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南瓜
好不容易将好奇心爆棚想要刨根究底的田菁小姑娘哄走,襄荷苦着臉又蹲在了院子裏。
正發着愁,就聽門“吱呀”一響,蘭郎中和劉寄奴回來了。
這個時代只要身份憑證在,落戶手續還是很好辦的,加上蘭郎中與村長關系不錯,村長很痛快地便點了頭,不過正式落戶還要到位于襄城的縣衙登記造冊,蘭郎中便要帶着劉寄奴去一趟襄城。
趁着劉寄奴回屋準備身份憑證的檔口,襄荷忙悄悄朝蘭郎中招手。
兩人湊一起嘀嘀咕咕了半晌,劉寄奴出來了都沒發現,還是襄荷眼尖,看到那穿着灰色單衣的孩子一動不動地站在十米外等着他們,忙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站起來,順便轉了個話茬。
“……爹你放心,這次肯定能掙到錢,秋菊姐說了,周家最重孝道,肯定願意花錢。”裝地好像方才都在讨論這個話題似的。
蘭郎中先是茫然地“啊啊”兩聲,順着襄荷的眼神瞄到劉寄奴,才心領神會地附和起來,又招呼劉寄奴過來。
劉寄奴聽話地走到父女兩人跟前,順着兩人的目光,才看到地上匍匐着什麽植物的莖,烏泱泱占了好大一片地方,匍匐的莖蔓中,一個磨盤大的東西躺在中間,上面用黑布蒙着,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這是南瓜。”襄荷笑着解了他的惑,說着掀起黑布一角,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劉寄奴順着襄荷的動作望過去,果然,黑布一掀,露出一個圓滾滾磨盤也似的大南瓜來。南瓜也是歂岳帝西征引進的品種之一,如今在鄉下已被廣為種植,早已不是什麽稀罕物,劉寄奴雖不認識南瓜秧,但一看到果實便認了出來,畢竟南瓜盅等菜品都是全果入菜,還保留着大部分南瓜的本來模樣。
只是,眼前這個南瓜未免也太大了點。
如南瓜盅這樣的菜品,選用的南瓜俱是小巧玲珑,模樣整齊可愛的,大小跟炖盅差相仿佛。而眼前這個南瓜,說像磨盤絕不是誇張,而且不是像手搖的小磨盤,而是像那種需要牲口才能拉動的大磨盤,直徑足有約一米,躺在地上像一塊巨石,絕對稱得上南瓜中的巨無霸。
劉寄奴臉上現出驚訝的表情。
“嘿嘿,沒見過吧?”蘭郎中不禁嘚瑟了,“我敢說,咱這南瓜就是天上地下獨一份兒!別的沒地兒找!”
劉寄奴點點頭,但還是疑惑:“蘭叔,為何這個南瓜……會這麽大?”
這下是襄荷回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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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荷沒說話,而是撥開了地上茂盛的南瓜葉,露出南瓜主莖來。劉寄奴這才看到,眼前這片南瓜秧的根居然都在一處,看上去像是只有一株南瓜,但仔細看去,卻發現又不是一棵。
最靠近地面的地方有數根南瓜根莖,劉寄奴粗略數了數,起碼有七八根,往地面上一點,這至少七八根的主莖便被聚攏在了一起,用布條纏裹着,逐漸長在了一起,看上去宛如一體,而這個數棵南瓜秧組成的植株上,竟只結了一個果,就是那用黑布蒙着的,磨盤似的大南瓜。
“十棵,”襄荷這才伸出兩只手,“一共十棵,總聚十莖一處,以布纏之五寸許,複用浞泥之。不過數日,纏處便合為一莖。留強者,餘悉掐去。引蔓結子。”
劉寄奴聽出她是在引據書上所說,但他對農經典籍并不熟悉,因此只得繼續望着她。
襄荷跑回屋,拿了本泛黃發皺的書來。“呶,這上面看來的。”劉寄奴定睛一看,泛黃的書頁上寫着“汜勝之書”。
《汜勝之書》乃西漢末年農家重要人物汜勝之所著,算得上農家重要典籍,劉寄奴雖不曾詳讀,卻也因涉獵甚多而聽過此書之名。
既然是農書上有載,那麽襄荷能弄出來倒不足為奇,唯一讓劉寄奴驚訝的是,襄荷居然識字,識字也就罷了,小小年紀居然已經能看懂書上所載,并能活學活用。他跟蘭郎中相處數日,自然清楚蘭郎中不過剛識得幾個字,遠遠不到能輔導襄荷的地步。
對于一個農女來說,襄荷的表現可謂十分聰慧。
襄荷見劉寄奴眼神,便知他心中所想,忙擺擺手道:“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是鶴望書院的山長。山長每隔十日便免費教導附近鄉裏子弟,我每次都去聽,偶然聽到山長提及這本書,我才尋了去看,不懂的便問,這才照葫蘆畫瓢地弄出來。”
劉寄奴心下恍然,臉上帶着笑,并未反駁。即便有他人教導,以襄荷農女稚童的身份,能有這份好學之心,已是十分不易。
再說,鶴望書院的免費教導又哪是那麽好享受的。
鶴望書院,顧名思義便是位于鶴望峰上的書院。鶴望峰之所以聞名天下,一小半是由宋太|祖謝琰“鶴望君歸”的傳說而來,一大半卻是由鶴望書院而來。
鶴望書院始建于前朝,其創建人便是宋太|祖歂岳帝謝琰,當時是為回報鄉裏,也是為天下培育英才。如今謝琰早已化土,宋朝也不複存在,但鶴望書院卻仍舊屹立不倒,有“天下第一書院”之稱,哪怕是京城的國子監也不敢撄其鋒芒,只因滿朝文武中,足有一半都是出自鶴望書院。
鶴望書院創建之初便有回報鄉裏的意思,如今即便百年已過,也仍舊未改初衷,許多規矩仍是秉持前律,如每隔旬日由書院山長或學生免費為鄉人啓蒙便是一項。
屆時無論身份貴賤,無論年齡長幼,也無論性別男女,只要想去,便可自去鶴望山經義坪,自有書院之人開堂授課,這也是鶴望書院唯一向公衆開放的日子,平時無論何人都難入鶴望書院一步。經義坪是一寬闊平地,足可容納數千人,足以滿足教學之需。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去的。
雖然人人都可以去,但想要登上經義坪,首先便得爬上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臺階,不可借助任何外力,只能自己爬上去。
這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臺階,便是被稱為登天梯的存在。據說登天梯也是謝琰所設,目的是為鍛煉求學之人的體力與心智。鶴望書院的學生入學時都要過這麽一遭,待得學業合格,每個離開書院的學生也要自登天梯離開,而能自登天梯離開的學生,也是真應了“登天梯”這名字,不說全部飛黃騰達青雲直上,但大多都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再不濟也不能做個商人富賈。
對于一心求顯達的學子來說,這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臺階就算再難爬,咬咬牙也就忍過去了,反正一輩子也就爬一次,爬過後便是大好前程,至于入了書院之後,離開進入自有捷徑可走,而不必再走那累死人的登天梯。
但對于免費開蒙的鄉人來說,可就沒有捷徑可走了。每逢旬日,只要想去經義坪,便必須去爬那登天梯。
普通百姓想要識字,無非是不想當個睜眼瞎,真心想要靠此飛黃騰達的寥寥無幾,畢竟這時代可不是你認了字便能去考科舉的,再說只憑經義坪的授課,也只是能認個字,頂多再增長點見識,關于科舉做官的學問卻是一概不講的。
沒有胡蘿蔔吊着,尋常百姓自然不肯長長去爬那登天梯,雖然幾乎每個秀水村的村民都去聽過,但數年如一日的堅持下來的,除非那想要走科舉路子,甚至想要入書院的學童,便只有襄荷一個了。只要沒有出去游醫,襄荷每逢旬日便去聽課,因此還被村人逗弄,得了個女學生的外號。
襄荷不喜這外號,但也知道村人并無惡意,因此也只将村人議論都當做耳旁風,仍舊雷打不動地旬日便去爬登天梯聽課。
鶴望書院天下聞名,劉寄奴也知道書院旬日授課的傳統和那道長長的登天梯,聽襄荷每次都去聽課,心中自然有計較。
不過,雖然他佩服襄荷小小年紀聰慧好學,但……種出這麽大一個南瓜又有什麽用?
“自然是有妙用。”襄荷嘻嘻笑着回答,劉寄奴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将疑問說了出來。
“你看,”襄荷挪開身子,讓劉寄奴去看大南瓜朝南的那面。南面的黑布并未揭開,劉寄奴一眼望去便看到四個黃澄澄的大字——“壽比南山”。
劉寄奴不由睜大眼睛。
“嘿嘿,訣竅就在這裏了。”襄荷有些小得意地說着,“城中周府這月要為府中老太太慶生,還是六十整壽。周府家風一向好,當家人便是鶴望書院儒院的周山長,周山長為人最重孝悌,說了這次要給老太太大辦壽宴,家中子弟自然要挖空心思給老太太送份好禮。我偶然認識了周府一個小少爺,知道他正為壽禮心煩,就想起了這個法子。”
襄荷說着,指了指南瓜上的四個大字,“南瓜本就寓意吉祥,再天生“壽比南山”字樣,加上天下獨一無二的個兒頭,絕對能讨老太太歡心!”
襄荷認識的那個周府小少爺如今不過六歲,比她還小一歲,本就不适合送些貴重之物,再說周家家大業大,老太太什麽東西沒見過,自然不會對尋常禮物動心。而這個“壽比南山”的大南瓜則頗有巧思,既彰顯孝心,又不鋪張浪費,又符合小少爺的年紀,最合周家門風,因此襄荷便篤定這份禮物能讨了周老太太歡心。
至于培育出這個大南瓜的方法,她倒的确沒有對劉寄奴扯謊,的确是從農書上看來,而不是憑着前世的經驗搞出來的。
說來真讓人沮喪,襄荷滿以為可以憑着穿越混個風生水起,誰知道,冷酷無情無理取鬧的現實卻總是一次又一次打她的臉。
歂岳帝雖然将幾乎所有致富路都給襄荷堵死了,但也只是堵死了尋常穿越文常見的那幾條致富路,而不常見的,譬如草木嫁接之術,或許是術業有專攻,歂岳帝居然沒碰這個。
按理說襄荷應該為此歡呼雀躍,并馬上大幹一場,随便嫁接個果樹就賺得盆滿缽滿。畢竟她前世因為喜歡莳花弄草而對嫁接也并不陌生,各種嫁接方法都比較熟悉,只要給她工具,成功率不說百分之百,百分之七八十還是有的。
但是,當爬了幾次登天梯,聽過幾堂課,又親眼看着秀水村的村民們手法熟練地嫁接良種果樹後,襄荷只覺的,賊老天真愛玩兒她。
嫁接之術古已有之,不論是在這個年代還是襄荷前世的那個年代。《汜勝之書》上“總聚十莖一處”的瓠子種植法便是最早的靠接法,襄荷弄出的大南瓜的确是依葫蘆畫瓢,只把瓠子換成了南瓜。還有各種傳說中的連理枝,就是由于自然原因而巧合形成的嫁接,這種記載則更早。而《汜勝之書》之後,更有無數農書對嫁接現象做出了研究。
不說前世,只說這個世界,由于諸子百家的不同走向,百家之中的農家便不像前世那般逐漸式微,而是作為一個流派單獨流傳下來,千百年來,自神農到黃帝,再到春秋時的農家先賢許行,農家自成一派,各種典籍雖不如儒墨道法等大家,但也蔚為壯觀。
而在這些典籍之中,關于嫁接的記載就數不勝數,到了如今,這個世界的嫁接技術已經遠遠超過前世同時代的唐宋,幾乎與現代沒什麽差別。
這樣的環境下,襄荷想要靠嫁接賺個盆滿缽滿,只能說——
呵呵,做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