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京城的大熱鬧之序曲

這京城的大熱鬧,則要從徐家人吵得客棧裏的客人們一陣咒罵連連的那個早上說起。

且說那日一早,位于京城牡丹坊的狀元府裏,狀元公徐世衡正和臨安長公主周蕙娘說着他的兄嫂母親不請自來的事,忽然就看到他的繼女,長公主的獨生女兒高明瑞穿着身騎馬裝跑了進來。

“我不管,”才剛一進門,那高明瑞便跺着腳發脾氣道:“早半個月前我就跟玲兒她們約好了,今兒要去西山看羽林衛操演的,總不能因為那些不相幹的親戚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上門來,倒叫我跟人爽約吧!”

她這話,頓叫長公主飛快看了一眼徐世衡,把臉往下一沉,喝着女兒道:“你胡說什麽?!怎麽是不相幹的親戚了?那都是你的哥哥姐姐!”——卻是避開了徐世衡的母親兄嫂不提。

高明瑞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她失言了。她忙也看了徐世衡一眼,雖然心裏知道該道歉,偏她打小要強,從不肯向人低頭,哪怕是對着這個叫她很是滿意的繼父。她眼珠一轉,當即避開她娘的鋒芒,過去拉着徐世衡的衣袖撒嬌道:“爹,您不是打小就教我,做人要講誠信的嗎?我若不去,豈不是成了背信的小人?帶累得爹娘臉上也無光呢!”

長公主的四兩撥千金,以及高明瑞的顧左右而言它,徐世衡雖看在眼裏,倒也沒放在心上,只伸手一點高明瑞的鼻子,笑道:“你想去騎馬,直說就是,竟還扯上這些。不放你去,豈不是我和你娘逼你做小人了?”

又扭頭對長公主道:“我知道你也跟人約好了,既這樣,你和瑞兒都去忙你們的吧,家裏有我就行了。我已經往衙門裏遞了條子,今兒請了假。”

“這怎麽行?”長公主皺眉道:“這樣也太不恭敬了。怎麽說,這都是婆母兄長嫂子們第一次登門,我們哪能不在?且還要給他們收拾住的地方呢。”

高明瑞一聽,忙抱着徐世衡的胳膊一陣扭動。

徐世衡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對長公主笑道:“一早不是就有人來回,說是西院已經收拾出來了嗎?那老管家的信裏也說了,母親他們還要在長壽城裏住上一晚,算起來,就算他們到了京城,也該是晚上了,何苦叫你們白等這大半天。想來等你們忙完了,回來正好能趕上。”又扭頭對高明瑞道:“別管你娘,我做主了,你去吧。”

高明瑞高興地答應一聲,卻是機靈地看都不看向她娘,拔腳就跑了出去。

周蕙娘不禁沖着她的背影一陣搖頭,回頭嗔着徐世衡道:“你也太慣着她了!”

徐世衡笑道:“倒不如說你管得太嚴了,怎麽說她還是個孩子呢,就該這麽開開心心的。”說着,神情一郁,嘆道:“你就讓我寵着她吧,我的翩羽,就算我想寵,如今也不能夠了。”

見他又傷感起來,周蕙娘忙起身過去,按着他的手臂道:“你快不要這麽折磨自己了,那都是天災人禍,誰也料不到的事。想來她們母女在那邊,也不希望看到你老是這麽為她們傷心。”又道,“我忘告訴你了,我已經跟慧因大師約好了,七月半的時候,請感恩寺的僧尼給她們做一場法事。等到那天,咱們一起去寺裏給她們上一柱香吧。”又垂眼道:“怎麽也該跟姐姐說一聲,如今你已經有我照顧了,好叫她也能放心。”

徐世衡不禁一陣感動,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我對她,其實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雖說我倆之間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可我自己心裏知道,我早就對你……”他頓住不言。

周蕙娘則漸漸紅了臉,擡頭望着徐世衡小聲道:“我知道。我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來?”又道,“其實我也跟你一樣,可那時候你身邊還有姐姐,我也只能克制着自己了。只是沒想到,她們母女竟會遭遇那樣的事。下決心嫁給你的時候,其實我也很是猶豫,總覺得我的幸福,是從姐姐那裏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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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別這麽想,”徐世衡道,“她一向是個明事理的人,你又是這麽溫柔賢惠,她的在天之靈,一定也會喜歡你的。”

夫妻二人正說着悄悄話,忽然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喧嚣。

周蕙娘的眉不由就是一皺,從徐世衡的懷裏出來,沖着屋外喝道:“怎麽回事?還有沒有規矩了?!”

一個丫環跑進來禀道:“府門外來了兩個孩子,非吵着要見老爺,正好大姑娘出去撞見,就吵起來了。”

雖說徐世衡和長公主完婚不過才幾個月,但因他之前曾是高明瑞的西席,故而二人都是深知高明瑞性情的,聽着丫環以“吵起來”三個字一筆帶過,夫婦二人頓時就對視一眼,都知道事态絕不可能如此簡單,便同聲問道:“怎麽回事?”

卻原來,是那王明娟兄妹找上門來了,恰又正好遇到高明瑞要出門,兩廂撞見,一言不合,那高明瑞便動了手。

*·*·*

且說王明娟兄妹被人帶出周湛的客房後,先是被關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裏,後又稀裏糊塗被人裝進馬車,連夜不知運往哪裏。兄妹二人原都以為自己怕是要遭了什麽毒手,一路哭哭啼啼過來,卻不想忽然又被人暈頭暈腦地推下車去,等二人定住驚魂,擡頭看去,就見不遠處那八字對開的大門上方,高懸着一塊“狀元及第”的匾額。二人這才知道,原來那不知什麽來歷的“王公子”,竟直接把他倆運進京城,給扔到了這狀元府的門前。

王明喜為人一向怯懦,只不敢過去,王明娟則是個大膽的,便硬拉着哥哥上前去求見徐世衡。只是,狀元老爺又豈是這兩個鄉下孩童能輕易見得到的人物,也虧得長公主治家嚴謹,門上雖看不上他們兄妹這一身落拓打扮,倒也不會在言辭上多有得罪,只說着場面上的客套話,卻硬是把人攔在門外,就是不肯進去通報。

正這時,那高明瑞衆星捧月般出來了。

門上的管事一看,便忙把那王明娟兄妹攔在階下。王明娟見狀,雖不知道出來的是什麽人,想來應該是這家裏的主人,便在那裏大喊大叫起來,“你們幹嘛攔着我?!徐狀元是我姑父,我有他女兒的消息,我要見我姑父!”

高明瑞原并不曾注意到那階下的動靜,只站在臺階上等着人牽來她的小馬,不想就聽到了王明娟的話。她的眉頓時一擰,拿馬鞭一指那邊,對那管事喝道:“什麽人?帶過來!”

管事才剛回身給高明瑞見禮,那王明娟就見機跑了過來。站在那階下擡頭一看,她不由就是一愣。她原看着那門裏湧出一堆丫環婆子,便以為是要出來一個大人,卻不想出來的,竟是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

高明瑞也是把王明娟上下一陣打量,冷哼道:“剛才亂嚷嚷的人,就是你?你剛才說什麽?我爹是你什麽人?”

王明娟頓時便知道,這女孩,應該就是那個長公主的女兒,她姑父的繼女了。她忙跑上臺階,一邊往高明瑞跟前湊一邊道:“徐狀元是我姑父,我有他……”

她還沒上得兩級臺階,就見那女孩身邊的一個丫環過來,沖她揮着手道:“下去!真是沒規矩,這臺階是你能上來的嗎?!”

打從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後,王明娟便對自己的出身極為自傲,總覺得她該是受人尊敬的,如今忽然被個丫環當衆喝斥,她不由就惱了,站在那臺階上瞪着高明瑞道:“我要見我姑父。我有他女兒的消息要告訴他。”又一字一頓地重複道:“他親生女兒的消息!”

這高明瑞還不滿周歲時親生父親就死了,因此,自六歲那年,徐世衡做了她的啓蒙老師後,她便把他當作父親般在悄悄景仰着。如今雖說她也算是徐世衡的女兒了,卻終究不是親生的,聽着這王明娟一字一頓念着“親生”二字,就仿佛在故意嘲弄她一般,她的臉色頓時就是一變,那脾氣當即暴起,過去就沖着王明娟一鞭子揮了下去。

王明娟沒料到她說動手就動手,只吓得一聲尖叫,便往後退去。她卻是忘了,她正在臺階上,這一退,腳下一崴,便從臺階上摔了下來——也虧得她才剛上了兩級臺階。

一旁,一直愣愣旁觀着的王明喜見她身形一晃,不由吓了一跳,趕緊過去抱住她,卻是也沒能阻止她的摔倒,便就這麽被王明娟壓在下面做了個肉墊。

此時正是七月盛夏,兄妹倆原本就衣着單薄,這一摔,直摔得王明喜磕破了手肘,當即那衣袖上就泛起了血色。

“哥!”王明娟見了,頓時又是一聲尖叫,拉起他的衣袖,見那手肘上一片血肉模糊,擡頭沖着高明瑞叫道:“你打人!”

高明瑞原還沒注意到王明喜,這會兒見他忽然沖出來護住那個女孩,她不由就愣了一愣。又聽得王明娟的尖叫,她當即又是一聲冷哼,走下臺階,舉着那馬鞭蠻橫道:“我就打了,怎的?!”說着,作勢又要去抽王明娟。

王明喜見狀,忙顧不得自己的傷,再次将王明娟護在身後。

見他如此,高明瑞心頭忽地就是一動,看看他,那高舉的鞭子到底沒有甩下去,只問道:“你是他哥哥?”

王明喜護着王明娟,警惕瞪着高明瑞,道:“我妹妹出言無狀沖撞了姑娘,自是我妹妹的不是,可姑娘也不該動不動就揮鞭子打人!”

高明瑞眨眨眼,竟出乎那兄妹二人的意料,忽地垂下鞭子,看着王明喜道:“你倒是個好哥哥。”

王明娟見她不想再打人了,忙掙紮着要站起來,卻是忽然感到腳上傳來一陣巨痛,便又是一聲尖叫,當即便哭了起來,拉着她哥哥道:“我,我的腳斷了……”

門上的管事見自家小祖宗又在任性惹禍,早急出一身汗來,這會兒見王明娟哭着說摔斷了腳,又看着那路人在探頭探腦,想着家裏兩位主子爺都是好臉面的,萬一傳出什麽不好的話,他十個腦袋都不夠賠的,便忙不疊地喝着人把那王家兄妹架進府去,又哄着高明瑞進去,再急急派人往二門裏報信。

徐世衡和長公主來到前廳時,管事早派人請了大夫過來,正在那裏替王明娟診着傷腳。

二人顧不得其他,先過來問那大夫:“怎樣?要緊嗎?”

*·*·*

王明娟傷了腳,原正在那裏哭得傷心,忽聽得那門外傳來一陣腳步響,又有人小聲通報,說是“老爺夫人來了”,她忙擡起淚眼往門口看去。

就只見門外進來一個年約三旬的清瘦男子,卻是生得天庭飽滿,相貌清俊,一派儒雅風範——可不正是翩羽的爹,狀元公徐世衡。

在徐世衡的身旁,則站着個看着還不到三旬的年青婦人。婦人的一雙翦水秋瞳生得極是柔美,若不是那兩道眉尾向上揚的秀眉透着些許威儀,怕沒人能猜到,這面目和善的美婦人竟會有着那樣一個尊貴的身份。

見他們二人進來,王明娟随着那大夫檢查她傷腳的動作,故意尖叫了一嗓子。

一旁,高明瑞不由就是一歪嘴角,冷哼道:“裝模作樣!又沒有斷了腳,叫什麽叫!”

“瑞兒!”長公主當即一聲喝斥。

高明瑞噘起嘴,賭氣走到廊下,以背對着衆人。

徐世衡也顧不上其他,先過去問那大夫,“如何?”

此時大夫已經檢查完畢了,起身向着那夫婦二人行了一禮,笑道:“沒什麽大礙,不過是崴了腳,需得靜養一陣子。”

徐世衡才剛要再問些什麽,忽聽得身後一個聲音叫道:“小姑父,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王明娟啊!”

徐世衡一怔,這才第一次扭頭看向那個受了傷的女孩,卻是一時沒能認出她來。

王明娟則伸手拉過她的哥哥,望着徐世衡又道:“我是王明娟,這是我的雙胞胎哥哥王明喜,我們的爹是王二奎,王家莊的王二奎!”

這世間雙胞胎原就不多,龍鳳胎就更是少見,且王明娟又報出王二奎的名號,徐世衡想不記起他們是誰都難,不由瞪大着眼,擡手指着那兄妹二人道:“你、你是娟兒?你是小七?”——那王明喜在王家排行老七——他看看他們,又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王明娟一抽鼻子,大哭道:“可找到你了!小姑父,快去救救翩羽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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