萌,點了點頭。
萌萌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暴風雨之後的寧靜。
“舒瑤。”她輕聲喚,“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訴你吧。”
“你知道逸文要說什麽??”
莊萌萌未及回答,過道裏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暗淡的光線中,他們共同看去,來人陣仗浩大,左右都有随從。
“爸爸。”莊萌萌看見來人,神色迅速一黯。
莊道宇穿着棕色皮大衣,匆匆走到門口,沖她點了個頭:“站外面幹什麽?快進來。”
“嗯……”莊萌萌只好抱着孩子跟進去了。
舒瑤在身後叫住她:“萌萌,你剛才要告訴我什麽?”
“沒、沒什麽。”萌萌轉頭看她一眼,很為難的樣子,“舒瑤,你回去好好休息吧,逸文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
作者有話要說:
☆、強吻
鞠逸文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他在蒼茫的雪地上奔跑。
雪花紛紛地落着,那麽白、那麽美。然而過幾日太陽出來,每一片雪花都将無影無蹤。到了明年冬天,又将有許許多多的雪花降落,只不過,已不是今年的這些雪花了。
他胸中鈍痛,将天地統統抛在身後,一直跑到了懸崖邊上。
“年輕人,前面已是絕路。”
回頭,只見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人伫立在夜色中,陌生的臉孔卻透露着親切的眼神。
“何為絕路?”他問。
老人輕捋白須:“從此馬非馬,魚非魚,花非花,你非你。”
他慘淡地笑了笑:“那麽人生本就是一條絕路。”
“不,你可以按來時的路走回去。”
他仰頭指着深藍的天幕:“你看這麽大的雪一直下着,來時的路早就沒有了。”
“不,路就在腳下。”老人輕拂廣袖,輕指地面,“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