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7|

紅綢盒子裏碼放的銀子鑄成元寶的形狀,圓肚兒翹角如小船,胖嘟嘟地甚是可愛,當然,即便是鑄成一坨大便的模樣,看在俗人眼裏也是可愛的。

襄荷當然是俗人,于是,原本還擰着的眉眼在看到元寶的那一瞬間便舒展開了。賣珍珠的那九錠十兩的銀元寶還藏在自個兒床板下,襄荷隔一段時間便財迷地拿出來摸摸看看,因此一眼就認出盒子裏的元寶也是十兩一錠的樣子,而這樣的元寶一共有十錠。

一錠十兩,十錠就是整整一百兩,與上次賣珍珠的銀子相等,但珍珠是飛來之物,這一百兩卻是實打實自己掙的!襄荷不由笑地越發真心,連帶着看趙寅年都越發順眼起來,只覺得他白白胖胖地簡直就是年畫上的財神爺。她招呼着財神爺哦不,趙寅年進屋:“趙公子先進屋吧。”

趙寅年擡腳進了院子,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院中景致擺設,一邊笑道:“蘭姑娘不必客氣,說不得今後我們就是師兄妹了,不必叫地那麽生疏,喚我趙師兄便好。”

襄荷有些驚訝,瞅了他一眼,見他臉上沒半點瞧不起,反而十分誠懇的樣子,便謙虛道:“考不考的上還兩說呢,趙公子太看得起我了。”

将院中景色盡收眼底,趙寅年收回目光,眯眼笑道:“蘭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考核結束後我可是親口聽蔔院長誇贊姑娘呢。”

“咦,怎麽誇的?”蘭郎中一聽這話便來了興趣,興致勃勃地問道。

衆人來到了堂屋,襄荷忙擺桌沏茶,耳中便聽趙寅年道:“蔔院長說蘭姑娘小小年紀一心向學,雖為農女卻有憂國憂民志,全不輸于一般男兒。”

襄荷驚地差點沒把茶杯給摔地上。她怎麽不知道自己啥時候這麽有抱負了?蔔院長這是想誇她還是想害她呀。

蘭郎中卻聽得心滿意足,小胡子都笑地一顫一顫的,見襄荷還在端茶倒水地忙活,忙一把拽住她坐下,想拉着她一起聽趙寅年說更多人家誇他閨女的話。可趙寅年哪裏有那麽多話說,那一句還是考試散場時,衆山長議論紛紛,有山長對襄荷女子身份有非議,蔔院長氣不過才頂回去的。

因此他便不動聲色地将話題轉到了那一盒銀子上,“……是被徽州來的一個客商買去了,那客商也是家中母親恰逢壽辰,便出了高價,福祿壽喜四個葫蘆一個一百兩,只不許珍寶坊再将這樣印字的東西賣到徽州,好讓他的心意顯得獨一無二……除去珍寶坊兩成的抽成,所得銀子共三百二十兩,蘭家應得九十六兩。”

襄荷想過可能會掙錢,卻沒想到會這麽掙錢,即便經過重重分成後,四百兩落到她手裏只剩不到一百兩,但仍舊是一筆大數目,且這才只是第一筆買賣,往後還有後續進賬。雖然聽趙寅年所說,這四個葫蘆能賣出高價未嘗沒有運氣的原因,且今後再不能賣給徽州的客人,但賣不上高價還可以薄利多銷,總之今後能掙到的銀子即便再少,對于蘭家來說也足夠多了。

可趙寅年說是九十六兩,盒子裏的卻是整整一百兩。

襄荷便有些疑惑地拿眼瞅趙寅年,趙寅年見狀,喜慶的臉笑成一個白團子:“不過四兩銀子,趙師兄添上些許,湊成滿百之數,取個好意頭,預祝咱們的生意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這怎麽使得。”蘭郎中皺眉道:“這不成我們蘭家占趙掌櫃的便宜了麽?”

趙寅年挑挑眉,未料到蘭郎中居然會說出這話,但還是堅持道:“不過一點小心意,老丈莫要推辭,不然我可就當您看不起晚生了。”他嘴裏雖說着這樣強迫人的話,但語調甚是讓人舒服,且話裏意思明明是讓蘭家占便宜,蘭郎中便也不好再多說,見襄荷朝他點點頭,便也就收下了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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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寒暄了一番,趙寅年提出要再進些貨擺在珍寶坊裏,并提出想參觀一下。蘭家的“貨”都還長在藤上樹上,襄荷之前并未告訴過周清柯與趙寅年具體如何在果實上印字兒,但事實上,這法子并不難猜。且趙周兩人若真有壞心,直接派個夥計守着蘭家人便自然能夠得知具體法子,犯不着這樣惹人懷疑地提出。

因此襄荷便也大方地引着趙寅年去了院子裏,将那些貼了字帖的各色果實一一指給他看。此時正是六月初,成熟的果子還不多,除了葫蘆南瓜,便只有桃杏李,蘭家恰好桃、杏、李樹各一棵,此時正是碩果累累的時候,紅桃黃杏紫黑李,沉甸甸地壓彎了枝桠。

為了提高産量,襄荷将幾乎所有符合條件的果實上都貼了油紙貼,于是趙寅年便看見那一個個飽滿鮮嫩的果實上貼着醜兮兮的油紙,在青枝綠葉見随風招搖着。但他卻只在那些果實上掃了一眼便未再多看,反而對滿院的花草起了興趣,指着不認識的花兒便問襄荷名字。

院中有許多襄荷自山間移來的野花,有一穗紅花妖嬈枝的胡枝子,兩只蝴蝶比翼飛的雙蝴蝶,三瓣花瓣卷欲垂的野鳶尾……有些正在花期,有些還只有枝葉,雖無一貴重之物,卻勝在品種繁多,即便趙寅年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認不出院中植物的一半來。

他又看到上次珍寶坊裏送與襄荷的那盆球蘭,如今已經被襄荷放在了廚房窗外的一個木做的花架上,花架上還有其他花草。球蘭長長的枝條垂下,枝葉間已經探出一個個乳白泛着淺粉的花球,一個個五角星型的小花正開得熱鬧。

他心裏有了些譜,繼續狀似好奇地指着一株株花草詢問。

難得有人對院中的花兒感興趣,襄荷大有廚子遇到饕客之感,興致勃勃地給他一一介紹,這一介紹,每種花草的來歷都不免要提一提。提到那株鳳丹曲折的來歷時,趙寅年便笑道:“原來蘭姑娘也愛牡丹,這個可真是巧了,趙某家中院子裏有數百株牡丹。我是個渾人,欣賞不來這花兒的美,若蘭姑娘感興趣,待回頭我讓夥計去院子裏掘來,給姑娘送一車!”

一聽這話,襄荷先是一喜,繼而有些狐疑,便正色推辭道:“多謝趙公子,可牡丹并非尋常賤物,一個接頭便值一兩銀子,您若給我拉來一車,那不得幾百上千兩?這禮太重,蘭家不能收。”

先前趙寅年送她球蘭,又在分紅上多算幾兩,這尚可說成是想為了生意好做,畢竟球蘭和幾兩銀子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麽。但一車牡丹,哪怕是尋常品種的牡丹,在這個世界也定然不會多便宜,而以趙家的豪富程度,能進趙家庭院的牡丹,想來也不會是多麽爛大街的品種。

這樣的禮,以兩家關系來說實在有些重了。

趙寅年其實也只是說說,見襄荷一個小孩子說地如此正經,便也哈哈笑着順着臺階下,好像只是一時失言說了大話而已。

襄荷松了一口氣,陪着趙寅年又逛了會兒院子。眼看天色不早,趙寅年便提出要告辭,蘭郎中留他用晚飯,趙寅年自然推辭了。襄荷便與蘭郎中劉寄奴一起将已經成熟的果實都摘了,用籃子盛了讓趙寅年帶走。

趙寅年與趙掌櫃拎着籃子上了馬車,與蘭家三人道別後便趕緊啓程回城,再晚會兒,城門便要關了。

駕車的夥計揚鞭催馬,馬車駛上離村的小路,不過一會兒便轉上了官道。車廂內,趙掌櫃這才有些疑惑地問道:“少主子,您為何對這蘭家如此另眼相待?他們雖有個不錯的法子,但依我看來也不過是一時運氣,無根無基的,也沒甚深交的必要。那印字兒果實雖有利可圖,但對咱們趙家來說也不過是些微小利,像今日這事,打發個夥計來送銀子就是了,哪裏用得着您親自來?”

趙寅年靠在車廂上懶懶一笑:“趙叔,不是我自誇,你鑒寶是把好手,可看人卻不如我啊。”

聽了這話,趙掌櫃也不生氣,反而連連點頭。

趙寅年又道:“這筆生意是清柯親自囑咐的,我探聽過他的口風,他似乎對這一家子頗感興趣。清柯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那才是真正的無利不起早,比我這個商戶出身的更像個商人,南洋海運那事兒,若不是他牽線引得周家也下了場,只憑咱們趙家一個商戶,能接得下這麽大的盤子?只怕不被朝廷生吃了都算好了。”

趙掌櫃想起那狡詐如狐的周家二少爺,又點了點頭。

趙寅年嘆了口氣,随即道:“不過,這倒不是我如此看中蘭家的原因。你是沒見今日經義坪上的事兒,蘭家那小丫頭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蔔院長對她另眼相待不說,京裏來的那位竟為她動用了最後一枚沉香令——”說到這裏,他瞅了眼趙掌櫃。

趙掌櫃心領神會,“是那位襄城縣公之後?”前朝廢太子被封襄城縣公,時人便以此稱之。

“是哪。”趙寅年又嘆了口氣,似乎頗為惋惜,“看上去也是芝蘭玉樹的人物,可惜當年一場大火,落得個眼瞎腿殘的下場,如今又被逐出京城,這命啊,實在是說不得!”數十年之前,誰能料到謝氏子孫會落到如此地步?

趙掌櫃不解,“既然如此,那位看上去自身尚且難保,他看重的小丫頭又有什麽值得少主子拉攏的?”

趙寅年笑笑:“如今落入泥濘,但誰知會不會重回枝頭?趙叔你可知道,那位可還有個好姐姐在宮中呢。”

世事難料,誰也料不到今日得勢的人明日會不會失勢,今日失勢的人明朝又會不會鹹魚翻身。趙家不過一介商賈,家中子弟無一為官,能屹立襄城上百年,憑的不只是做生意的手段,更是絲毫不錯過任何一絲機會的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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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家這邊,送走了趙寅年一行人,三人便關了門準備休息去了。關門的時候,襄荷耳邊似乎聽到什麽聲響,轉頭一看,卻什麽也沒發現。

“怎麽了?”劉寄奴問。

“沒什麽。”襄荷搖搖頭,“許是我聽錯了。”

三人進了院子,将大門落了栓,門口便再無一個人影。

過了半晌,門前的槐樹林後才有一個瘦小的黑影鬼鬼祟祟地走出,踮着腳扒在門縫裏望了望,但蘭家堂屋門緊閉,什麽也看不到。黑影輕輕啐了聲,很快便又輕手輕腳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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