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又惹了禍事
三人回到房中,王明娟拉着王明喜來到窗邊,搬着他的臉查看着他額上的傷。翩羽則過去擰了一條毛巾,默默遞給王明娟。
明娟将那冷巾子敷在王明喜的額上,回頭問翩羽:“他們真是徐家人?”
翩羽點點頭,又內疚地咬起唇——若不是為了護她,王明喜也不會挨這一下。
見她那樣,王明喜忙道:“沒事,不過是挨了一下,連皮都沒破……”
“總是挨了打!”王明娟嗆着他,又扭頭瞪着翩羽道:“你家的下人竟都沒認出你來嗎?”
翩羽聽了忍不住一陣冷笑,“別說是他們,你信不信,這會兒就是老太太在,都不定能認得我呢。”見明娟兄妹都看着她,她又冷笑道:“那個家裏,除了我爹我娘,怕是就再沒人正眼瞧過我了。幾年不見,不定他們連我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呢。”
明娟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聽着像是你家老太太要帶着全家進京去的樣子。”頓了頓,又道:“許我們不該這時候從家裏跑出來,不定你家裏人正要派人去接你呢,倒叫你們兩廂裏錯過了。”
“你信?”翩羽嗤聲一笑,“我們是昨兒才從家裏出來的,他們今兒可就到了這裏了。若真想接我,該早就派人去王家莊的,哪會叫我們在這裏遇上!”
她看着王明娟直言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我看你還是趁早歇了這心思的好,我是不會去認他們的。”
王明娟不由就是一怔,從剛才起,她的腦子裏确實就在盤算着這個主意。她忙笑道:“我們不是沒錢了嘛,既然在這裏遇上,不如就……”
翩羽揮手打斷她道:“你不是說,他們跟我爹說我死了嗎?”
明娟忙道:“我那也就是瞎猜的!”
“可你猜的有道理啊!”翩羽又是一揮手,“書上說,排除掉所有的可能,剩下的再怎麽不可思議,那也就只能是唯一的可能了。”
又冷笑道:“你還叫我去認他們,我還怕我若是真去認了,倒叫他們說我是假冒的,再把我抓回去,随便找個地方關起來,那我不定一輩子都再也見不着我爹了!”
“哪至于呢,”王明娟笑道,“怎麽說你都是徐家的女兒,他們不會這樣對你的。”
“不會嗎?”翩羽冷笑道,“當年我可差點就凍死在柴房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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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王明娟不吱聲了。
翩羽嘆了口氣,道:“說句實話,其實不僅是他們拿我當死人,我心裏其實也早當他們是死人了。”又道:“看不上我的人,我也沒必要去看重他們。”
王明娟看看她,嘆息一聲,伸手一戳她的腦門兒,道:“你就逞強吧,說得你好像不在意似的,可還不是在生氣嘛。”
翩羽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打從忽然間又聽到“長寧伯府”那幾個字後,她就一直被一種焦躁易怒的情緒包圍着——這幾個字,簡直就跟魔咒似的,只要聽到,總能讓她一陣心神不寧……
“我當然生氣了!”她又煩躁地一揮手,皺眉道:“徐家人都沒向我們道歉,只拿個錢袋就打發了我們……”
“你以為呢?!”見翩羽是怎麽也不肯聽從她的主意了,王明娟不禁一陣失望,這會兒再提及哥哥挨打的事,那失望頓時就升為一腔惱怒,便截着翩羽的話一陣冷笑,道:“能給你一個錢袋就算不錯了!就像那老頭兒講的,哪怕我們告到官府去,也不過就是叫他們賠些醫藥費罷了。”
她拿過放在桌上的那只錢袋,拆開袋口往裏看了看,又撇着嘴冷笑道:“瞧瞧,不定告到官府去,官府判的還沒這麽多呢。”
王明喜也探頭過來看了看,笑道:“這下房錢和路費都有了。”又道:“不過是挨了一下,又沒破皮又沒流血的,能得這麽些,也算是徐家厚道了。”
翩羽知道,他這麽說,不過是想安慰她罷了。她一咬唇,看着王明喜正色道:“七哥,你放心,這公道我一定會替你讨回來的!等找到我爹,我一定叫我爹替你出氣!”
可話才剛出口,她就忽然想到,那羅圈兒是老太太的人,以她爹的性子,定然不肯為了這種事去得罪她祖母,便忙又改口道:“就算我爹不肯,我也會想法子替你出氣的!”
她這一改口,頓叫王明娟又是一聲冷笑。
見王明娟冷笑,翩羽不由一嘟嘴,道:“你們也知道的,我爹就是個孝子,從不肯忤逆老太太的。那羅圈兒是老太太的人,我拿不準他會不會為我們出氣。”
王明娟斜眼看看翩羽,不禁又是一陣冷笑,再次拿手一戳翩羽的腦門,道:“以前我就想說了,你跟小姑姑在徐家到底是怎麽混的?!竟連個下人都不如。不過是糊弄一個倔老太太罷了,能有多難?換作是我,定然不會混得像你這般委屈。”
“哼,”翩羽不服地拍開她的手道:“換作是你這臭脾氣,不定天天被關柴房呢!”
見她們兩個又要吵起來,王明喜忙上前拉開那二人,才剛要說話,就聽得門上響起一陣敲門聲。卻原來,是老掌櫃心善,見王明喜受了傷,叫小夥計送來一瓶跌打藥。
*·*·*
徐家人是傍晚時分到的客棧。
這一趟,仿佛是徐家全家都出動了,光馬車就一溜停了二十幾輛。
雖說那些丫環婆子們早把客棧門口圍得水洩不通,叫人沒法子看到尊貴的狀元家眷,不過客棧樓上的住戶們卻恰巧不在此列。隔着客房那渾濁模糊的劣質玻璃窗,翩羽和其他一些好奇的住戶,便毫無顧忌地把徐家人看了個清楚徹底。
只是,直到這時翩羽才發現,說是他們不記得她,其實翩羽自己也不太記得這些徐家人了。站在窗口往樓下看了半天,被王明娟拉着不時問她這是誰那是誰,她發現,她竟只能從這些人的舉止言行上分辨她們,竟是連老太太長什麽樣兒她都記得不大真切了。而那幾個堂姐,則更是一個都認不出來了——果然是沒把她放在心上的,她也沒把他們放在心上呢。翩羽不由一陣默默冷笑。
這徐家早早派人過來,原是要包下整間客棧的,因這客棧已有不少入住的客人,老掌櫃又講究個誠信,不願意為了那點銀子趕走客人們,偏又時節近了七月半,那些勳貴人家紛紛打京城過來這邊掃墓兼避暑,倒叫城裏的客棧也跟着一時緊張起來,徐家沒了法子,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包下了客棧的整個三樓。
因此,在衆位太太姑娘上樓休息後,那滿樓梯就只聽到徐家的丫環婆子們一陣上奔下竄、大呼小叫,惹得管家媽媽們不時高聲吆喝:“都小聲些!這是在外面呢,別丢了狀元府的臉面!”
話說大周的世祖皇帝原是個奇人,最不愛講究個禮教規矩,因此,大周打立國起,民風便比前朝要開放若幹。加上這些年與西番諸國的頻繁交往,受着漸進西風的影響,漸漸的竟連男女大防上也沒了以往那般多的規矩——話雖如此,但在那些傳統的舊式人家裏,比如徐家,卻還是講究個禮教森嚴的,女子仍要守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
因此,那王明娟扒着門縫看了半天,就只見來來往往的盡是些丫環婆子,竟沒叫她看到徐家一個正經主子。
“有什麽好看的,”翩羽撐着下巴坐在桌邊上,鼓着腮幫道,“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且那張嘴比你的還臭!”
若是往常,王明娟準要跳起來跟翩羽吵上一架。可這會兒她正全神貫注觀摩着樓梯上那些來來往往的丫環們,以及她們身上那些式樣新奇的首飾,和那些花樣百出的發髻,倒也沒空搭理翩羽的挑釁。
半晌,她忽然想到什麽,扭頭對翩羽道:“對了,你知道嗎?原來你爹娶的不是什麽公主,而是位長公主呢。”
翩羽的貓眼一凝,卻是沒有回答她。
看着門縫,王明娟又道:“聽說,那位長公主還是個再嫁的寡婦。”
大周朝雖說民風開放,可對寡婦改嫁一事,卻是打立國起就一直持着兩種對立的觀點。守舊的人家仍是堅持着要寡婦守節;那新派人家則不在乎,甚至連本朝先文昭帝的皇後,就是個再嫁的寡婦。
她扭頭看看翩羽,接着又道:“若她不是長公主,怕你家老太太死也不會同意這樁婚事吧。”
翩羽不由咬起唇。
王明娟看看她,仿佛要故意惹她一般,又道:“不過,既然是個寡婦,不定她也會帶個孩子過來呢。這樣一來,你家可就再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了呢。”
卻不知翩羽想到了什麽,忽地一怔,緊接着就跳将起來,直撞得那桌上的茶壺茶碗一陣叮當亂響。翩羽忙七手八腳地按住那茶壺茶碗,王明娟兄妹則同時扭頭問道:“怎麽了?”
翩羽站在桌邊默默眨了一會兒眼,又疑惑地偏偏頭,一邊緩緩坐下,一邊帶着幾分心不在焉道:“沒什麽。”
見狀,兄妹倆也沒在意,一個又低下頭去看書,一個則再次扭頭過去扒到門縫間,看着外面那些來來往往的丫環們。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一個夥計沿着樓梯将一溜煤氣燈一一點上,可許是才剛剛點上,那燈并不怎麽明亮,叫王明娟有心想要仔細觀察那些衣裳首飾而不能,直叫她一陣心癢難耐。半晌,她眼珠一轉,轉身拿過房裏的水壺,嘴裏只說着,“我去打些熱水”,不由分說便往樓下廚房過去。
王明喜是個愛讀書的好孩子,從王家出逃時,他幾乎什麽都沒帶,就帶了他的那幾本書,這會兒正捧着書在燈下讀着。聽着王明娟說話,偏又沒聽真切,便問翩羽:“她去哪裏?”
翩羽一噘嘴,道:“還能去哪?去看人家的衣裳首飾呗。”
王明喜也是知道他妹妹這個喜好的,只微一搖頭,又低下頭去看書了。
翩羽看看他,想着王明娟那容易得罪人的性子,終究不放心,對王明喜道了聲,“我去看看。”便也出了門。
*·*·*
所以說,打他們從王家莊出逃後,大概是一下子提前用光了所有的好運,先是失了財,後又是王明喜挨了打,這會兒王明娟不過是借口去打水,想要就近看一眼那些時髦的衣裳首飾罷了,卻不想又惹了禍事。
因她分神看着人家的發髻,就沒有留神看路,一不小心,竟跟人撞了個滿懷。頓時,她手裏的水壺就把對方淋了個透濕——也虧得廚房裏的熱水叫徐家人提了個精光,她只打到壺半溫不熱的水。
和她相撞的,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青媳婦。此時正是七月,那媳婦原本就穿得單薄,這會兒被水一淋,頓叫她胸前溝壑畢現。那媳婦低頭看看胸前,只尖叫一聲,一手遮着胸,另一只手則飛快地撓向王明娟。
此時就能看出,王明娟也就是個窩裏橫的主兒,整天對着村子裏的人如何厲害,可如今遇上個真正厲害的,她立馬就慌了神,除了丢了水壺護住頭臉外,竟毫無招架的餘地,只被那媳婦拉住頭發一陣撕扯。等掌櫃的和徐家管事們帶着人過來平息事端時,她早叫人扯散了發辮,連衣袖都被撕破了一角。
而此時,翩羽卻是一點都不知道王明娟的遭遇,她正蹑着手腳,悄悄跟在徐家的兩個婆子的身後,往後院那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