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消息靈通的王爺
聽着周湛的召喚,翩羽轉身便要過去,卻是被王大奎一把拉住。
王大奎警惕地打量着門口的那個白衣少年。且不說這少年一身的華衣麗服,只說他身後跟着的那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侍衛,便叫他知道,這位應該就是翩羽的那個債主了。
“這位公子,”他拉住翩羽,對周湛道:“若是小老兒沒有猜錯,您應該就是此間的主人了。卻是不知貴公子把小老兒父子扣在此間是要做甚?”
見他拉着翩羽不放,周湛挑眉一笑,展開手中的扇子道:“也沒什麽,還不是我這小厮哭着鬧着說要見一見你們,爺我被她哭煩了,也就應了。”
而,直到這時,王家父子才注意到翩羽身上的男裝——其實也不怪他們之前沒有留意到,這兩年翩羽一直就愛穿着哥哥們的舊衣裳,早就叫他們習慣了她一身男孩裝扮,怕是此刻她穿回女裝,才會叫他們一眼注意到。
看着翩羽這一身,四哥不由皺了一下眉,從他爹的手裏将翩羽拉過去,盯着周湛小聲問她:“他不知道你是女孩?”
“知道啊。”翩羽道。
她答這話時并沒有像她四哥那樣壓低聲音,故而這話便叫衆人全都聽到了。她舅舅的眉頓時就又是一擰,回頭将那個高挑着個八字眉、看着就是一身邪氣的少年上下好一陣打量,半晌,才沖着周湛抱拳道:“這位公子爺,我家孩子闖了禍,弄壞了公子的東西,賠償那是理所應當的事。所謂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家絕不會賴賬,只是我這孩子年紀還小,還望公子高擡貴手,讓我們把這孩子領回去,欠公子的債,我們替她還。”
“你們還?”周湛的八字眉又是一挑,合上扇子笑道:“我怎麽聽說,你們家也很窮,如今家裏還欠着債呢?你們打算拿什麽還我?”
那王大奎倒是沒想到這少年對他們家的情況了如指掌,不禁愣了一愣。三哥忙道:“我們家裏雖不寬裕,她爹家裏還是有些錢的,只要我們給她爹送信過去,她爹一定會帶錢來贖她。”
“贖她?”周湛歪着嘴角一笑,又沖着翩羽招招手,翩羽便掙開她四哥跑過去。他将她拉到身邊,又将手肘擱在她的肩上,仿佛當她是他的拐杖般,撐着她的肩,回頭望着王家人笑道:“這孩子跟我簽的可是長契,除非我樂意,否則誰也別想贖她回去。”
王家人一聽就炸了,四哥叫道:“可娟兒說,你同意等她爹來贖她的!”
“這會兒我改主意了不行嗎?”周湛挑着那可惡的八字眉笑道。
“你!”
四哥頓時就惱了,剛要沖過去,就被王大奎一把按住。王大奎道:“想來公子爺已經知道,我這孩子的爹是狀元公徐世衡了。您看重我這孩子,願意收留她,原是她的福氣,可她爹的身份在那裏,怕我這孩子不是公子爺您能留得住的。”——卻是拿徐世衡的身份來壓周湛了。
“切,”周湛甩着腦袋輕蔑一笑,“爺我還真就不怕他來跟我要人。我一不偷二不搶,三沒有欺男霸女,才剛您老也說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沒錢還我,自個兒樂意給我做工抵債,我也樂意留她下來,這原就是公平交易,是我跟‘這孩子’之間的事,別人誰來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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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怒道:“我們不知道你是什麽身份,但怎麽說丫丫她爹都是狀元,且如今還做了驸馬,丫丫又豈是能任由你這般作賤的?!”
“啊,對了!”周湛仿佛才想起來一般,低頭看着翩羽笑道:“你哥哥不提醒,我差點都給忘了這茬兒了。這麽說起來,我還該叫你表妹呢。”
他裝模作樣戲弄着王家父子,卻叫翩羽瞪他一眼,回身對她舅舅道:“這位爺,是景王殿下。”
而,就跟翩羽之前曾說過的一樣,莊戶人家并不怎麽關心那些皇族譜系,因此,聽着眼前這邪氣少年竟是個王爺,這爺兒仨也只是本能地對他那高高在上的頭銜有些發怵罷了,卻并不知道這景王身後還跟着一串兒不堪的名聲。
見這父子三人忽然不說話了,周湛譏嘲一笑,道:“這下沒問題了吧?”
那王大奎忽地又反應過來,雖對周湛的身份發怵,到底還是上前作着揖道:“我這孩子不知輕重,竟得罪了王爺,還望王爺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不要跟她計較。”又道,“兩家怎麽說也是親戚,王爺的損失,想來她爹不會不認……”
見他又要扯回原話題,周湛不由就是不耐煩地一揮扇子,看着翩羽道:“我看你還是趕緊跟着你舅舅走吧,省得又叫他說出那些話來惡心着我。”
翩羽一怔,忙拉着他的衣袖道:“咱們說好的!”
“說好也沒用,”周湛挑着那八字眉冷哼道,“誰叫他是你舅舅,是你長輩呢?他吃過的鹽都比你吃過的米多,你就該聽從他的主意。至于你的那些想法,重要嗎?你這麽個年紀,你又能懂什麽?又能想周全什麽?我看你還是乖乖聽話吧!沒的反過來倒叫人說你不知感恩不懂事,不知道別人對你的苦心善心關心!”
他這番冷嘲熱諷,顯然已經不僅僅是在說她的事了。翩羽不由就敏銳地看他一眼。
被她那清澈的眼眸一掃,周湛忽地也是一怔。他才發現,他無意間又洩露了他那不願意叫人看到的情緒。頓時,他便有些微微地着惱,扣着翩羽的肩道:“走了!”
翩羽卻反手拖着他的胳膊道:“你讓我跟舅舅把話說完。”
周湛雖沒有回頭,那扣在她肩上的手到是松了力道。
翩羽回身跑到她舅舅跟前,對王大奎道:“我知道舅舅在擔心什麽,我也沒法子憑着一句話就叫舅舅不擔心,但我要告訴舅舅的是,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您不能保護我一輩子,所有的事情終究還是要我自己去看、去想。我爹、徐家,還有那個長公主,他們是什麽樣的人,我希望我能在被人送回去之前,把這些都看得更清楚一些,至少我要知道,我将要面對的是些什麽。”
這最後一句,卻是觸動了王大奎心底的隐憂,不由就沉默下來。
見王家父子不再說話,周湛沖着翩羽打了個響指,便轉身出去了。
翩羽忙丢下舅舅和表哥,轉身追了出去。
周湛邊往院子外面走邊頭也不回地道:“我聽說,你爹和我那姑母,七月半時會在感恩寺替你和你娘做法事。你想不想去瞧個熱鬧?”
翩羽眨了眨眼,緊走兩步,湊到周湛的身邊,歪頭看着他的臉。
她這沒規矩的模樣,頓叫周湛的眉又是一挑,垂眼看看她,道:“你在看什麽?”
“你心裏有什麽煩惱的事?”翩羽問道。
周湛腳下一頓,低頭看着她。
翩羽仍擡着頭,不閃不避地和他對着眼。
半晌,周湛又擡腳繼續往前走去,一邊道:“那感恩寺可是個好地方。聽說你爹那年就是在那裏遇到我那姑母的。還聽說,我那個表妹——啊,不是你這個,是我姑母家的那一個——那年在放生池邊淘氣,險些失足掉進池子裏,正好你爹在旁邊,及時拉了她一把。我那姑母很早就守了寡,膝下只有這麽個女兒,平日裏寵得什麽似的,且我那姑母打小就最愛個詩詞歌賦什麽的,最是風雅的一個人,光是她在背後默默出錢供着的文會,京裏就有好幾個呢,見你爹文采出衆,想來是起了愛才之心,又想着要報你爹的救女之恩,便聘了你爹做了那長寧伯府的西席。至于說為什麽沒有直接聘進公主府……你爹和我那姑母一樣,都是愛惜名聲的,想是覺得,他們孤男寡女獨處,瓜田李下會叫人說閑話吧……”
他這般陰陽怪氣地說着,翩羽那邊先還不死心地盯着他的臉,可漸漸地,便被他所說的內容引開了注意力,那遮在劉海下的兩道淡眉不由就漸漸擰了起來。
周湛這般說,原就是為了引開翩羽的注意力的,如今見真如了他的願,卻是不知為什麽,他心底竟忽的又有些不得勁起來。可再細想想,他覺得自己大概還是不希望這小家夥追問他那些他不想說的事,便歪了一下頭,甩開那莫名其妙的不得勁。
翩羽歪頭想了想,忽然擡頭道:“你好像消息很是靈通呢。”
周湛卻是沒料到,她開口的第一句竟是這個,不由愣了一下,才道:“怎麽說?”
“以前我就有這種感覺了,”翩羽道,“你知道我舅舅家很窮,還知道我爹的很多事,那個長公主的事你也知道。另外,還有許媽媽和我舅舅的下落……”她揮了揮手,以示那言下未盡之意,又問道:“是不是王爺都這麽神通廣大?”
周湛被她誇得那眉頓時就是一飛,心底那點不得勁當即消失不見,笑道:“生意而已。”
“生意?”
“所有的生意,其實說穿了,做的就是消息。加上爺我打小就愛聽八卦,這一不小心,就叫我知道了許多別人不知道的消息。唔,至于說偶爾利用這些消息發點小財,也不過是為了補上我為了弄來這些消息所花費的那些錢財罷了。”頓了頓,他看看她,又道:“你舅舅,這會兒怕是要更不放心你了。”
翩羽眨巴了一下眼,道:“你?”
“可不,”周湛道,“如果是我,我也會想,這人無緣無故扣着我家小丫丫不放,定然是要圖謀不軌——啊,說到這,你這小名兒也太土氣了。誰給起的?”
“我娘。”翩羽道。
那周湛忽地就不吱聲了。
見周湛不吱聲,翩羽歪着腦袋看着他,心底卻是一片了然。對于這位爺的禀性,翩羽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了——別人是“不是好話不開口”,這位爺卻是“不說怪話不開口”。他不開口,則應該表示,他對她娘是有所認同的。
翩羽忽地就是一陣微笑。
這會兒,那周湛正大步流星地往前院過去,卻是叫人矮腿短的翩羽有些跟不上。她忙伸手抓住周湛的衣袖,嘴裏叽咕道:“你倒是慢些,我跟不上了。”
周湛一怔,低頭看向翩羽,這才發現,這孩子竟不是落後他半步跟在後面,而是就這麽沒規沒矩地和他并肩而行着。于是,下意識裏,他的腳步就放緩了一些,卻又是伸手一敲她拉着他衣袖的手,罵了聲:“沒規矩。”
*·*·*
晚間約八點左右,塗十五等人終于趕了過來。
那許媽媽下了馬車,第一件事便是到處找翩羽,又聽說王家父子也在這裏,便和翩羽一同過去——直到這時翩羽才知道,原來舅舅和哥哥們上京城,還受了許媽媽的一筆小錢。
此時便知道周湛的冷嘲熱諷是對的,大人總以為孩子什麽都不懂,甚至連考慮都不願意去考慮一下孩子的意見。翩羽跟她舅舅說破了嘴,她舅舅就只拿定了主意叫她回家,最後還是許媽媽見他們甥舅僵持不下,便上前把翩羽勸走了,只說她留下來勸那王家父子。
等翩羽走後,許媽媽才對王大奎悄聲道:“姑娘這是心裏存了心病,不叫她解開這個結,就算她回去,以她那脾氣,怕也是會跟四老爺鬧個不休,最後吃虧的還是姑娘自己。聽說七月半的時候四老爺會去廟裏做法事,我聽姑娘說,她也要去,她想看看她不說明身份,她爹是不是能認出她來。若是四老爺能認出她,想來那會兒姑娘心裏的氣兒也就順了,到時候再提回家的事,應該也就不難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翩羽再去看舅舅和哥哥們時,王大奎便告訴她,在七月半之前,他們暫時不會逼她,但與此同時,他們父子也要一同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