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原來人是這麽死的
明娟的話,直驚得徐世衡好一陣眨眼,問道:“你說什麽?”
王明娟哭道:“翩羽在王家等了小姑父三年,一直沒能等到小姑父,所以她……”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叫那原本站在廊下的高明瑞回身喝斷她:“你撒謊!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王明娟一怔,不由就和她哥哥交換了個眼色,道:“原來你們真以為她死了!可她沒死啊……”
她還待要繼續往下說,就忽見那長公主沖她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長公主回身,對身邊伺候的人使了個眼色,便有人過來,将那一直在一旁好奇張望着的大夫領了下去。直到清走了廳上所有的閑雜人等,長公主這才回身看着他們兄妹,溫言道:“你們慢慢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直到這時,徐世衡才知道,他以為早就已經死了的女兒,竟一直都還活着。
“真、真的?!”他激動地抓住王明娟的手臂,問道:“翩羽真還活着?!她沒死?!”
王明娟點頭道:“可是,眼下她很危險,小姑父快去救她,那個王公子看着就不是什麽好人。”
徐世衡聽了,不禁一陣慌亂,六神無主道:“對,對,我得去長壽,我去接她。”說着,轉身就往廳外跑了。
長公主想了想,對身邊的一個婆子囑咐了兩句,便也追了過去。
那高明瑞則是看着王明娟兄妹一陣皺眉,“你們說的是真的?那個丫頭還活着?!”
她這語氣,頓叫王明娟看她一眼,撇着嘴道:“她叫翩羽,徐翩羽。是我姑父的親生女兒,不是什麽丫頭。”
高明瑞當即被她堵得一窒。
徐翩羽。她記得這個名字。甚至她都還記得那張臉,哪怕她其實才只見過她一次。
她還記得,那年在長山燈會上,當她知道,那個穿着身舊布衣衫,曾像只野猴子般爬上燈架子、又推了她一個跟頭的粗魯女孩,竟是她所敬仰的先生的親生女兒後,心頭所泛起的憤恨和不平。雖然她早就聽人說起過,先生的妻子是個大字不識的鄉下女人,跟文采出衆的先生極不相配,卻是沒想到,連那女人所生的女兒也都是這麽粗俗不堪,一點兒都配不上這學識淵博、舉止儒雅的先生。她總覺得,他的女兒就該是像她或是她母親這樣才對。所以,當後來她聽說,先生的妻女遭遇意外雙雙亡故後,那心頭竟有些不應該的小小竊喜,總覺得這是老天爺開眼,終于叫先生擺脫了那對粗俗母女,再也不用承受她們給他帶來的恥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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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沒想到,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那丫頭居然還活着!
想到這,高明瑞不由一陣憤憤跺腳。
一旁,一個不長眼的小丫環催促道:“大姑娘,時辰不早了,玲姑娘他們該等急了。”
“催什麽催?!煩死了,不去了!”高明瑞一跺腳,将手中的馬鞭往那丫環身上一扔,便氣沖沖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王明娟兄妹不由就又對視一眼。
一個婆子過來笑道:“二位見諒,我們姑娘性子直,得罪了。”又道,“外院已經給二位備下了客房,這位小爺的胳膊和姑娘的腳上都還有傷,夫人吩咐了,要我等好好照顧二位,請二位先随我過去歇息吧,等過會兒,夫人和老爺得空了,會再去看望二位的。”說着,便命人擡來春凳,将他們兄妹送去客房安置。
*·*·*
且說這長公主周蕙娘追着狀元公徐世衡回到上房,就果見他命着房裏的丫環給他收拾着行裝,聽見竹簾響,徐世衡以為是來回話的,便探着頭問道:“車可備好了?”一擡頭,見是長公主,他忙過去拉住她的手,一陣激動:“蕙娘,翩羽竟還活着!真是沒想到,我女兒竟還活着,我這就去把她接回來……”
周蕙娘先是一陣附和點頭,又拉着徐世衡在那桌邊坐下,道:“你先別急,且冷靜一下。我問你,你真确定,那兩個孩子的話可信?他們真是他們所說的那個身份?你真确信他們不是什麽人假冒的?”
徐世衡一怔。事實上,他也只見過這兩個孩子寥寥幾面而已,且那還是他們跟着他們的娘才剛到王家的時候。他猶豫道:“都有好些年沒見了,他們是王家老二後來那個媳婦帶來的孩子……不過,連老二的名字都說對了,應該不會是假的,且也沒人想要去假冒他們吧……”
“這可不一定,”蕙娘道:“你可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那府裏三堂嫂的娘家舅母險些被人騙了的事?說是她舅母打小失散的兄弟,後來才知道,原來不過是小時候跟他們家做過鄰居而已。那人也是能把他們家的事說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最後找着了真李逵,可不就被這假李鬼給騙了?”
又道,“我知道你的心,也知道你是覺得對不住她們母女,在她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竟不在她們身邊,也沒能親眼看着她們下葬。可那會兒你不是病了嗎?”又嘆息一聲,“說句你許不相信的話,其實我也盼着她能活着呢。當年第一眼看到那孩子,我就挺喜歡她的,且跟你長得還那麽像。只是,事實終究是事實,你哥哥們當年信裏可是說,親眼看着她們母女下葬的。已經下葬的人,怎麽可能又活過來了呢?這事兒的背後,不定藏着什麽陰謀呢,如今你正謀着上書房的差事,可不能輕舉妄動,被人抓了什麽把柄就不好了。”
徐世衡不由一陣猶豫。
長公主看看他,輕聲慢語又道:“這件事,其實也不難核實,只要你耐心等等,哥哥嫂子們不是轉眼就到了嗎?等他們到了,叫他們兩邊一對質,誰在說謊也就清楚了。”
“可是翩羽她……”
“就算那真是翩羽,”長公主安慰着他又道,“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哪裏能值得五千兩銀子?那位王公子,若不是有什麽其他目的,便只是沖着錢來的。若只是沖着錢,咱們早這半天晚這半天也沒有區別,他總會在那裏等着。可若是他有其他目的,咱們最好還是思量周全了再有所行動比較穩妥。你覺得呢?”
這些年,徐世衡之所以能在京城聲名雀起,背後沒少了長公主的謀劃,因此他對她簡直是百分百的信服,聽她這麽分析着,便漸漸平息了那激動,道:“好,我們且再等半日,等母親他們來了,也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又道,“我原還有些惱母親不知輕重,竟這麽不打招呼就跑來添亂,如今看來,倒幸虧他們能過來。只是,要辛苦你了。”
長公主微微一笑,道:“說什麽辛苦,你的母親難道不是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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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人是靠晌晚時分才到得狀元府的。
進得府來,母子兄弟尚未來得及寒暄,徐世衡便迫不及待地将王明娟兄妹所說的,翩羽還活着的事說了一遍。那徐家人也是一陣大驚,徐老太太更是怒道:“哪來的鄉下野孩子,這般胡說八道,攪得我那乖孫女死後都不得安寧!”說着,直命徐世衡把王明娟兄妹叫來打死。
長公主過去勸着老太太道:“也虧得母親正好在,不然我們豈不是要受那兩個頑童的蒙蔽了?”便命人去把王明娟兄妹請過來。
王明娟被人擡到堂上,一擡眼,就只見那堂上一片華衣麗服,卻是分不清誰是誰,當下只一陣惴惴不安。王明喜跟在她的身邊,更是吓得小臉一片煞白。
那徐家老太太見人過來了,擡眼一看,竟是兩個半大的小孩,便拍着那扶手發威道:“哪來的野小子,竟敢騙到我狀元府來了,當真以為我們好欺負不成?!”
她是見那王明娟的腳上受着傷,又是個女孩,便直接把矛頭對準了看着像是主事的王明喜。王明喜不由就是一陣瑟縮,怯怯地看向王明娟。
王明娟一向跟翩羽交好,心裏早為她和小姑姑感到不值,這會兒聽着堂上那個老婦喝罵,又見小姑父叫那個老婦“母親”,便知道這人就是欺負翩羽母女的罪魁禍首,當即揚聲怒道:“你們說翩羽死了,誰又親眼看到她下葬的?連我小姑姑下葬你們徐家都不曾派一個人過來,竟就這麽巴巴咒着我妹妹,還說她死了,還騙得小姑父也信了你們!真正騙人的,明明是你們,如今倒好意思來說我們騙人!”
見她這般理直氣壯,原本就半信半疑的徐世衡不由就又信了一半,不敢針對他母親發問,便扭頭看向他大哥問道:“大哥,當年你們的信裏說,是親眼看着她們母女下葬的,這是怎麽回事?!”
他大哥一窒,扭頭看向他母親。
徐老太太也是一怔,怒道:“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又看着她大兒媳婦道:“這家是你在管着,你說,當時是派了誰去的?”
她大兒媳婦不由就是一陣郁悶,陪笑道:“娘忘了,當年是娘說……”她看看長公主,又改口道,“娘不是指派的羅三兒去的嗎?”
直到這時徐世衡才知道,他妻女出了那樣的大事,家裏竟都不曾派個主子過去,只随便派了個管事過去。
那羅圈兒被人拎過來,跪在徐世衡面前,不禁一陣哆嗦,道:“小的原是要看着四奶奶和六姑娘下葬的,可那王家人不講理,把小的打了出來。不過小的确實親眼看到,那堂上真是放着兩口棺材的!”
見徐世衡臉色不對,徐老太太臉上也是一陣挂不住,卻是一拍那椅子扶手,怒道:“說起來都是那王氏不對,不顧六丫頭的死活,硬是大晚上的帶着她要回娘家,我們怎麽攔也攔不住,出了事也是她們自己活該!”
王明娟一聽就怒了,望着徐世衡告狀道:“大冬天的,翩羽竟被他們關進柴房挨餓受凍,差點兒就凍死了,我小姑姑是實在看不過眼才搶了翩羽出來的,卻是沒想到又遇到這種倒黴事。翩羽那會兒病得就只剩下一口氣了,那口棺材原是備下給她沖喜的!可憐我那妹妹昏迷了大半個月,口口聲聲叫着‘爹救我’、‘爹救我’,可她爹在哪兒呢?!我們王家窮,請不起好大夫,叫她小小年紀就落下了頭痛的病根兒,你們徐家有錢,可你們徐家人在哪兒?竟連她到底是死是活都不肯确認一下,直接就說她死了,你們誰又真把她當作徐家的女兒了?!”
直到這時,徐世衡才第一次知道,他妻子女兒在家裏受的磨難。看着他母親,他只覺得喉頭一甜,卻是和三年前得知妻女亡故時一樣,又噴出一口血來。頓時,堂上一陣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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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大夫,周蕙娘回到內室,見徐世衡靠着床頭發着呆,便過去握住他的手,安慰他道:“別太自責了,你不也是不知情嘛。”
徐世衡一陣搖頭,道:“我當母親只是不喜歡她而已,卻是不知道,母親竟連翩羽也這麽……”他揉揉額,嘆息一聲,“是我對不起她們。”他忽地一頓,猛地直起腰背,又道:“快,快叫人替我備車,我要去接翩羽……”
周蕙娘趕緊将他按回床上,道:“你才剛又吐了血,難道你只要女兒,就不要我們了?好歹看在我們的份上,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徐世衡搖頭道:“我自己知道,不過又是和當年一樣,血不歸經罷了,吐出來就好了。可翩羽她……”
蕙娘再次把他按了回去,道:“這還要你說?翩羽如今沒了母親,我便是她的母親,她的事,難道我能不管?我早派了人去接她了,你就安心靜養吧。”頓了頓,又道,“我們倒是要好好想想,若是被人知道她還活着,這事兒該怎麽圓過去。”
見徐世衡一臉不解,她嘆息一聲,又道:“我是知道,這事兒不是你的責任,可別人卻不知道。若是傳出去,怕是要有人質疑你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了,且……”她又嘆息一聲,“這些年,你還寫了那麽多紀念她們母女的文章,若是這事兒傳出去,你的那些文章,可不就成了笑話?”
徐世衡不由就是一窒,握拳半晌,暗怒道:“我娘也是老糊塗了!”頓了一頓,又道:“我想着,還是暫時不能把翩羽接進京來,若是被人發現了反而不好。既然這些年她一直都在王家,不如就叫她還呆在王家吧,不過是給王家一些錢罷了。”又道,“以後我也不再寫那些文章了,我們盡量都不提她,等這事漸漸淡了,再說其他的事。”
“我也是這個主意。”長公主點頭道,“所以我才剛吩咐了阿黃,叫他先把翩羽穩在長壽,別叫人知道了這事兒,等着我們進一步的信兒。倒是那王家兄妹,得好好安撫住才是。等他們的傷好了,好好把人送回家,也不算虧待他們特意來報個信了。”
徐世衡一陣點頭,忽然又道:“我娘那邊,怕還是不能留他們在京裏。京城水深,你我尚還要如履薄冰,若是再叫我娘那般胡來,怕是這些年積攢的名聲就要被他們給帶累了。你一向聰明,趕緊想個法子,悄悄把人弄回去吧。”
周蕙娘抿唇一笑,道:“哪能這麽快就把人弄回去?叫人看了算什麽?怎麽也要請他們住上兩天,你再請兩天假,專門陪你哥哥們四處逛一逛,我也陪母親和嫂嫂們去逛一逛,好歹也算是進京城走了一回親戚。”
徐世衡道:“可看着他們這大包小包的架式,怕不是那麽輕易肯走的。”
“翩羽都出了這樣的事了,他們哪還有臉面一直留着。”長公主笑道,“你把握着些分寸就是。”
夫婦二人商量半宿,終于定了主意,卻是不想第二天一早,那派出去的阿黃就慌慌張張回來報告,說是并沒有在長壽接到人。狀元公夫婦不由就對視一眼,“你覺得這背後是誰在指使?”徐世衡皺眉問道。
而,更叫夫婦二人頭疼的是,過了晌午時分,徐世衡的前妻舅,那王家老大就帶着兒子們打将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