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進京的法子
不一會兒,去地頭送飯的六姐也回來了。衆人吃完早飯,六姐果然翻出一只竹簍,提着便要上山去打豬草。
翩羽看了,忙放下碗筷搶過來,道:“我去我去!正好順便也去找找那只竹簍,不定還在呢。”說着,向王明娟使了個眼色,拉起她道:“娟姐姐,咱倆一起去,你不是說,還記得那竹簍子忘在哪裏的嗎?”
按說王明娟原是最怕被日頭曬黑的,何況這打豬草的活兒還得弄髒她的手,可這會兒她竟出人意料地起身應道:“好啊。”
這一聲兒,直叫六姐望着她一陣揚眉。
看着那姐妹倆手拉着手往後山去,六姐擡頭看看日頭,扭頭問她娘:“今兒日頭可是打西山上來的?”
馬氏不由就擡手拍了她一記,道:“別老是挑娟子的刺兒,她原不是咱家的人,跟咱們多少總有些隔閡,你再挑剔着她,叫她更覺得咱家沒把她當自家人了。”
六姐一呶嘴,“那是她!明喜怎麽就不像她?他倆可是一胎雙生呢!”又道:“就是因為我拿她當自家人,才對她這麽不客氣的,若真拿她當客人,那我也就天天供着她了!”說得她娘忍不住又拍了她一記。
一旁喂着大寶吃飯的三嫂擡頭笑道:“娘也別怪小六,娟子那性子确實也太不讨人喜歡了,眼睛長在頭頂上不愛搭理人也就罷了,偏還處處愛跟人計較個高低,但凡有比她高的,她看了就要不樂意。娘是沒瞧見她剛才的臉色,怕是又覺得咱們偏疼丫丫不疼她呢。也虧得丫丫性情寬厚從不跟她計較……”說到這,卻是想起昨天的事,嘆息道:“虧得丫丫一向是個活潑的,天大的事睡一覺也就過去了,她要是也生了娟子那性子,怕是不能活了呢。”
這話頓叫六姐一陣不解,看着她三嫂道:“咋就不能活了?她爹中了狀元,多好的事!就算她爹給她找了個公主做後媽,也不是所有的後媽都不好,二嬸對二姐和五哥不就挺好嗎?不定那公主也是個好的呢?”
正在收拾桌子的大嫂忙看了三嫂一眼,打着岔道:“大妞的餅沒吃完,給大寶吃吧。”
“好啊。”三嫂忙玲珑地應着,又扭頭對馬氏道:“娘,這幾天怕是又要有人來收瓜果了,上次他們都說,咱家的西瓜比莊子上其他人家的都要好,咱要不要跟他們把價往上提一提?”
馬氏搖頭嘆道:“我也這麽說來着,可你爹那倔驢說什麽也不同意,說是給咱家提了價,怕是會打了別人家的臉,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六姐頓時叫道:“爹也真是,管人家那麽多!咱家種得好,還不是爹和小叔他們伺弄得好,難道還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偏他們看不得人,自個兒賣不上價來,還拖着咱家也不許賣個好價錢!”
馬氏嘆道:“哪裏是別人不許,你也知道你爹那性子,是他自個兒那麽想罷了。”
母女婆媳一陣家長裏短,漸漸地便将翩羽的事兒混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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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翩羽和王明娟跑上後山,瞅着四下裏沒人,二人便鑽進一個草窠子,翩羽迫不及待地拉着王明娟的胳膊道:“昨兒你不是說,沒路費嗎?我想到一個法子。我想,先把我娘留給我的那個首飾匣子當了……”
王明娟不由就是一眨眼。那首飾匣子是翩羽娘從徐家帶出來的,裏面很是有些值錢的首飾,家裏最困難時,翩羽曾主動把那匣子拿出來過,不過她兩個舅舅都沒肯要,硬叫她收了回去,說那是她娘留給她的,不能動。
想到這,王明娟心頭忍不住閃過一陣酸澀。雖說翩羽是狀元之女,可終究比不上她的出身高貴,偏翩羽娘那麽個被夫家趕出門的棄婦都能給女兒留下這麽一筆財産,她娘卻除了一段沒來得及說清因由的隐秘身世外,就再沒給她留下任何東西……
見王明娟神色黯然,翩羽卻是誤會了,推着她的膝頭笑道:“你別替我擔心,只是當而已,又不是賣,還能再贖回來的。等找到我爹,叫我爹來贖就是,”又道,“那些首飾原就是我爹偷偷給我娘置辦的。”
王明娟又眨了眨眼,收斂起那些自憐的情緒,望着翩羽道:“奇怪了,你堂堂徐家六姑娘,怎麽會知道什麽典當不典當的?”
想當初,明娟還小的時候,家裏也曾富裕過,只是她娘不擅經營,一家子坐吃山空,沒幾年就敗落了下來。那幾年,他們家就是靠着典當過活的,最後實在沒法子了,她娘才不得已帶着他們改嫁到王家莊的。
而,翩羽的眼也是微微一閃。她之所以知道當鋪,卻是因為她娘也是當鋪的常客。打她爹自十九年上京趕考後,被留在家裏的她和她娘就經常受着徐家人的苛待,娘兒倆的月錢更是被找着種種理由克扣。雖說她們吃着徐家的大鍋飯,平日裏花錢的地方也不多,可總免不了有些別處的花用,也虧得她爹之前曾瞞着人給她娘置辦下這些首飾,她娘便靠着典當那些首飾度過了不少饑荒,加上她爹不時從京城悄悄夾寄一些銀錢回來,才不至于叫她們娘兒倆的日子過得過于窘迫。
這些事原是翩羽娘瞞着她做的,可這首飾匣子當了贖贖了當,時間長了,便叫翩羽看破了痕跡。只是,她怕她娘傷心,才假裝她不知道罷了。
翩羽眨着眼笑道:“我怎麽就不能知道?”又道,“是聽許媽說的。”——許媽是她娘屋裏使喚的婆子,是個老實人,怕也是徐家上下唯一一個同情她們母女的,明裏暗裏幫了她們娘兒倆不少忙。
提到許媽,翩羽不禁一陣走神。當年她娘只身帶着她離開徐家時,什麽都沒有拿,還是許媽見狀悄悄藏了那首飾匣子,又背着人追出門去,把那匣子給了她娘。
“哎呀你別問了,”翩羽一甩頭,甩得那高高紮起的馬尾拂過王明娟的鼻尖,“反正這路費是不愁了,眼下我就愁,怎麽才能去縣城。我連去鎮子上的路都不認識呢。”
王明娟道:“我哥認識啊!”
翩羽扭頭看看她,忽地一咬唇,又勾着腦袋問王明娟:“你們真要陪我去京城?!被兩個舅舅知道的話,你們可是會倒黴的!”
“不然怎麽辦?”王明娟白她一眼,伸手一扯她的馬尾辮,“好歹你也叫了我這麽多年的姐姐,總不能放任你一個人去闖禍吧。”
翩羽聽了不由一陣感動,伸手就抱住王明娟的胳膊,把臉貼過去一陣“好姐姐”、“親姐姐”地亂叫,“還是你對我最好!”
“得了得了!”王明娟嫌棄地一推她的臉,又掐着她的腮幫笑道:“這會兒說我好,等會兒見到你六姐,我就又什麽都不是了。”
“哪能呢,”翩羽硬膩在她身上撒嬌道,“要是我跟六姐說我要去京城,六姐才不會搭理我呢,不定轉頭還能把我給賣了。”
“知道就好!”王明娟一戳翩羽的腦門兒。想了想,又道:“去鎮子上,靠兩條腿走的話,怕是要一天一夜呢。如果就我們三個,大晚上的許就要在山溝溝裏過夜了,不定半夜就得喂狼了呢。”
“那怎麽辦?”打從被舅舅們帶回家後,就再沒離開過村子的翩羽不禁一陣發愁。
二人默默想了半晌,王明娟忽地一拍巴掌,道:“有了!照日子看,這幾天鎮子上收瓜果的差不多又該下來了。到時候,咱們就悄悄鑽進他們的車裏,只要不被人發現,自然就能搭着他們的車到鎮子上去了。等到了鎮上,找家當鋪當了你娘的首飾匣子,我們就有錢搭車去縣城了……對了,不定鎮上就有直達京城的郵車呢,咱們不定都不需要拐道去縣城,也省得你不小心跟徐家人打個照面,倒節外生枝。”
翩羽聽了,頓沖王明娟一豎大拇指,“娟姐姐你可真是個智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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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倆是商量妥了,可這事兒王明娟還沒跟王明喜講過。
晚間,瞅着一個空,明娟便和翩羽兩個拉了王明喜出來。三人爬上曬谷場的稻草堆,看着四下裏沒人,明娟便小聲把她們的打算跟她哥哥說了一遍。
王明喜聽了,驚得險些從稻草堆上栽下去,“你們瘋了!”他看看翩羽,又扭頭瞪着王明娟喝道:“可是你撺掇的丫丫?!”
王明娟一聽就不樂意了,倒豎着柳眉道:“怎麽又是我撺掇的?!”
翩羽也忙攔在他的面前道:“是我的主意。”又道,“反正我是鐵了心了,就算你們不幫我,我一個人也是要去的!”
“聽到沒,聽到沒?!”王明娟立馬一推她哥。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她打定了主意,九頭牛都難拉回來,咱們不幫她,難道真叫她一個人跑出去?!她又從沒出過遠門,還不得半路被拍花子給拍走了!”
王明喜看看翩羽,又看看王明娟,皺眉道:“可我們也沒出過遠門,且也不認識去京城的路……”
王明娟搶着道:“好歹你我小時候也常去京城逛的,見識怎麽也比她強些,至少咱們要比她認識京城的城門長什麽樣兒吧!再說了,翩羽說得對,咱們只要到了縣城,再去郵局買三張到京城的車票,認不認得路又有什麽打緊?只要上了郵車,誰還能拐了我們去?”
王明喜到底沒王明娟膽子大,任由王明娟和翩羽兩個怎麽又是哄勸又是威脅,就是搖頭不答應。
翩羽見了不由一陣洩氣。
王明娟看看她,才剛要扭頭對她哥說什麽,就聽得村子上空響起翩羽舅母馬氏的大嗓門,卻原來是叫他們回家洗澡的。
明娟聽了,眼珠一轉,推着翩羽道:“你先回家應付着,我跟我哥再說會兒話。”
翩羽看看她,便點頭應了,轉身滑下草垛子。
見她跑遠了,王明娟才回頭看着她哥道:“你可知道大伯和爹為什麽不肯送翩羽去京城找她爹?”
“還能有什麽,”王明喜道,“你不是也說,是因為小姑父虧待了小姑姑,叫家裏人記恨着他嗎?”
王明娟一搖頭,道:“那只是起因。我可聽六姐說,大伯和大姑他們之所以不讓翩羽去京城,是想着等小姑父來接她時,跟小姑父講條件呢!”
頓了頓,她看着她哥的眼道:“他們說,要把翩羽留在咱家,不是給五哥做媳婦,就是給大姑家的三寶,或是小姑家的大柱,總之,他們是不會放她跟小姑父走的。”
這話頓叫王明喜一驚,擡眼看向王明娟。
王明娟冷笑道:“翩羽是誰?狀元郎的女兒,公主的繼女,就算是為了皇家的體面,将來出嫁,那嫁妝總不會少。五哥又是誰?那是爹的親兒子,三寶和大柱是王家的親外甥,跟他們比,你算得什麽?!”
見她哥的臉色一陣灰敗,她伸手過去,握住王明喜的手又道:“你是我哥,嫡親的哥哥,這世上就你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了,別人不替你着想,我總要替你謀劃一二。我想着,我哥這麽聰明,讀書又這麽好,憑什麽要被別人壓在下面?只有咱們去了京城,才有哥哥出頭的機會。哥,你自個兒仔細想想,可是這道理?”
王明喜沉默半晌,嘆了口氣,低頭看着掌心裏被鋤頭磨出來的繭子,又摸着指節間已經平下去的繭子道:“我都快忘了該怎麽拿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