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4|
鶴望書院對學子要求嚴格,即便通過入學考核,若是在每三月一次的季考中連續墊底,便有被驅逐出院的可能。當然,這要參考具體成績,優良中差四個等級,若所有人成績都是優,墊底的那個也是良的話自然不會被驅逐,但若一直是最差的【差】,那就很有可能面對被驅逐出院的命運。
每次季考過後,所有學子的成績都會被張榜列出,成績優異者自然人人稱羨,成績糟糕着通常也會受人鄙視。
與全然看權勢的外界不同,書院畢竟還保留着一分傲骨,寒門子弟若想比權貴之後更出風頭,也只有在憑借真才實學的書院才有可能實現了。
襄荷知道季考的重要性,她不覺得自己天資聰穎到随便學學就能輕輕松松考第一,前世她就不是天才,今生更不是。因此她減少了玩樂的時間,專心将心思放在課業上。
農院的課程不算繁重,但也有農學、算學、經學等好幾門必修課程。而因為謝琰的緣故,這個世界的數學,也就是算學,遠遠超過前世古代的水平,襄荷估摸着起碼已經到了大學數學的水平。
襄荷前世是個典型的文科生,最頭痛的學科就是數學,大學學的也是跟理科完全不沾邊的外語,因此別說大學數學了,中學數學都得從頭開始學才行。
好在她是新生,山長們又念着她年紀小,什麽都從頭教起,因此學得倒不費力。
只是好幾門課程加一起,壓力還是有的,她每日都要去玫瑰園給謝蘭衣念書,複習功課的時間自然就少了,只能晚上熬夜。
她年紀小,平常每日都要睡滿九個小時,如今突然少睡,難免有些不适應。
給謝蘭衣念書的時候,她偷偷捂着嘴巴打了個哈欠。
誰知手還沒放回去,手腕就被幾根寒涼如玉的長指按住。
“陰虛火旺,聲音綿軟無力。”,謝蘭衣用診治病人的口吻說道,“夜間未睡好?”
襄荷沒料到他會突然為自己把脈,手都忘了收回來,讪讪地說道:“快季考了,我怕考地太差嘛……”
謝蘭衣點點頭,正在襄荷以為這事了了的時候,他突然又道:“這幾日不必念書了。”
說罷手指在書架上逡巡,這次花費的時間久些,手指在書脊上滑動幾次才找到一本書,遞給了襄荷道:“可學了這本?”
襄荷一看,正是這次季考要考的《齊民要術》,忙點點頭道:“學了,山長說這本肯定要考,讓我們背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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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背吧。”謝蘭衣道。
襄荷糾結,問道:“真不念書了?”
他左手手指輕叩輪椅側欄,右手指着那本《齊民要術》,道:“這個,也是一樣的。”
農書也是書,自然沒什麽不同,他涉獵甚廣,無書不讀,農書自然也讀得。
襄荷只好拿了那本《齊民要術》,照着前世高考背歷史背政治的勁頭背起來。襄荷記性不錯,一長段話通讀兩三遍便能短時間背誦下來,因此背地倒也快。
只是背誦時難免有卡殼。
“……良地非獨宜晚,早亦無害;薄地宜早,晚必不成實也。山、澤有異宜。山田種強苗,以避風霜;澤田種弱苗,以求、以求、以求——”背到這裏突然卡殼,襄荷正要低頭翻書,忽聽一個沙啞的聲音道:
“以求華實也。”
襄荷擡頭,便見謝蘭衣仍舊端坐着,似乎剛剛說話的不是他一樣。
她也沒在意,繼續背起來:“嗯,以求華實也。順天時。量地利,則用力少而成功多……”
室內朗朗的背誦聲與以往似乎沒什麽不同,只是相比念書,畢竟不那麽流暢,且第一遍背誦時總有些磕磕巴巴。接下來,襄荷很快發現,每次她卡殼時,謝蘭衣總是能夠迅速地接上,從無一次出錯。
數不清第幾次之後,襄荷終于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背過麽?”
“未曾。”
襄荷圓溜溜的眼睛瞬間瞪大,失聲道:“那你怎麽會背的?”
謝蘭衣的身體忽然幾不可查地一僵。
而襄荷很快意識到,以前未曾背過,那麽只能聽她朗讀時記憶的。
可是好幾次他都是在她第一遍背誦時便提醒,之前她也只念過一兩次,只聽一兩遍就能記憶地那麽清楚?這豈不就是傳說中的過目不忘?
“過目不忘?”,襄荷又驚訝又好奇地道。
挺直的坐姿忽然像是脫力般松弛下來,他低下了頭,帶着絲輕笑道:“過目不忘?或許吧……”
襄荷敏感地察覺到他情緒的不對勁。過目不忘,這對常人來說是很值得驕傲的一件事啊,但他的反應……有點不對勁。
“你不開心。”襄荷愣愣地道,“為什麽不開心?過目不忘……不好麽?”對了,他不是過“目”,他根本看不到……
但是,她卻直覺地認為并非這個原因,只因為他給她的感覺從不是會因自己的殘缺而自卑沉淪的人。
那麽,會是什麽原因?
謝蘭衣笑了笑,聲音難得地有了些溫度:“并非不開心。”
說罷忽然伸出手,迅速地在襄荷頭頂發旋兒處揉了揉,然後又迅速地收回,道:“只是,有些感慨。”
襄荷被他這動作弄得有點懵,繼續愣愣地道:“感慨什麽?”
“自然是感慨……天命弄人。”
襄荷還是不懂。
“過目不忘,于常人許是好事,于我——”他指了指自己,聲音還帶着笑意,但終究沒有說下去。
襄荷心中猛地一顫,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蒙着白绫的雙眼。
皇帝不會樂意看到一個天資聰慧的前朝皇族之後,更何況是過目不忘這樣足可稱為天才的天資。
過目不忘,那便毀掉那雙目。
心髒似乎被什麽拉扯了一樣,鈍鈍地痛。有人說,什麽叫悲劇?悲劇就是将美好的東西生生在你面前摧毀。正如花朵被人攀折,鳥兒被奪去歌喉,舞女失去雙腳……将其最耀眼最奪目的摧毀,便是世間最殘忍的酷刑。
“謝蘭衣,你別難過。”襄荷說着,鬼使神差般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盡力張開雙手抱住他。
她個子小,即便他坐着,即便她踮起了腳,仍舊勉強才能抱住他的腰。但她還是緊緊地抱着,仿佛這樣就可以将自己的溫暖和快樂傳遞過去。
被抱住的軀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便松弛下來,一雙比她長許多的手臂自她背後将她抱起,直到她能夠與他“對視”。
“不難過。”他說道,“很久之前,就不難過了。”
似乎怕襄荷不相信,他又加了一句:“真的。”說罷額頭稍稍前傾,輕輕碰了碰襄荷的額頭。
溫熱的額頭和額頭相碰,思維最接近的地方相接,仿佛将彼此毫無隐瞞地坦誠在對方面前,探知到對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真的不難過呢。
襄荷摸着自己的額頭想。
那一刻,她真的沒有感受到他的難過,相反地,難過的是她,是為他心疼的她。她想要安慰他,但其實卻是他在安慰她。
我不難過,所以你也不要難過,好麽?
她清楚地接收到他的想法。
“嗯,都過去了。”于是她笑着說。
謝蘭衣又笑了笑,襄荷這才發現他今日笑的次數相比以往實在是太多。
這是個好現象,她想。
這日之後,兩人的相處比之前更加随意而親昵,襄荷也不若以往那般多少有些拘束,謝蘭衣雖然依舊是惜字如金的說話風格,但偶爾也會蹦出個長句,每每引得襄荷故意逗弄他說長句。
不過,她的主要任務自然還是為季考準備。
有個人一起背書似乎能讓背書效率上升一樣,襄荷很快便将需要背的背完,期間她只需讀過一遍,再次背誦時,謝蘭衣便成了人型糾錯儀器,精準、快速,比襄荷翻書還要高效,簡直堪比人型學習機。
而謝蘭衣在學習方面的幫助自然不止在背書這一方面,但凡襄荷有任何不懂的地方拿去問他,就沒有一次問倒他的,每次總能給她最好的解答。襄荷有次壞心地特意找了道超出她水平許多的高年級算學難題,想看到他束手無策的樣子。結果,人三兩下便解出,還能利落地給她講解,反而是她因為算學底子太差,根本是聽都聽不懂。
之後她才發現,若說謝蘭衣還有什麽強項弱項,雖不知弱項是什麽,但算學絕對算得上強項,不止過目不忘,他的心算能力更是強悍地讓她這個數學渣徹底膜拜。
如果生在現代,這絕對是一枚全科學霸啊,襄荷感嘆不已。
在這個全科學霸的輔導下,襄荷自信滿滿地迎來了第一次季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