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更大的禍事
且說王明娟出去沒多久,翩羽就跟了出來。
他們的房間,原是正對着樓梯道兒,她這一出來,就正撞見兩個婆子從三樓下來。一個婆子懷裏抱着個包袱,另一個婆子手裏則提着個食盒,兩人邊走邊小聲嘀咕着,打翩羽面前過去時,正好有一句話飄進了翩羽的耳朵裏。
“……就跟前頭不曾有過個先四奶奶似的!”
翩羽不由一怔——這仿佛是在說她娘呢。
她的眼一眨,一轉身,本能地就跟上了那兩個婆子。
兩個婆子正抱怨得起勁,也沒留意身後跟了個孩子,那提食盒的便推着那個抱包袱的婆子笑道:“這種話還是少說吧,回頭叫老太太聽到,看不把你打出府去!”
那抱包袱的婆子一撇嘴,“打出去就打出去,大不了我也學着老許,開個小茶攤,難道還能餓死自己?”
“得了吧,你是沒瞧見她如今那苦哈哈的模樣才這麽說的,”提食盒的道,“擺個茶攤,一天才能掙個幾文?這才幾年,連件完好的衣裳都沒有,盡是補丁摞補丁。”又嗐聲一嘆,道:“也是她自個兒想不開,總念着前頭那一位的好,這人死都死了,凡事總要往前看,偏她……”
她的話才剛說到這裏,忽見樓下上來兩個丫環,她忙住了嘴,陪着笑上前,跟那兩個丫環打着招呼。
那兩個丫環看着應該是太太們跟前近身侍候的,也紛紛笑着給這二人回了禮,又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緊跟在婆子們身後的翩羽,招呼道:“兩位媽媽這是要做什麽去?”
抱着包袱的婆子不禁抱怨道:“太太們不放心大車上的東西,叫我們兩個去守着呢!”
一個丫環笑道:“要緊的東西都搬上來了,車上也就是些粗笨家夥,還守它做什麽。”說着,卻是又扭回頭去,接着剛才的話題和另一個丫環說笑着,提着裙擺就上了樓。
抱着包袱的婆子不由就沖着那兩個丫環的背影又是一撇嘴,冷哼道:“瞧瞧,現成話兒誰都會說!有本事,她把這話拿到太太跟前說去!”
顯見着那提食盒的要比這抱包袱的心态平和些,笑道:“守就守吧,不過是辛苦些罷了。離了上頭的眼,還自在些呢。”說着,回頭看看樓梯——卻是也一樣忽略過了跟在她們身後的翩羽——又一推那婆子的胳膊,小聲笑道:“你說,會不會咱們到了京城,卻住不下來呀?”
“什麽意思?”抱包袱的婆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提食盒的婆子咂嘴道:“京城來的信裏可沒叫咱們去,偏咱們這一大家子,竟連個招呼都沒打就過去了。你說,那位長公主娘娘,會不會連門都不讓咱們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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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平頭百姓家裏還不耐煩頭上有個婆婆管着呢,何況這還是當今聖上的親妹子。咱們就這麽冒冒失失跑過去,那位嘴上不說,心裏還不知道怎麽嘀咕呢。如今她跟四老爺,怎麽也是新婚燕爾。”
抱包袱的那個又撇了撇嘴,道:“新婚燕爾怎麽了?長公主又怎麽了?進了咱家的門,那就是徐家的媳婦兒。當年前頭那位,肚子都大成那樣了,還不是一樣在老太太跟前立着規矩,差點兒就把六姐兒産在老太太的屋子裏……”
“噓!”那提食盒地猛地拿手肘搗了她一下,道:“你可真是不長記性,不是說了嘛,那兩個就是徐家的污點,不讓提呢!”
頓時,翩羽腳下就是一頓。
此時正好她們已經下了樓梯,來到大堂。見這兩個婆子往後院拐去,翩羽原不想再跟了,可又想知道更多一些她不知道的事,便咬了咬唇,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她這邊才剛跟着那兩個婆子去了後院,另一頭的廚房裏,王明娟那邊就鬧騰開了,卻是正好叫翩羽錯了過去,不曾聽到那動靜。
只說翩羽小心跟在那兩個婆子身後,就聽那抱包袱的婆子又道:“這事要說起來,還不是得怪大太太,是她忽悠着老太太,說什麽如今咱家也算是皇親了,怎麽着四老爺也該接老太太進京城去享享清福,這才忽悠着老太太跑這麽一趟的。”
“你懂什麽?”提食盒的婆子道,“哪裏是單為這個,我看啊,幾個太太那麽異口同聲,不過是為了家裏的姑娘小爺們罷了。如今咱家身份不一樣了,長山的那些人家,可不就不夠看了?哪裏比得上京城滿地的世家勳貴好。”又笑道:“我倒是發愁,萬一長公主不留咱們,咱們再這麽拖家帶口的回長山,豈不成了笑話?”
抱包袱的那位笑道:“哪能呢,你當大太太為什麽出這主意,不叫先跟京裏聯系?不就是看準了那長公主是賢名在外,定然不願做出趕親戚出門這種會讓人拿住話柄的事。且咱們四老爺對老太太一向是有求必應,單憑他,就不會許長公主趕咱們走的。要叫我說,咱們在京城是留定了。”
“這可未必,”提食盒的道:“你當這位還跟先四奶奶一樣,是個糊塗人?人家可是長公主,做事講究個舟過無痕,咱們這麽去,你看着吧,人家定然是高高興興迎進府去,然後過個幾日,就該随便找個借口把咱們再打發回來了。至于四老爺,說白了,也就是對先前那位不上心罷了,老太太要真跟這位講規矩,不定長公主願意守這規矩,四老爺還不讓呢。”
說到這裏,她們正好到了大車旁。兩人把手上的東西往車上一放,一回頭,這才第一次注意到翩羽。
那提食盒的婆子不禁笑道:“喲,哪來的一個野小子?跟着我們做什麽?”
此時已近七月半,天上一輪半月正晃晃地照着,卻是映照得翩羽的一雙貓眼閃着爍爍的光芒,猛一看,倒真跟夜裏的貓似的,直看得那兩個婆子心底一陣犯嘀咕。待要再問一句,就只見翩羽一扭頭,眨眼間就跑得沒影兒了。
而,巧的是,她的身影才剛消失在黑暗中,那暗處就跑出來一只黑貓。看着那雙幾乎和那孩子一模一樣的貓眼,兩個婆子對視一眼,不由就雙雙打了個寒戰。
*·*·*
且說翩羽跑回房間,一進門,就看到王明娟正伏在床上哭着,老掌櫃則和王明喜站在屋子當間說着話。她忙丢開滿腦子的煩亂,跑過去扒着王明娟的肩問道:“怎麽了?”
王明娟哭着甩開她的手,卻是沒理她。
老掌櫃嘆息一聲,便把事由又說了一遍。大概是下午時翩羽的咄咄逼人叫他印象過于深刻,此時怕她再鬧起來,只勸道:“要說起來,也是你姐姐沖撞別人在先。”頓了頓,又嘆着氣搖頭道:“你們幾個孩子也是不容易,身邊又沒個大人護着,我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早間我跟郵局的人提了一下,叫他在郵車上給你們留三個位置,明兒一早,你們就趕緊去京城找你們的父親吧,也免得在外頭受人欺負。”說着,再次嘆息一聲,摸摸翩羽的頭,轉身走了。
翩羽趕緊跟過去相送。
王明喜則走到床邊,有心想要勸王明娟幾句,可又知道她這愛遷怒于人的性子,怕是開口了又要找罵,便只呆呆站在那裏看着她哭。
明娟哭道:“徐家算什麽東西?竟連個下人也敢打我!不過是看我這身打扮是鄉下姑娘,才敢這麽着罷了。等我們找着爹,我看他們誰還敢欺負我!”
翩羽正關着門,聽王明娟這麽說,不由就扭頭看向床上的王明娟。
“要哥哥有什麽用,別人欺負我時,你在哪?!”果然,明娟又開始遷怒于人了。可她一扭頭,見床邊上只有她哥哥在,翩羽竟仍還站在門邊上,都不說過來安慰一下她,那遷怒頓時就換了人選,翻身坐起,指着翩羽道:“還有你!我們原是為了你才從家裏出來的,你卻為了你自己的那點小心思,連自家祖母都不肯認。你若早聽我的認了,他們哪個還敢這樣欺負我?!還說什麽會還我們公道,你真那麽想,現在就去認了你家老太太,叫她替我和我哥主持公道!”
翩羽原看着她這披頭散發的凄慘模樣還挺內疚,聽她這麽一說,頓時貓眼兒一瞪,噘着個嘴兒道:“我早說了,我一個人去京城就好,是你們偏要跟着的。”頓了頓,終于說出那個已經在她心頭盤桓很久的想法,“或者,你們也有什麽事情要去京城?”
頓時,王明娟的哭聲一滞,和王明喜對了個眼,猛地跳下床去,氣沖沖過來一推翩羽的肩,怒道:“你真沒良心,竟還說這種話!我和哥哥能去京城做什麽?!還不是擔心你,為了你才……”
“真為了我嗎?”翩羽被她推得背靠在門上,擡着那貓眼直直望着王明娟。
那坦率直接的眼神,頓叫王明娟一陣狼狽,忙擡手抹着眼道:“聽聽,這叫什麽話?!真虧了我一片心全是為了你,偏你心裏就只有你自己……”
“是嗎?”翩羽皺眉道,“若我心裏只有我自己,昨兒就該逼着你們把你娘留給你們的錢拿出來,而不是拿我娘的釵子去抵押了!”
王明娟吓了一跳,不由放下手,直愣愣地望着翩羽。
昏暗的光線下,翩羽那原本有些淺淡的貓眼,這會兒竟顯得如古井般深幽,直看得王明娟心底一顫,忙扭着脖子強硬道:“你胡說什麽?!我娘哪來的錢留給我們?王家又沒有分家!”又冷笑着轉移話題道:“你不肯上去認你家老太太,不過是因為當年她把你關進柴房,害你生了那麽一場重病罷了。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你那可笑的面子,當年你若是肯彎一彎腰,低一低頭,不定你娘這會兒還活着呢!”
翩羽臉色忽地一陣煞白,雖然後背已經抵着門了,她仍是下意識又往後退了一步。
王明喜見了,忙過來拉開王明娟,喝道:“聽聽你都在胡說些什麽!”
“她胡說你怎麽不管她?!”王明娟甩開他的手,指着他額上的傷道:“你竟還護着她!要不是為了她,你能受傷嗎?要不是為了她那點可笑的面子,你和我能那麽憋屈嗎?她就上去認下她家老太太又怎麽了?她的臉面是臉面,我們的臉面就不是臉面?!”
又瞪着貼門而立的翩羽怒道:“你不去認,我幫你去認!”
說着,撥開翩羽,拉開門就沖了出去。
翩羽正被她那句話刺得滿心作痛,因此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忙也轉身撲出門去。見王明娟直往三樓闖,她撲過去想要抓住她,卻不想只抓到了王明娟那只被人撕破的袖口。
見被抓住,王明娟本能地用力一抽衣袖。頓時,嬌小的翩羽就被她的力道拽得一下子轉了半個圈。那之前就已經有了損傷的袖口也再經不住兩人的力道,頓時“咝啦”一聲,跟那衣袖作了決別。
翩羽抓着那破袖口,卻是收勢不住,整個人都往後踉跄着摔去。
而,就在她以為她必定會摔倒時,後背忽然靠上一個堅實的物體。她才剛要松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扭頭看是什麽支撐住了她,誰知那東西竟沒她以為的那麽結實,忽地就拽着她的肩,拉着她一同往後倒了下去。
頓時,翩羽的耳邊響起一聲誇張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