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3 (7)
照顧好令兄!”姜武拍着胸脯保證,然後便收到同來送行的周清晗一個不輕不重的白眼。
戰場無情,除非縮在後方,只要上了戰場,誰又能保證得了誰的安全?
姜武意識到自己誇大,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襄荷并不介意。她所要的,只是姜武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稍稍照顧一下劉寄奴,不要讓他像普通兵丁一樣輕易便死了。
劉寄奴只朝姜武抱了抱拳,并沒說什麽。
動身時刻很快到了。
姜武和劉寄奴與無數兒郎彙聚成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踏着征塵,邁向去往北地的路途。
隊伍出發前,襄荷望着劉寄奴的背影,大聲的喊了句:“哥,我和爹等着你回來!”
周圍有無數送行的人喊着類似的話語,有年邁的前來送子孫的老人已經泣不成聲。
那麽嘈雜的環境,那麽遠的距離,襄荷覺得劉寄奴應該聽不到自己的話了。
但是,很快她就看到,那個身影轉過身,用力地朝這邊揮了下手。
“這小子……”蘭郎中帶着重重的鼻音喃喃着。
襄荷翹首看着那支隊伍的最後,看着那個背影轉過身,随着隊伍越來越遠,越來遠遠,最終再也看不清。
☆、89|6.07
征兵隊伍的離去使得襄城許多人家上空籠罩着一層憂傷的氣氛,但日子仍舊要過,過些時日,時間沖淡了離別的愁緒,只沉澱成一份淡淡的思念留在心底。
蘭家也一如往常。
有襄荷從藏書閣抄來的醫書,又有與茍無患這樣的名醫探讨醫理的寶貴經驗,蘭郎中如今的醫術早已今非昔比,雖然還稱不上妙手回春,但一般病症也少有難得倒他的了,因此如今蘭鎮上的醫館也經營的有聲有色。雖然相比鶴望花鋪掙得不多,但卻讓蘭郎中有了自己的事業,也不必奔波忙碌。
而花鋪方面,五年來不斷推陳出新,不斷改進經營,如今的鶴望花鋪足可稱得上日進鬥金,蘭家也因此成為一方豪富,家底比許多積累了數代的鄉紳都要厚。
與不斷增長的收益成正比的,自然是不斷擴大的店面,和不斷增多的雇工。
如今的秀水村,幾乎所有妙齡未嫁的少女及婦人都為蘭家打工,僅是店鋪自然用不着那麽多人,但襄荷在秀水村附近買了上百畝地都用來種花,這些雇工便被雇來做種花、剪花、打包等活計。
襄荷給的工錢不少,因此如今的秀水村許多女人掙的比家裏男人還多,那些早已成婚的年長婦人還不顯,但那些跟着襄荷念過書,之後又被蘭家雇傭的女孩子們,卻顯露出不一樣的光彩。
相比普通村女,她們更加自信,或者說,更加彪悍,更加有底氣。
田菁就是最顯著的例子。田菁與襄荷最親密,也受襄荷影響最深。她如今也在花鋪幫忙,掙的錢比田大叔田大嬸加一起還多,加上長得讨喜,上門求親的幾乎踏破了門檻。田大嬸為此笑開了嘴,卻也挑花了眼,整天念叨着哪個後生好,想早早給田菁定下親事。
但田菁小姑娘卻有自己的主意,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挺好的,與其日後嫁給個不知根底的男人,還不如自己掙錢自己花呢。
當然,她沒敢把這想法告訴田大嬸,只私底下跟襄荷說。
襄荷吓了一跳。
襄荷其實是贊同她的想法的,但問題是,世人不可能贊同,田大嬸更不可能贊同。而且田菁明顯被襄荷教育地過了頭,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法子妙,連平日看待村裏的男娃時,都頗有些不屑一顧的架勢了,也越來越不稀罕跟男娃子玩。為此趙小虎還委屈地找襄荷訴苦,說田菁突然不理他了,那委屈憂愁的樣兒,活脫脫一個思春少年。
襄荷哭笑不得,只得勸說她先看看,若有适合的,自然是成親為好,反正只要自己不當包子,總不會憋屈死。
又勸說她不妨多觀察觀察身邊的男孩,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田菁這才恢複了以前的樣子,也不再對趙小虎之流不屑一顧了,喜得趙小虎眉開眼笑,跟屁蟲似得總“無意間”出現在田菁出現的地方。
田菁懵懵懂懂看不出這小子的心思,田大嬸卻不懵懂,一看趙小虎這樣子心裏就有數了。都是一個村的,相互知根知底,趙家家境不錯,人也都是本分人家,田大嬸對趙小虎很滿意。
于是,在田菁不知道的情況下,田大嬸找上小虎娘,兩番一合計,互相看對眼,得,定親吧!
等襄荷知道的時候,兩家已經在商量着什麽時候成親什麽時候抱娃了……
襄荷目瞪口呆。
“我才不嫁那個笨蛋!”田菁氣哼哼跑過來找她訴苦,不過,看那表情,與其說是訴苦,倒不如說是嬌嗔。
于是原本襄荷原本準備的開解的話便咽回了肚子裏。
古人可真早婚啊……她心裏感嘆着。
可襄荷沒想到的是,她跟田菁一般大,田菁都說親了,她自然也跑不了。
于是,當她看到擦着香粉,抹着口脂,一身紅紅綠綠标準媒婆打扮的人上門時,差點沒驚掉了下巴。
“……不是我誇口,那王家雖說也是咱們鄉裏人家,但可真是家財萬貫喲——白花花的銀子用缸盛!祖上又當過大官兒,王小公子如今在進學,今年就準備考秀才呢……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十裏八鄉數得着的俊俏後生,老婆子我要是年輕個二十歲,保準看直了眼!”
噼噼啪啦一頓話砸下來,直砸地躲在門簾後的襄荷眼暈。
應付媒婆的蘭郎中倒是笑地一臉蕩漾:一家有女百家求,來提親說明人眼光好!
不過,辛苦拉拔大的閨女兒就這麽便宜了不知哪個臭小子,想想心裏便不是滋味,于是便對這頭一個冒頭的王小公子百般不滿起來。
有錢?——比蘭家有錢麽?
祖上當過大官?——就是說現在不是咯?
長得俊俏?——男娃子要那麽俊俏做什麽,又不是小白臉。
今年準備考秀才?——我閨女可是鶴望書院正經的學生呢,等閑秀才都比不上,更何況你一個還沒考上秀才的?
……
于是,這麽挑剔一番後,王小公子被三振出局。
可打發走一個王公子,還有張公子李公子趙公子。
蘭家的門檻幾乎沒被媒婆踏破,來提親的除了鄉紳富戶之家,還有不少來自襄城的大商戶,甚至官宦權貴之家。這情景羨煞了秀水村有女兒的人家。
但羨慕也羨慕不來,襄荷在婚姻市場這麽吃香,可不僅僅是因為長得讨人喜歡,更重要的,卻是錢和身份。
襄荷一直秉性悶聲發大財的理念,從來不炫富,除了将老宅翻新成普通鄉間青磚瓦房,內裏設置并不怎麽奢華。但鋪子開在襄城,一花一草明碼标價,有眼的人估算一下,雖算不出具體收入,但穩賺不賠卻是瞎子都能看出來的。
二來,鶴望書院學生的身份,也是這麽多人家趨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雖然已經有人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有才名終究是好事,加上在襄城這塊地方,鶴望書院就是最崇高的存在,娶個書院的女學生當媳婦兒,那絕對是倍兒有面子地事兒。
因此,有了這兩個主要因素,也無怪乎蘭家媒婆不斷了。
蘭郎中依舊一邊蕩漾一邊嫌棄着挑挑揀揀,襄荷卻是被天天登門的媒婆給吓到了,當機立斷讓蘭郎中散出消息,說現階段一心求學,暫不考慮婚事。
可還沒等消息放出去,就迎來了一個意外的求婚者。
☆、90|6.09
求親的是鎮上的李家,李可儒的李家。
兩家因同車的緣分而結識,兩家孩子又都在書院讀書,又因為一家在秀水村,一家在秀水鎮,距離近的可以忽略不計,因此,自五年前初次相識後,兩家一直有來往。
李家門風正派,李夫子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李家娘子也是個溫婉不多事兒的性子。李可儒是獨子,卻難得的沒有被寵壞,反而十分争氣地考上了書院,去年還考上了秀才,再加上長得也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又是正當婚嫁的年紀,那絕對是媒婆眼中的優質資源,跟蘭家一樣,自李可儒十四五歲開始,李家登門的媒婆就沒斷過。
李家求親沒找媒婆,而是李夫子跟蘭郎中小聚喝酒時提起的。
李夫子是相當中意襄荷當自家兒媳的。
兩家相識,他又跟蘭郎中臭味相投,沒事兒就聚在一起喝個小酒什麽的,襄荷那姑娘他也見過好些次,就覺得性格也好,長得也好,除了年紀小了點,簡直是兒媳婦的完美人選。
最重要的是,他覺得自家那傻兒子也挺中意人家姑娘的,要不能經常蘭學妹蘭學妹地說着?
他自诩是個開明的家長,兒子喜歡,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原本還因為襄荷年齡的原因而有一點小猶豫,結果一看這些天蘭家媒婆盈門的情景,李夫子急了。
不能猶豫了!再猶豫,看好的肉就要被夾到人家的盤子裏了!
于是,尋了個由頭,找蘭郎中出來喝個小酒,然後就把想要做親的心思提了出來。
這些日子已經拒絕媒婆形成習慣的蘭郎中下意識地就想回絕,但礙于老友的面子,頓了那麽一下。
就頓了這麽一下,李夫子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把閨女嫁到李家的好處。
首先,李家離得近。蘭郎中如今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在鎮上的醫館,到時候襄荷也嫁到鎮上,那真就是把閨女嫁到了身邊邊,跟沒出嫁前也沒什麽區別了。
其次,咱孩子好啊!李可儒也算在蘭郎中看着長大的了,才學相貌沒得說,人品也是杠杠的,而且李家家族遺傳對媳婦兒好,小兩口成親後,襄荷絕對吃不了虧。
再次,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蘭家如今雖然家財萬貫,但到底草根出身,除了錢,人脈上卻弱了些。李家雖然只是普通的小康之家,但畢竟書香傳家,底蘊深厚,李夫子就有個堂兄在京中做官。兩家一個有錢一個有人,結合在一起那就是絕妙的互補。更重要的是,李可儒前途無量。他如今雖然才只是個秀才,但那不是因為考不上舉人,而是想着離開書院後再考。
最後,單從兩個孩子本身來看,那也是十分相配的。鶴望書院出身的學子哪個不是人中龍鳳,眼界也高于一般人,等閑看不上書院外的人。而兩個同樣出身書院的孩子結合就沒這個問題了。襄荷雖然因為書院學子這一身份得到襄城許多官宦人家的青睐,但襄荷那性子,受得了那種人家的規矩和束縛麽?嫁到李家就沒這個顧慮,李夫子說了,倆孩子成親後,絕不幹涉襄荷做什麽。
李夫子吧啦吧啦這麽一頓說,然後,蘭郎中動搖了。
越想越覺得,李夫子說地挺對。
于是蘭郎中沒有當場回絕,而是答應回去想想。
回去後,蘭郎中便興沖沖地找襄荷說了這事兒。
襄荷很驚訝。
這些年她跟李可儒來往其實不算多,主要是兩人不在一個院,平常輕易碰不到一起。因此也就比平常同窗熟悉那麽一點兒。但從接觸中,她對李可儒的印象不壞。
可再怎麽不壞,她也沒想過要跟他談戀愛啊!而且,關鍵她覺得對方也沒那個心思。
于是襄荷覺得,這絕對是李夫子自個兒的主意。
于是襄荷便去找李可儒了。
襄荷覺得這事兒很簡單,反正都是大人弄出的事兒,只要跟李可儒說清楚,然後李可儒再去說服李夫子,這事兒就了了。
可是——
“我覺得不錯哎~”
把李夫子提親的事兒告訴李可儒後,對方先是驚訝,而後摸着下巴沉思,沉思了半晌後,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襄荷驚訝地嘴巴都合不上了。
“哪裏不錯啊?!”
李可儒笑眼咪咪,掰着手指頭說道:“當然不錯,你看我長得不錯吧?人也挺好吧?才學雖然比不上那些天之驕子,但偶爾也能在簪花宴上占得一席。更重要的是,咱倆熟呀!與其跟個不認得的人過一輩子,還不如咱倆湊活着一起過呢!”
襄荷無語了。
敢情這位就是想找個熟人湊活。
不過……
襄荷又想了想,覺得李可儒說的其實也挺對。
雖然她不怎麽想嫁人,但在這個朝代這個環境,不嫁人的女人要承受很大的壓力,所以如果有合适的對象的話,當然還是嫁了好。
那麽,李可儒是合适的對象麽?
相比陌生人,他的确算得上個好選擇。
可是,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身影。
襄荷連忙一臉慌張的搖頭。
“怎麽了?”溫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書房柔和的光線打在那個白色人影身上,明明因身有殘疾而端坐在輪椅上,卻好像山岳一般挺立。
從飄遠的思緒中驚醒,襄荷這才想起,跟李可儒分開後,她就莫名其妙地走到了玫瑰園,找到謝蘭衣,然後,像以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一個念書,一個聽書。
可是,她念着念着,走神了……
“發生了什麽事麽?”謝蘭衣的聲音又響起,這次帶了些明顯的疑惑。
想到方才腦海中突然出現的身影,再看看眼前谪仙一般的人,襄荷呆了呆,随即,從臉頰到耳根,整張臉突然地,全紅了。
一只微涼的手突然貼上額頭,然後襄荷就聽那人疑惑地道:“沒病啊……”
近乎惱羞成怒地打開那只手,襄荷翻了個白眼:“我沒病!”
謝蘭衣并沒有因為她粗魯的動作而生氣,反而好脾氣的笑笑,問道:“那你在做什麽?”
一會兒發呆一會兒臉紅,這種症狀他的确從未見過。
襄荷臉又紅了紅,随即挺着胸,瞪着眼,像一只鼓滿氣的小蛤蟆,十分嚴肅地道:“我在思考人生!”
謝蘭衣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襄荷無力地垂下雙肩,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有沒有想過成親的事?”
謝蘭衣已經二十三歲了,在這個時代,妥妥的大齡未婚青年。襄荷平日也沒少跟萬安唠嗑,卻從沒萬安說過自家主人該成親了之類的話。想想謝蘭衣如今的處境,襄荷覺得這倒也正常,可是,他能一輩子不成親麽?
謝蘭衣不同于她,他是地地道道的古人,而對古人來說,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更何況,如今的謝氏只剩下他一個人。
如果他不成親生子,謝氏的血脈就斷絕了。
對古人來說,斷子絕孫是很惡毒的詛咒,而做出讓自家血脈斷絕的子孫,也是大不孝。
所以,謝蘭衣可能會因忌諱而一時不成親,但他會一輩子不成親麽?
他……有沒有想過自己将來的妻子會是什麽樣的?
“這個啊……”謝蘭衣笑了笑,卻沒有正面回答,“怎麽會突然想起問這個?”
襄荷的雙肩更垮了,整個頭顱都低了下去。
小小聲地道:“有人給我說親。”
空氣出現了片刻的凝滞,書房裏安安靜靜的。
襄荷正要疑惑地擡頭,便聽見謝蘭衣了悟似地發出一聲:“哦……”
哦什麽哦啊!
襄荷擡起頭,瞪着他漂亮的鳳眼,十分不滿他簡短的回應。
就見那鳳眼微斂,随即張開,剎那間,滿室生輝,波光潋滟。
那雙微涼的手撫上襄荷的頭頂。
“一眨眼,居然已經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了……”聲音有些低沉,有些感慨,似乎在感慨流光飛逝。
襄荷木木的,被腦袋上那雙手奪去了片刻心神,随即想起最初的問題,直直地盯着他的雙眼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有沒有想過成親的事?
有沒有……想過将來的妻子是什麽樣子的?
只有兩個人的書房再次陷入寂靜,沒有讀書聲,沒有翻書聲,也沒有青年與少女的交談聲。
仿佛過了許久,寂靜才被打破。
“好像……沒有想過啊。”謝蘭衣緩緩地道。
襄荷雙拳緊握,“那……你不準備成親了麽?”
謝蘭衣笑了笑:“這不是準備不準備的事。有些事就算不準備也會發生,有些事就算準備了,也可能不發生。”
襄荷換了個說法:“那你想成親麽?”
謝蘭衣笑意不改:“至少現在不想。”
不知道為什麽,襄荷突然舒了一口氣。
舒出一口氣後才驚覺:方才的追問好像有點奇怪……她幹嘛關心他想不想成親啊!
掩飾性地甩甩頭,慌忙找了另一個話題,将跟李可儒的事說了出來,也說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爹覺得這門婚事挺好的,李可儒也說我們湊一起過日子挺好的,可是我總覺得不對勁……哎呀我也不知道哪裏不對勁,可就是不對勁,感覺少了點什麽。我不太想答應,但又怕過了這村沒這店了,盲婚啞嫁更可怕……起碼我還認識李可儒,而且他的确還挺好的,嫁給他應該也不錯吧……”
謝蘭衣一直靜靜的聽着,聽着少女困惑着自己的婚事,心裏,忽然也像她一樣困惑了起來。
李可儒……
哪裏冒出來的小子,他都不知道。
有那麽好麽?錯過就錯過,有什麽了不起。
哼。
☆、91|6.10
襄荷沒在謝蘭衣那裏得到任何有用的意見,當然,她事先也沒對此抱有任何希望。于是,兩人一個說一個聽,襄荷糾結着到底要不要考慮跟李可儒試試,至于謝蘭衣,他心裏想什麽,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即便謝蘭衣沒有給出任何意見,襄荷也沒有糾結太久。反正她現在才十三歲,談婚論嫁還為時過早,李可儒是不錯,但天底下不錯的男人多的去了,她也犯不着湊活,就算以後找不到中意的,大不了單身嘛,雖然難了點,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于是,她又去找了次李可儒,幹脆地表達自己不想跟他湊活的意思。
李可儒也幹脆,稍微表達了下惋惜後,馬上又恢複如初,全沒一點提親被拒應有的尴尬或傷心。
說到底,這孩子也不過是覺得襄荷看着順眼,相處也挺好,娶來當媳婦兒的話總好過陌生人,真要說多衷情,那是絕對沒有的。
于是蘭李兩家婚事作罷,好在因為溝通良好,兩家的關系并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事後蘭郎中和李夫子倆老頭兒聚一起喝小酒,對沒有做成親家發表一下感嘆,然後,此頁揭過。
同時,蘭郎中也将襄荷之前年紀小不想說親的托詞給放了出去,這樣一來,登門提親者果然少了許多,雖然三五不時仍舊有人,但相比之前已經好過很多。
與謝蘭衣閑聊時,襄荷無意中提起這情況。
謝蘭衣淡淡地嗯了聲,沒有其他表示。
襄荷離開。
萬安驚訝地發現,小主子今日心情似乎特別好,雖然眉眼間并沒有透露出來,但他就是感覺得到。
沒見連晚飯都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麽。
襄荷不知道謝蘭衣有沒有多吃半碗飯,但她知道,書院的院長們最近肯定沒什麽心思吃飯。
頂着個學院監察的名頭來到襄城,随即入住周家的李恒泰,每日無所事事,吃喝嫖賭了足足一月之久,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只耽于享樂的軟腳貓時,終于露出了他鋒利的爪牙。
鶴望書院頗有威名,但也并非鐵板一塊。書院任職的數百位山長中固然有許多如蔔若地這樣一心治學的人,卻也免不了有蛀蟲。
李恒泰做的,便是抓出這些蛀蟲。
而最先被抓出來的,則是崔實。沒錯,就是當初阻攔襄荷入院,卻在衆人面前丢了大臉的崔實。
崔實此人胸襟狹窄,學問其實也算不上多優秀,若按蔔若地的意思,這樣的人早該趕出書院。但蔔若地雖為一院之長,畢竟沒多少實權,且崔實隸屬儒院,他也管不到。因此在崔實沒有确切的污跡下,即便是蔔若地也無法将他趕出書院。
而崔實能被招攬進書院,并坐穩書院山長的位子,其實最主要的,還是當年他那一篇《忘齋筆記》。
《忘齋筆記》頗為有名,其中選錄了崔實的數十篇詩賦,皆是文采斐然,微言大義,而表明其不慕權勢灑然辭官的序文更是十分有名,在文人中廣為傳頌。
可以說,是《忘齋筆記》使得崔實文名大噪。
恰好,在鶴望書院,決定數百山長地位的,不是家世,也不是官職,而是學問與文名,而通常情況下,學問與文名是成正比的。
崔實有些例外,他文名很盛,但學問在一幹山長中只能算平平,甚至可以稱得上庸碌,雖然有人曾質疑過為何寫出《忘齋筆記》的人學問如此平凡,但畢竟文章與學問并不等同。崔實自言不擅經義,加上偶爾也有詩詞佳作,雖比不上《忘齋筆記》,但也還過得去。因此對他的質疑便逐漸消散了。
所以,就因為一篇《忘齋筆記》,他的地位就無可動搖,任蔔若地怎麽讨厭也無法輕易将他趕出書院。
所以說,崔實如今得到的一切,幾乎都拜《忘齋筆記》所賜。
可是,成也忘齋,敗也忘齋。
李恒泰找來了一個人,這人姓宋,而他的父親宋天章與崔實是同鄉,更是同窗同年,兩人曾是相交莫逆的摯友,後來還相繼辭官。只是宋天章辭官後便隐居山間,不久後病逝,而崔實則在宋天章病逝後辭官,随即被鶴望書院招攬。
如今宋天章之子來了,還帶來了一沓手稿。
一沓內容與《忘齋筆記》高度重合的手稿。
手稿上有名章,有落款,名章之名非崔實,而是那個已經死去的宋天章;落款年月早于世人所知的《忘齋筆記》成書時間,恰是宋天章辭官歸隐後的那一段時間。
宋天章也曾小有文名,只是辭官歸隐後少與人來往,也不再有詩文流傳于士人之中,因此逐漸名聲不顯,但是,只要将他之前的詩文找出來,便可以看出,其行文習慣、遣詞造句,乃至志向意趣,都與《忘齋筆記》有共同之處。
事情似乎已經很清楚了,許多人已經猜到——《忘齋筆記》并非崔實所著。
抄襲,這是一個著作者最大的罪行。更何況,崔實抄襲的是他的同窗好友,在友人死後竊取其文稿,借光生輝,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不忠不義,無品無德,實在無恥下作之極!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這樣的無恥下作之徒,居然竊據他人文章,享受着本不應屬于他的尊崇和榮耀,欺世盜名十餘載,而真正應該受到尊崇的人卻籍籍無名!
整個大周的士林都震怒了。
一時間,崔實千夫所指。
崔實自然不甘,他百般抵賴,指責宋天章之子造假,說只是一沓文稿證明不了什麽,名章誰都可以随便刻,落款時間更是可以随意造假,至于文風之類,他與宋天章本是好友,經常互相探讨詩文,因此《忘齋筆記》有宋天章的影子也不奇怪。
雖然很多人并不相信這套說辭,但事實上,這套說辭行得通。因此,一時間整個士林分為兩派,相信的不相信的互相辯駁,雖然總體來說還是不相信的多,但只要沒有确鑿的證據,誰也無法給崔實定罪。
崔實得意洋洋,滿以為逃過一劫。
然而,李恒泰的手段可不止這一招。
很快,李恒泰又找到幾個人,這幾個人,卻是崔實請人代筆的證據。
原來崔實自在書院做了山長,自知學問不深,心虛露怯,便想将自己塑造成一個不擅經義學問,但詩賦絕佳的形象,好取信于人,也免得因太過庸碌而被書院其他山長看不起。
但他本身詩賦也是平平,因此只能請代筆,只是真正有才之人哪裏甘心為人做代筆,因此他只能尋那出身貧寒的學子,或者屢試不第的潦倒秀才。即便如此,好詩文依舊難尋,為了維持文名,只要聽說誰擅長詩文又境遇不佳,崔實便暗中打探一番,如對方有意便買下對方出色的詩文。這樣與他做過交易的人,只李恒泰找出的,便有四人之多。而這四人中,更有一人當時多了個心眼,逼得崔實簽了個代筆的文書,上面清清楚楚地有着崔實的親筆落款。
如此一來,崔實剽竊抄襲之事便是鐵板釘釘地了。
連遠遠不如《忘齋筆記》的詩文都要代筆的人,又怎麽可能寫得出《忘齋筆記》?
之前因《忘齋筆記》而對崔實有多麽推崇的人,如今便有多麽厭惡憎恨他。
很快,幾乎整個大周的讀書人都知道了崔實的醜事,一時之間,口誅筆伐,路遇唾面,崔實變地人人喊打。
連皇帝都在聽說這件事之後怒斥崔實為天下讀書人之恥,着令奪去崔實功名,其子孫後代十代之內不準科舉,并以盜竊罪将崔實下獄,其家産被抄查,盡數送予宋天章的子孫作為補償。
聖上禦筆親口定奪,崔實剽竊詩文一事便塵埃落定,再也無人敢有異議。
鶴望書院更是早已将崔實逐出書院,無數山長學子深覺自己有眼無珠,錯将小人當君子。而一些原本與崔實有隙的人,如蔔若地,無不痛罵之餘拍手稱快。那些真正為書院着想的人也深覺慶幸,慶幸李恒泰揪出了這個害群之馬,使得書院淨地不再被這等小人玷污。
因此,一時之間,李恒泰的名聲倒是好了起來,許多原本因為他以往名聲與身份而心存偏見的人紛紛對他改觀,覺得他這個學院監察幹得不錯,書院上下也不再對他心存抵觸,連簪花宴都邀請他出席。
山長們很高興,襄荷也很高興,看到自己不喜歡的人倒黴總是愉快的,襄荷自然不會同情崔實。只是她同樣讨厭李恒泰,初見時的印象太深刻,那樣狠毒跋扈的樣子,可一點也不像是個甘心幹實事兒的。
因此不管別人如何對李恒泰改觀,襄荷心中仍舊戒備着他。
後面發生的事,證明襄荷的戒備是對的。
崔實事件逐漸發酵,從書院到朝堂,從襄城到天下士林,再從士林到普通百姓,沒過多久,幾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鶴望書院有個山長是個竊據他人詩文的無恥文賊。
至此,事态開始朝着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
開始山長們并沒有察覺到什麽,依舊為李恒泰揪出崔實而高興,談及崔實也無不是痛罵。李恒泰要做什麽也無人阻攔了,而很快,李恒泰又揪出來一個蛀蟲。
這次是一個姓常的商院山長,這位常山長倒沒有竊據他人詩文,但是,他竊據了屬于書院的學田。
鶴望書院的學田最初是由前朝太|祖謝琰劃撥,鶴望峰周圍千頃良田盡歸書院所有,後來每個皇帝登基時,幾乎都會賜予書院良田,數百年積累下來,鶴望書院的學田已經累積到一個恐怖的數字,整個襄城有大半的土地都屬于書院,幾乎相當于一個親王的封邑。
而這些學田,也正是鶴望書院立足的底氣之一,使得書院之人不必依靠朝廷財政,也因此使得書院不必對朝廷言聽計從。
但是,書院的學田太多了,魚鱗圖冊上雖記錄地清清楚楚,但沒有人能對書院的每一塊學田了如指掌。
農院院長名義上是書院學田的掌事人,但如此巨量的學田又怎麽可能被一人掌握,因此現任農院院長蔔若地其實不過是擔了個虛名,加上他一心治學,不耐煩打理庶務,因此學田的掌事之人分屬幾個勢力。
這就給了人可乘之機。
這位常山長世代便是襄城人,祖上也是書院掌管書院學田的管事,常山長做了山長之後,這學田的部分事物便由他掌管。
常山長也頗有頭腦,他并不是簡單粗暴地将學田暗中賣予他人,而是多在田地分等上做手腳。上等良田記作下等的山坡地,正耕耘的良田記作荒地……無數良田被做了這樣的手腳。
不止田地質量,常山長還利用學田設了許多斂財手段,比如學田佃戶的田租,如秀水村這樣就在書院腳下的地方自然是沒做手腳,但那些距離書院遠的,所收田租卻遠遠高于書院規定的比例,甚至還高于其他地方的平均田租。這些地方的佃戶們日子過得苦不堪言,但附近的田地基本都屬于鶴望書院,田租也都是一樣的,除非背井離鄉逃到別的地方,不然只要佃田地種,便只能乖乖按照常山長定的田租交租。
說到這裏不得不說常山長很有頭腦。鶴望書院名聲一向很好,而這名聲有一部分便是由于其學田租給佃戶時田租低于平均水平,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萬一有哪個佃戶腦袋發熱跑到書院問,常山長的那些小動作就全曝光了。因此那些田租高的學田并不是以書院的名義佃出去的,佃戶們還以為主家又是個為富不仁的富戶,哪裏會想到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鶴望書院。
鶴望書院将近一州的田地就被常山長做出種種花巧,斂了大量財富,肥了常山長及其同夥的腰包
沒錯,常山長還有同夥。
學田事務有空子可鑽,但卻不是一個人能瞞天過海的,且這其中的利益太過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