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怎麽去京城

翩羽洗完澡回屋,就見王明娟坐在窗下,正一絲不茍地梳着她那頭油光水滑的長發。

見她進來,王明娟擡起頭,目光一下子就落在翩羽那胡亂揪在頭頂的發鬏上,當即一皺眉,起身一把将翩羽拉過去,不由分說便把她按在窗邊的椅子上,一邊伸手解着那發鬏一邊責備她道:“就沒見過比你更不像個女孩兒的!瞧這頭發,你是又打算就這樣睡下了?趕明兒又弄得一頭亂翹的碎卷子,又該像個瘋子了。”

說着,拿過一旁的毛巾替翩羽擦幹了長發,又拿起梳子,替她将那頭亂發一一梳通順。

一邊梳,她一邊歪頭看着翩羽,道:“看來大人們已經議定了,你也只能在家等你爹來接你了。”

這話頓叫翩羽一偏頭,皺眉望着她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在任性胡鬧?”

其實翩羽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突然那麽想見她爹。她甚至都還沒有想清楚,見到她爹後,她該問她爹一些什麽。但打從舅舅們告訴她那些事後,她心裏便總是浮動着一種難以解釋的不安和別扭。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用一根絲線吊在半空一般,令翩羽滿心都充斥着一種沒着沒落的不确定,和一種令她心浮氣躁的煩躁,她隐約覺得,只有去京城,只有見到她爹,才能叫那些若隐若現的念頭清晰起來,叫那種抓心撓肺的感覺消停下去。

王明娟嘆息一聲,轉過翩羽的肩,一邊替她通着發一邊道:“瞧你說的,咱倆誰跟誰?我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又道,“可大伯已經開了口,可見這事是沒有回旋餘地了。”

雖說這家裏一向是馬氏最為咋咋呼呼,聽着仿佛聲音最大,可真正當家做主的大家長,還是翩羽的大舅舅王大奎。他說不行的事,那便真是不行,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你打算怎麽辦?”王明娟又歪頭去看翩羽的臉。

翩羽先是咬了一下唇,然後噘着那豐滿的下唇,負氣道:“不許我去,我還偏要去了!”

王明娟不由就笑了,拿梳子輕輕一敲她的頭,道:“聽聽,你還長本事了!你知道怎麽去京城?別說你一個孩子,就是咱村子裏的大人,好像也沒人去過京城呢。”——卻是和六姐一個說法。

翩羽不由回頭看她一眼,道:“看着你跟六姐不對付,說的話倒是一模一樣!”

又道,“我雖沒去過京城,不過好歹也知道,如今咱大周的郵路四通八達,哪兒都能去。當年我爹第一次上京趕考時,不肯叫家裏派車送他,他就是自己搭郵車去的京城。只要我去縣城,找到郵局,買張去京城的票,可不就能去京城了!”

這郵局和報紙一樣,也是世祖皇帝當年創下的。郵局的馬車不僅能送信送報紙,還能搭載乘客。不管是誰,想要去哪裏,只要按着裏程付錢,哪怕是不認識路,任何人都能很順利地到達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這都是我爹跟我說的。”翩羽自豪地一揚下巴。

看着得意賣弄的徐翩羽,王明娟不由一撇嘴,道:“別說得好像就你知道,別人都是鄉下人,什麽都不懂!當年我們跟我娘還住在京城近郊時,逢年過節我娘都會帶我和我哥進京城去看熱鬧呢。要說起來,這村子裏,怕是誰都沒有我和我哥見過的市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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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翩羽回頭看向她,“你去過京城?!怎麽從沒聽你說過?”

王明娟睨她一眼,“我的事哪能都告訴你?”又道,“那都是七歲以前的事了。我娘不讓我們提以前的事,怕你們家的人聽到會多心不高興。”

翩羽不由一陣沉默。說起來,她這位去世的二舅母,其實是個比王明娟還要敏感愛多想的人。

只聽王明娟又道:“你若是真想去京城,我和我哥倒是能陪你去,好歹我們也算是認識路的。”

翩羽聽了不禁一眨眼,忽地蹦起來,不顧被拉扯得生痛的頭發,拉着王明娟的手道:“真的?!”

王明娟卻是一撇嘴,抽開手道:“真不真的,大伯都已經說了,不許你去京城呢。”

“那我們偷偷溜着去!”翩羽閃着兩只眼道。

王明娟的眼也跟着一閃,可頓了頓,便又是一撇嘴,道:“你可有路費?怎麽去縣城都還是個問題呢,更別說,你可知道去京城的車票是多少錢一個人?”

翩羽不由咬着唇歪頭沉思起來。

王明娟替翩羽最後通了一遍頭發,又利落地替她辮了根大辮子,把那辮子往翩羽胸前一垂,敲着她的腦袋道:“睡去吧,別想那些沒用的事。”

可躺在床上,翩羽卻是一直沒有閉眼,直到六姐回了屋,她才閉上眼裝睡。只是,到底是個孩子,且這一天也夠折騰的,裝着裝着,她就真的睡着了。

*·*·*

許是前一天叫她耗了心神,第二天就起晚了。見兩個姐姐都已經不在屋裏,她忙趿着鞋沖出屋去,聽得院子裏一陣寂寂,知道舅舅和表哥們已經趁着早涼下地幹活了,便一轉身,鑽進廚房。

就只見她大表嫂在竈臺邊烙着餅,三表嫂在竈臺後燒着火,大舅母則站在小桌邊,往一個瓦罐裏裝着粥,卻是不見兩個姐姐的影子。

看着那瓦罐,翩羽便知道,她們這是在準備舅舅和表哥們的早飯,等一下還要送去地頭。

她忙過去,将那平常用來裝飯菜的竹籃子提過來,擡頭對她大舅母笑道:“我去送。”

她大舅母這才看到她,忙從她的手上搶過那竹籃子,道:“要你做這個做甚?!趕緊去刷牙洗臉才是正經的。”又低頭看看她的臉色,問道:“昨兒睡得可好?”

許是沒了那心裏的負擔,昨兒翩羽一夜到天亮,竟沒像以前那樣做惡夢。

翩羽吐吐舌,笑道:“我好着呢。”又一吐舌,道歉道:“我起晚了。”

她大表嫂聽了這話,便在竈臺邊笑道:“昨兒一天也夠你累的,難得一天起晚了也沒什麽。”說着,撕了一塊餅遞過來。

翩羽剛要伸手去接,大舅母的手搶先拍了過來,道:“洗臉去!也不嫌沒刷牙口臭!”

翩羽向着大表嫂一吐舌,轉身去井臺邊洗漱。走到門口,她忽然又是一轉身,問道:“兩個姐姐呢?”

舅母道:“小六喂豬呢,娟兒在後院,我叫她去拔兩顆莴苣,等下再涼拌個莴苣送去地頭,給你舅舅們就着粥吃。”

“噢。”翩羽應着,才剛一轉身,就看到六姐過來了。

六姐向她招呼道:“起啦。”又問道:“昨兒你打的豬草呢?”

翩羽一呆。昨兒遇到那些事,早叫她把那打豬草的事忘得光光的了。

見她這模樣,六姐便知道她是忘了,笑道:“算了,今兒我去吧。”又問,“那竹簍子呢?”

翩羽不由又是一呆,吐舌憨笑道:“不知道忘在哪裏了……”

這時,正好王明娟也從後院回來了,聽她們在問那個竹簍子,神色微微一僵。垂了垂眼,她只裝作沒事人般走過來,将兩根莴苣遞給馬氏,又扭頭對翩羽道:“我倒是大概還記得那竹簍子被你忘在哪裏了。不過都已經過了一夜了,不定被什麽人撿走了。就算沒被撿走,怕也要被山上的什麽野獸踩壞了呢。”

翩羽聽了,頓咬着舌尖一縮脖子,一副自知做錯事的模樣。

見她這樣,大舅母便嗔着六姐道:“一個竹簍子而已,也值得你這麽咋咋呼呼問個不停。回頭叫你大哥去後山砍根竹子,再編個不就有了。”

六姐笑道:“白問問罷了,也叫娘這麽護着她。”又看着她娘已經裝好了早飯道:“好了嗎?我給送去吧。”

翩羽想着将功折罪,忙回身搶着叫道:“我去我去!”

卻叫她大舅母一把推開她,喝道:“洗臉去!”又對王明娟和顏悅色道:“你也去洗洗,回頭咱們也該開飯了。”

這和顏悅色,卻是透着明顯的客氣疏離,直叫王明娟一陣暗暗撇嘴。來到井臺邊,見四下裏沒人,她便低頭對翩羽道:“可見你真是這家裏的寶貝疙瘩,誰都慣着你!”

翩羽正洗着臉,擡頭茫然道:“什麽?”

王明娟撇嘴道:“往常我起晚了,大伯母和嫂子們就算不說我,那眼神總擺在那裏呢,六姐更是要叽叽歪歪個沒完!偏你起晚了,一個個不僅不說你,竟還怕你沒睡好似的!還有那竹簍子,要是我弄丢的,看着吧,不定六姐就非得逼着我連夜給她找回來不可呢!”

見她這小心眼兒的毛病又發作了,翩羽一皺眉,有心想說,是她平日裏愛跟人計較,才叫人反過來跟她計較的,可看看她那撇着嘴的刻薄模樣,便知道她這會兒怕是又鑽進牛角尖裏了,不定她越反駁,倒叫她越是來勁——可依着翩羽的性子,有話不說她又難受,便噘着個嘴道:“我只是偶爾晚了,你可是有名兒的愛賴床!”

被翩羽戳破真相,王明娟不由就是一陣羞惱,擡手就将手上的水往翩羽臉上甩去,惱道:“我怎麽就賴床了?!你也不說是家裏人上上下下都慣着你!”

翩羽也知道自己的心直口快惹惱了她,只吐着舌頭一偏頭,也伸手撩着水去潑王明娟,笑道:“你是嫉妒了!”

王明娟閃身躲開翩羽的攻擊,彎腰從盆裏抓起一把水又撒向翩羽,也笑道:“嫉妒你作甚?嫉妒你爹不要你了?!”

這話才一出口,她就是一僵,不禁和翩羽對了個眼。

翩羽眨眨眼,伸手一抹臉上的水,擡頭望着她道:“你也覺得我爹是不要我了?”

王明娟忙搖頭道:“哪能呢,我這不是逗你的嘛!”

翩羽垂眼看看那洗臉的木盆,然後擡起頭,望着王明娟道:“昨兒晚上我想到一個法子,你要不要聽聽?”

“什麽?”王明娟一陣不解。

“去京城的法子。”翩羽道。

王明娟吓了一跳,忙扭頭看看廚房的方向,壓低聲音道:“你還真打算去京城啊?”頓了頓,又小聲道:“怎麽去?”

翩羽還沒答話,就聽得她大舅母在那邊叫道:“你們兩個磨叽什麽呢?飯都上桌了。”

翩羽忙将一根指頭放在嘴邊上,示意王明娟不要作聲,擡頭回應了她舅媽一聲兒,又看着王明娟道:“先吃飯去,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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