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3 (8)

大,常山長一人也沒那個胃口吞下去,因此,這其實是一個利益集團。

而且不同于崔實事件,學田的事在未暴露前也是有人知曉的,只是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揭發,只得任這個毒瘤繼續存在,損公肥私。

李恒泰卻不怕,他是學院監察,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小舅子,所以,他能夠不管不顧地把這個毒瘤一舉拔除。

鶴望書院再次動蕩。

常山長自然是沒什麽好果子吃,涉案的一幹書院管事以及山長也像那拔蘿蔔帶起的泥,赤|裸|裸暴露在青天白日下,丢飯碗,遭唾罵,徹底從書院消失。

只是這一次不想崔實那般萬衆一心,因為涉案人衆多,因此也有人為常山長等人奔走,只是李恒泰态度堅決,證據又确鑿,奔走之人又不是什麽有能量的角色,因此學田案最終辦得幹淨漂亮,一幹人等無一落網。

其間比較倒黴的是蔔若地。

不管怎麽說,蔔若地名義上也是學田的掌管人,下面人出事兒了,蔔若地最低也是個失察之罪,甚至還有傳言說蔔若地也參與了學田案,只不過最終沒查出什麽,才只按失察把蔔若地掌事的位子撸了。

蔔若地有些氣悶,沒想到崔實倒黴之後這麽快就輪到自己,但是他更是眼睛裏揉不進一粒沙子的主,雖然可以有種種借口,但他的确是失察了,因此對于自己的處置也幹脆地接受了。

接連辦了兩個大案,還是實打實的大案,李恒泰的聲望再度上升,書院學子中許多都對他信服不已,甚至連襄城的百姓都聽說了李青天的名聲。一時間,書院內外誇贊李恒泰的聲音不絕于耳。

與李恒泰的名聲相反的,則是鶴望書院的名聲。

崔實案使得李恒泰在士林間打響了名氣,也在士林中留下個“鶴望書院出了個文賊崔實”的印象;學田案則讓李恒泰虜獲了打量民心,與此同時,也使得百姓們知道:原來鶴望書院也并不是那麽完美無缺的。

襄荷回秀水村的時候都聽到有村婦在讨論最近的事。

“沒想到書院的山長裏居然也會有敗類,不都說山長們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麽,敢情這文曲星還能假冒啊……”這是在說崔實的事。

“嗨,哪裏沒些腌臜事兒,你別看人一個個光鮮亮麗,誰知道背後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現在是只查出了一個崔山長,誰知道還有沒有王山長李山長沒被查出來?”

一個農婦又提起學田的事兒,“那常山長也是造孽,幸虧咱們這兒離書院近,聽說那些離得遠,又只能佃學田種的都過得可苦了,孩子都養不起,青黃不接的時候就賣兒賣女,真是可憐死個人咯!”

“我跟你們說,你們可別告訴別人,”一個農婦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着,這般作态立刻吸引了一幹人的注意,紛紛催促她快說。

“我聽說啊,那常山長其實就是個替死鬼,那真正貪的,是書院的幾位院長!”

“這、這話可不敢瞎說,你從哪兒聽來的?”衆人大驚。

雖然出了這兩樁事兒,但書院的地位在這些農婦心目中一向很高,用奉若神明來說也差不離了,即便出了這兩樁事兒,也并不能讓她們一時轉變觀念,仍舊尊敬着書院的山長們。而書院各院的院長,在她們心中的地位更是跟皇帝也沒差多少了,因此此時聽這人這般說都驚訝不已。

那農婦得意地道:“我娘家侄兒媳婦兒的妹子在城裏大戶人家當差,城裏人都這麽說呢,我起先還不信,結果,前兩天咱村來了個貨郎你們知道不?貨郎走街串巷的,那消息可比咱們靈通多了,我說起這事兒,那貨郎親口跟我說的,絕對可信!不然你們想啊,常山長不過一個山長,要沒有上頭的意思,他哪來的膽子敢這麽貪哦!”

其餘農婦有的依舊狐疑,有的卻已經有些相信。

幾天之後,襄荷去城裏花鋪時,也聽到店裏夥計乃至客人議論。

雖然主流聲音仍舊是讨伐唾罵崔常兩人,但非議書院的議論也不在少數,尤其種種不辨真假的“傳言”,更是甚嚣塵上。

這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李恒泰辦得這兩件案子,把鶴望書院從百姓們心中的神壇上拉了下來。

只是這兩件事雖然的确算得上是書院的醜聞,但不過兩顆老鼠屎,還是已經被挑出的老鼠屎,居然能這麽快就影響了整個書院的聲譽,乃至到了街頭巷聞的地步?

有蹊跷,襄荷摸着下巴想着。

她才不信背後沒有人煽風點火地煽動輿論。

☆、92|6.11

襄荷都察覺了的事,書院的院長們自然不會沒有察覺。

但察覺又如何?幕後之人所做的不過是将事件擴大,讓更多的人知道,至于那些“傳聞”,反正只是傳聞,都是捕風捉影的事兒,誰也說不準真的是百姓們的無聊猜測,還是有心人的惡意傳播。

所以院長們只能努力挽回書院顏面,不讓書院繼續丢臉。

可是,這個願望似乎很難達成。

之後的幾個月裏,李恒泰簡直像是變身破案狂魔,書院上上下下,上至山長,下至管事,泰半都或多或少地牽扯到各種案子中。前期時李恒泰很注意分寸,抓出來的也都是如崔實常山長這般易引起人義憤,證據又确鑿的,而就在他這樣的有心規劃之下,每抓出一個蛀蟲,他的威望便上升一分,不論是在學子中還是在普通百姓中,他成功地塑造出一個嫉惡如仇、斷案英明的形象。

因為輿論的态勢,院長們有心阻攔李恒泰,但李恒泰這時候抓的都是該抓之人,那些院長知道那些蛀蟲們做的事後,許多都直接放棄阻攔。如蔔若地,在他看來凡事一碼歸一碼,即便李恒泰這個人有點不對勁,但他如今做的事是對的,對書院也是利大于弊,那麽就不應該阻攔他。

況且,他竟從不知道,看似淨地的書院居然掩藏着這麽多腌臜事兒!雖然書院的名聲要顧,但他分得清輕重。

腐肉去除之時固然疼,卻總好過任它一直腐爛下去,最終危害整個軀體。

許多山長們都是這樣想,因此他們并沒有阻攔李恒泰。

況且,即便他們想阻攔,恐怕也是阻攔不了的。

如今李恒泰要查某個人,已經不像最初時那般要面面俱到,非得逮到要查之人的死穴才行,基本上只要有些證據,看上去沒什麽破綻,百姓,乃至鶴望書院的學生都會相信這個人的确有罪。

這是一種慣性,一種可怕的慣性。

這種慣性是李恒泰用書院那些真正的蛀蟲們,給學子以及百姓養成的。

但即便鶴望書院根深葉茂,以致蛀蟲有點多,卻又哪裏經得起李恒泰這麽三天一小查兩天一大查?

在山長們覺得腐肉去的差不多,是時候要做些事情,好挽回書院聲譽的時候,李恒泰卻依然沒有停止。

原本只是山長及管事們被調查,到了後期,連學子也被列入調查的對象。

人無完人,任何人放在顯微鏡下看,都會有無數的缺陷與瑕疵。而李恒泰如今做的,便是拿着顯微鏡,挨個兒地挑着鶴望書院上下人員的錯處。

找到了錯處,就有無數的手法可以讓一個原本無大錯的人在有心人的誘導下成為大衆眼中的惡人:斷章取義、小題大做、移花接木、避重就輕……大衆最終看到的就像哈哈鏡裏的事務,本質或許沒變,但表象卻早已被扭曲。

有許多人成了“崔實”,成了“常山長”,人們為李大人又揪出了一條蛀蟲而拍手叫好,卻忽略了這些人與崔常之流的區別。案件審理過程由李恒泰全權包攬,抓人,審理,定罪,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一個又一個書院學子或山長落入牢籠,而這些山長或學子卻都有着一個共同點:沒有根基,至交甚少,即便犯了事兒也很少會有人會為他們積極奔走。

而襄荷也因如今蘭家日漸興盛,與趙家關系匪淺,她又與周清芷蔔落葵等人交好而逃過一劫,不然只憑她女兒身卻入了農院這個由頭,說不定便會被李恒泰扯上什麽大逆不道的罪名。

但襄荷逃得了,其他人卻逃不了。

就比如沈知節。

沈知節出身貧寒,真正的半點依靠也沒有,再加上他平日為人十分高傲,因此朋友不多。這樣的人偏又對待父母不怎麽孝順,可不就成了李恒泰下手的對象?

不孝亦是大罪,但沈知節的作為其實也算不上罪大惡極,也就是啃老外加對待父母頤指氣使,這固然可恨,但卻也罪不至死。再加上自從那次與襄荷發生沖突,襄荷以不孝為把柄警告了他之後,沈知節已經比以前改了許多,起碼在人前都是一副孝子樣,又因為還要考父母供養讀書,因此私底下也不敢太過分。

襄荷會知道這些,自然是因為那次之後她怕李恒泰陽奉陰違,因此特地悄悄去了沈知節的村子暗中查探。

當時她露出身份,那些村民們沒必要騙她,因此襄荷覺得他們說的話還是可信的:沈知節雖不孝,但也沒不孝到極點,起碼面子上過得去。

但在李恒泰調查後,呈現在人們面前的,卻是一個完全不知孝悌為何物的無恥小人。

沈知節的所作所為都被無限誇大,沈父沈母以及沈知節胞妹的處境又被描述地極其可憐,兩相對比之後成功地激起普通民衆的怒火,痛罵鶴望書院居然也有這樣的大不孝之人!

外人不知情,只覺得李恒泰案子辦得好,但知道實情的襄荷又怎麽會沒有察覺。

如今的李恒泰,已經慢慢露出他真正的目的。

幫書院去除腐肉是假,借此打擊書院的名聲才是真!

那些家世一般,沒有靠山,本身有那麽點小毛病,又沒有什麽能量大的好友的人,便成了李恒泰下手的對象。

這樣的人對于書院這棵大樹來說,就像是生了點小病的葉子,掉幾片也傷不了大樹的筋骨。

因為沒有觸到痛處,書院雖然有意阻攔李恒泰下手,卻也因為未盡全力,以及李恒泰的強勢而失敗,眼睜睜地看着李恒泰一次又一次得逞。

就像鈍刀子磨肉,李恒泰選取那對軀體無關緊要的肉一點一點地割,讓軀體覺得這疼痛還可以承受,因此沒有立時做出應激反應。

等到這把刀割了越來越多的肉的時候,軀體終于反應過來,想要反擊,但卻已經有些晚了。

百姓以及士林中不斷流傳着鶴望書院的醜聞,一樁未平息,一波又起來。那不斷被揪出來的蛀蟲們給人造成一種錯覺:似乎天下所有的惡人都能在鶴望書院找到,不仁不義,不忠不信,不孝不悌……以往這些字眼與鶴望書院似乎毫不相關,但如今,幾乎只要一提起鶴望書院,人們便會想起這些字眼。

原本只是書院內的事物,卻在有心人的煽動和誘導之下傳遍天下,将鶴望書院拉入一團漩渦之中。

尤其當這個有心人有錢有勢,更兼得了民心民意的時候。

于是,當山長們以為腐肉已經被剔除,傷口應該愈合的時候,李恒泰卻拿着鋒利的刀刃,将傷口進一步擴大,而這次,他的刀揮向的,卻已經不是腐肉,而是完好的肉。

如今的鶴望書院便是在承受這剜肉之痛。

之前的一連串事件使得書院聲望跌至最低,百姓們不再将書院奉若神明,而士林,乃至朝堂中也激起一場矛盾極大的讨論。

鶴望書院派以及非書院派争執不休。

出了無數蛀蟲自然讓書院名譽與聲望受損,但書院百年的積累和一直以來超然的地位不容小觑,朝堂上将近三成的官員都出自書院,還有三成的官員或多或少與書院有着各種牽連。因此即便鶴望書院聲譽跌至最低點,它仍是一個龐然大物,想要撬動它,那大周的朝堂幾乎也要同時被撬動。

因此即便外面如何非議,只要有這些書院出身的學子在,鶴望書院仍然是天下第一書院。

但即便出身書院,也不能罔顧是非,如崔常兩案沒有人能辯駁,但之後的那些案子卻有待商榷,有人建議設立一個副使,輔佐李恒泰查案,一番争執吵嚷後終于被采納,副使的人選上卻出了問題。

書院派自然想要自己的人當,非書院派卻以避嫌為由堅決否定書院派提出的人選。

最後終于各退一步,選了個出身寒門,跟書院沒半點關系,跟李恒泰也沒半點關系,平日還頗有清名的做了這個副使。

但這人上任後,情況卻絲毫沒有好轉。

李恒泰抓人依舊毫不猶豫,由于真正的蛀蟲基本上都抓地差不多了,有點小錯卻被無限放大的案子便多了起來,這樣的情況下,如果那副使真是個公正的,自然會阻止李恒泰羅織罪名,但最終的結果顯示,這個千挑萬選選出來的副使,顯然不是個不偏倚的。

書院派調查之後才發現,這個原本頗有清名的副使原來早就暗中投靠了李恒泰,只是隐藏的比較深,才會讓人以為他沒有與任何人結黨。

被陰了一把的書院派無不吐了一口血。

與此同時,不僅是李恒泰查出的這些或真或假的“醜聞”,更有無數人開始翻老賬,那些出自鶴望書院,最終卻聲名狼藉的人都被扒了出來。鶴望書院建院數百年,門生學子何其多,要在這些人中找出些名聲不好人品不行的,還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這個名單不斷增加着,而名單之中最為有名,也最引人關注的,便是十三年前于關山口之戰中降敵的大周主将顧長準。

降敵叛國是大罪,是幾乎等同于禁忌的大罪。顧長準降敵後滿門被抄,但凡有為顧長準說一句話的,便罪同叛國,為此不知流了多少鮮血,以致事情過去了十三年,依舊沒有什麽人敢議論此事。

但借着這次翻老底兒,顧長準又被提起。

但顧長準最引人關注不是因為他罪最大,而是因為他如今還好好活着。

不僅好好活着,還成了北蠻子的将軍,就在兩個月之前,率領着蠻子的軍隊,與大周軍隊打了一場硬仗。

這場仗,大周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舉朝嘩然。

就算原本對顧長準還有些憐憫惜才的人,至此也徹底對其痛恨不已。

因此,這個時候提起顧長準,那絕對是能吸引大衆火力對準鶴望書院的好辦法。

顧長準出自鶴望書院,曾經是讓鶴望書院為之驕傲的存在,但如今,他的存在對于書院卻是最辛辣的諷刺。

許多人甚至揚言,兩個月前那場大敗說不定另有原因,而這個原因,自然還是書院的事兒——那場戰争中,高級将領泰半出自鶴望書院。

誰知道那些将領中,有沒有人也效仿他們的學兄顧長準,跟蠻子勾搭好了做內應呢?

這樣誅心的言論一出,軍中出自書院的将領們頓時出離憤怒,然而更憤怒的,卻是兵院的山長以及學子們。

春末的那場征兵中,兵院幾乎一半的學子都選擇了奔赴北地戰場前沿,到如今,不過幾個月過去,那些鮮活的生命赫然已經隕落了許多。

書院的山長和學子們正在為學生與同窗的生命逝去而悲痛時,卻有人還在這般無憑無據、滿腔惡意地揣測他們!

這樣的憤怒之下,人很容易便會沖動,一沖動,便更容易落入別人的圈套。

一個兵院學子酒後鬥毆致人死亡,而死的這個人也非平民,而是官宦之子。

李恒泰聞風而動,立刻抓捕了這個兵院學子以及同在現場的其他兵院學生。這次,這個兵院學子卻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人了——他是兵院院長黃韬的孫子,也是唯一的孫子。

這下不是鈍刀子磨肉,而是将刀子抵在了咽喉上。

黃韬為了營救孫子而積極奔走,但還沒出個結果,周家也出事了。

☆、93|6.18

周清楓終于在夏天的時候考入了書院,原本說好九月開學跟襄荷一起去,還讓襄荷送他禮物,但到了開學這日,周清楓卻沒來找她,甚至都沒打發個下人通知一聲。

襄荷有點奇怪。

周清楓雖然有時候有些不靠譜,但也不會平白放人鴿子。

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等到中午在女院宿舍午休的時候,襄荷便确定,真的出事了,恐怕還是大事。

隔壁周清芷的房間原本靜悄悄的,忽然響起嘈雜的叫喊聲,襄荷推開窗戶探出頭去,便看見周清芷被仆婦們擁着急匆匆地出了門,身上只披了件日常休息時穿的半舊褙子,看出來是匆匆披上,還露出裏面的中衣。

一向妝容精致得體的她,竟然只松松挽了髻,眉黛未掃,脂粉未敷,熾熱的早秋天氣裏,一張小巧的瓜子臉慘白如紙。

“清芷!”襄荷叫住了她。

周清芷腳步一頓,回首看她,卻什麽也沒有說,只擺了擺手,然後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再也無心休息,襄荷忙跑出去打探消息。

消息并不難打探,似乎頃刻之間,周家的事便飛入了所有人的耳朵,襄荷只在路上便聽到人議論——

周家違反海禁律例,私造海船,與南洋蠻夷勾結獲利,聖上得知後震怒不已。如今周家已被駐軍團團圍住,周家一應人等也都被控制了起來。

書院的學子們義憤填膺,紛紛為周家叫屈,膽大些的甚至直言聖上糊塗,中了小人奸計。

小人是誰?有人說李恒泰,有人說不是;有人說李恒泰居心叵測,有人說他職責所在;有人說周家冤枉,海禁之事雖有條文,但私下早已形同虛設,莫說周家,朝中勢力又有哪個沒在海運中摻一腳?有人說周家雖然情有可原,但法理難逃,怪只怪周家不該貪圖海運之利……

原本最應該支持周家的書院學子分為兩撥,鬧哄哄各執一詞。

襄荷去找蔔落葵,得到與路上聽聞相差無幾的消息。

蔔落葵也憂心忡忡。

雖然與周清芷是對頭,平日裏天天盼着對頭倒黴,可周清芷真倒黴了,她卻高興不起來。

“放心,周家不是那麽容易倒的。”襄荷這樣安慰她,可事實上,她心裏也沒底。

離開蔔落葵處,襄荷便直接去了商院,去找趙寅年。

周家的事她不清楚,但趙家卻是早已從事南洋海運事務,趙寅年還經常給她從南洋捎帶新奇的植物。

既然周家出事了,那趙家呢?

到了商院,卻沒找到人。

事實上,商院如今許多學子包括山長都已不在書院。

海運這塊大蛋糕自然不是只周趙兩家分吃,襄城內舉凡豪商富賈之家,或多或少都有涉及,而商院學子又多出自商賈之家,如今周家出了事兒,商院之人便不禁人人自危。

沒找到人,襄荷便打發相熟的書院仆役去城裏送信,務必要打聽到趙家以及其他參與海運的商賈的情況。

下午下課後,去送信的仆役回來,帶來了趙寅年的消息和口信。

趙寅年目前無事,趙家雖也因海運被調查,但目前人員卻并沒有像周家那樣呗控制起來,而城裏其他商賈,也多是像趙家這樣。

人員被控制,惹得聖上雷霆震怒的,似乎只有周家一家。

收到口信,襄荷呆坐了半晌,胡亂地想了會兒,便去了玫瑰園。

從女院到玫瑰園,要穿過大半個書院。

一路上除了多了些争執議論的學子,似乎也沒什麽異樣。

即便周家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甚至周冷槐都沒有再在書院露面,即便兵院院長黃韬還在為了孫兒疲于奔波,兩位書院的重要人物都缺席,書院仍如一架精細的儀器按着既定的軌道運轉着。只是誰也不知道,如果事态繼續惡化下去,這架儀器還能運轉多久。

雖然表面上看來一如往常,但內裏卻不可避免地慌張失措。

到了玫瑰園,襄荷便發現,玫瑰園的食材已經許久沒有送來,比往日遲了足足十天,為此萬安不得不親自下山購買食材。

這在以往是從來沒有的事。

“山長們忙得很,下面人也慌慌,這裏就給疏忽了。”萬安這樣說道。

襄荷點點頭,心裏亂亂地不知想些什麽。

告別萬安,她又去書房找謝蘭衣。

書房卻意外地沒有人。

襄荷找了一圈,終于在木工房找到人。

不知名的木制器械嗡嗡地震動着,刮起紛紛揚揚的木屑,雪片一般紛飛。謝蘭衣就坐在那器械前,手裏拿着什麽正忙活着,身上穿着一件舊舊的黑色衣衫,木屑落在他衣上發上,猶如雪花墜地。

“來。”他頭也沒回,卻準确地朝她招了招手。

襄荷走到他身前,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來了?”器械的聲音不小,完全掩蓋了她的足音。

謝蘭衣停下手中的活計,那嗡嗡聲便也随之停下,房間裏恢複了寧靜。

“因為我能掐會算,知道你該來了。”他笑道。

襄荷瞪大眼,不信。

“當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道,“主要是我耳力好。”

襄荷這才知道他在逗她,欲要再瞪他,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來時的那一點郁氣便陡然散地無影無蹤。

“笑了就好,小小年紀哪來那麽多愁思。”他說着,吹了吹手裏東西上的木屑。

襄荷好奇地看過去:“這是什麽?”

那是個圓圓扁扁如小魚一樣的東西,很是小巧,魚頭魚尾已初具雛形,魚腹卻還光滑着,沒有刻上魚鱗。盡管如此,這不到巴掌大的半成品卻已栩栩如生。

魚背上有個環孔,似乎是個挂件。

謝蘭衣将小魚遞給她:“喜歡麽?”

襄荷接過來,驚喜地道:“送我的?”

謝蘭衣點點頭,卻又将小魚從她手中抽出:“還未做好,待我做好後再給你。”

襄荷小雞啄米般不停點頭,盯着那小魚,心裏喜歡不已。

見她歡喜的樣子,謝蘭衣眼裏便染上蘊藉的笑意。

稀罕了好一會兒那小魚,襄荷才說起今天來的正事。

雖然八成謝蘭衣已經知曉,但她還是将周家的事說了一遍,又說起最近李恒泰所作所為。

“……書院如今人心浮動,山長們上課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不知道周家會怎樣,以前也沒聽說過大周還有海禁,趙家的海船也光明正大地來來去去,誰知突然就發作起來,還只重點發作周家,做得這麽明顯,傻子才看不出。還有黃院長的事,唯一一個孫子,他沒那麽容易放棄的。死的那人也有蹊跷,據說是個平日不受寵的庶子,結果這麽一死,那家人卻跟失了嫡長子似地大鬧特鬧,一點也不怕黃院長的樣子,要說後面沒人搞鬼,鬼都不信……”

她絮絮叨叨地說着,漸漸又有些氣憤。

若說之前她還有些不确定,但從今日打探的消息看來,如今事态已經十分明朗,

有人在故意打擊書院。

從數月前的崔實案開始,僞裝地正義而無害,悄無聲息地張網,一步步收緊,鈍刀子磨肉,溫水煮青蛙,最終卻将書院逼至如今的境地。

如今的書院,聲譽大大受損,人心也浮躁不安,與以前的書院相比,差地何止一點半點。

崔實案不是單純地為了整治崔實,周家海運案也不是單純地為了整治周家。

背後之人,意在書院。

而這背後之人,襄荷初始以為是李恒泰,但是,李恒泰跟書院有什麽仇怨,為什麽要下這麽大力氣打擊書院?

所以,背後之人另有其人。

而如今,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鶴望書院遺世獨立太久了。”謝蘭衣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襄荷看向他。

“可再怎麽遺世獨立,它還是置于世俗中。謝家王朝容得下它遺世獨立,是因為奠定書院基石之人便是謝家人,但是,別家卻未必容得下。”謝蘭衣淡淡地道。

☆、94|6.19

鶴望書院由謝宋王朝的開國太|祖謝琰設立,這是普天之下盡人皆知的事情。

前朝時,因為這個緣由,即便鶴望書院脫離朝廷管束,但書院之人對于謝氏卻還是有着一股天然的親近。

但如今卻不同了。

如今,鶴望書院還在,謝宋卻已消亡,掌禦天下的,是從謝家手中搶過龍椅的吳家。

但是,如果僅僅是謝琰的緣故,還不至于讓如今的皇室忌憚防備。幾十年前朝代更疊之時,鶴望書院并沒有偏幫謝氏皇族,也沒有在吳氏掌權後有所抵觸。天下大亂,明主居之,這就是書院的态度。

因此說皇帝因為謝琰的緣故忌憚書院,那是完全說不通的。

“前朝乃至本朝初,朝臣泰半出自鶴望書院,但近幾年,國子監與鶴望書院已逐漸成雙足鼎力之勢,而國子監的生員,無不是從州縣府書院一級一級選送而來。前朝謝氏子弟未成年前多在鶴望書院求學,而本朝,卻是多在國子監。”謝蘭衣又道。

襄荷愣神,想起國子監與書院的區別,頓時恍然。

謝蘭衣繼續說道:“書院與國子監不同,抨議朝政,針砭時弊俱是常态,但在國子監,以及州府書院,此風卻不盛行。”

襄荷緩緩點頭,心頭終于清明。

相比起受朝廷掌控的國子監以及官辦書院,鶴望書院這般的存在,對于當權者來說無疑很礙眼。

明朝因東林而天下書院盡毀,清朝時書院名雖在,實則亡,私人官辦幾無差異。如今的鶴望書院,與前世明朝的東林書院何其相似,而如今的皇帝,生出與滿清帝王一樣的心思也就不足為奇了。

事實上,從大周兩位皇帝的一些措施便能看出,吳家想要走的路線,是高度集中的中央集權和君主的絕對*。當然這是所有封建帝王的願望,但前朝出了謝琰這麽個穿越者,他留下了許多牽制皇帝的措施,而如今,吳家便要将這些不聽話的、甚至妨礙皇權的東西一一掃除。

所以,自李恒泰到來之後的這一連串事故,也就有了解釋。

抑私學,興官學,将天下讀書人牢牢攥在自己手裏,這才是當今的心思。

“現在目的也算達到了,也該見好就收了。”襄荷道,“皇帝不會傻地以為可以一下子扳倒書院吧?”

鶴望書院的百年積累不是空口說的,如今只是名譽受損便已經讓朝堂吵成一鍋粥,若是皇帝想讓書院傷筋動骨,他就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天下半數讀書人的怒火。

大周可不是皇權高度集中的朝代,半數朝臣聯合起來,皇帝也得乖乖吃癟。

而歷代任職儒院院長的周家,一定程度上便代表了書院,動周家,便幾乎等于動書院。黃家雖然不如周家底蘊深厚,但黃韬的門生遍布軍中,把他逼急了,軍中人心難保穩定。

所以看清楚形勢後,襄荷原本的擔心便去了七八成,剩下的兩三成,只是擔心當今皇帝真是個傻的。

聽了襄荷的話,謝蘭衣頭微微傾側,居然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襄荷驚訝了。

“皇帝應該不會,”謝蘭衣答道,“如果他沒有變得比五年前更蠢的話。”說罷,他頓了頓,又道,“但是,難保他身邊有更蠢的人。”

襄荷眨眨眼,更蠢的人——“李恒泰?”

謝蘭衣笑了笑,“他夠蠢,但不夠分量。”

前朝謝琰開國時,為了防止外戚篡權,曾立下外戚不得上朝議政、為官不得超過四品的規矩,大周開國後沿用此律。因此即便李恒泰頗受皇帝寵信,又曾任統領禁軍,卻從未在朝會上占得一席之地,就算他以禁軍統領的身份,也無法幹預太多,因為大周的禁軍可不是前世宋朝的八十萬禁軍,大周禁軍是當今皇帝登基後所設,人數不到一萬衆,禁軍統領便是外戚能做到最高的四品官。

“再說,書院派會阻止他犯蠢,所以不用太過擔心。”謝蘭衣又說道。

襄荷點點頭,心中大石終于落下。

沒過幾日,謝蘭衣便将那只木制小魚做好,并細細地給襄荷演示了一番。襄荷這才知道,這小魚竟是個機關,裏面放置有細長的鐵釘,釘上塗了藥,魚尾下方有個不起眼的機括,打開機括便能将鐵釘射出。魚身塗漆描彩,十分小巧漂亮,襄荷便将小魚用彩線穿了,代替玉佩用來壓裙,如此更方便取用且不引人注意。

襄荷覺得謝蘭衣有些過于謹慎了,雖然如今襄城氣氛緊張,但那都是大神鬥法,很難波及到她這只小蝦米頭上。

不過盡管如此,得知到小魚的用處後,她的心還是不由雀躍不已,只因為感動于他對自己如此周全的心思。

襄荷滿以為周家的事很快便會落幕,但是,事情卻朝着她和謝蘭衣都沒有預料到的方向發展。

朝堂繼續争吵不休,京中指令遲遲不來,李恒泰只将周家人控制在周府,說是調查,卻也沒拿出什麽新的東西,反而漸漸開始暴露出本來面目,借着調查的名頭大肆斂財。據趙寅年的消息,那些參與了海運生意,但沒有被調查的商賈無不被狠狠敲了一筆,自然,趙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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