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神獸吉光

且不說王明喜這聲“丫丫”引得狀元公徐世衡如何震驚,只說那馬車裏,周湛盯着眼圈仍然泛着紅的翩羽一陣打量,翩羽則是扭頭看着那窗外,卻又顯然是空茫着兩眼什麽都沒看到。

半晌,周湛打破車廂裏的沉默,叫道:“翩羽……”

“爺叫錯了,”翩羽回頭,帶着些許恍惚看着他:“我叫吉光。”

周湛不由就和她對視良久,微一搖頭,道:“吉光……”

直到看到他搖頭,翩羽這才回過神來,眼底頓時浮上一層凄惶,仿佛怕他會說出什麽她不願意聽的話般,她猛地彎腰過去,伸手按住周湛的膝頭,急急打斷他道:“我知道我不值五千兩銀子,可我會盡量叫我值得的!我會聽話,我會努力做工,我會做你最忠實的小厮,我……”

忽地,周湛手裏的扇子“梆”地一下敲在翩羽的大腦門上。

“手!”

周湛喝道。

翩羽眨巴了一下眼,一邊小心觀察着周湛的臉色,一邊緩緩從他膝頭收回手。見他雖然喝斥着她,可看着不像不高興的樣子,她便又試探着道:“我……”

“咚”,周湛的扇子又毫不客氣地敲了過去,“虧爺給你想了個這麽好的名字。吉光,神獸也。偏你竟一點兒都沒沾到神獸的通靈之氣,爺渴了,都不知道給爺泡茶。到底你是小厮還是我小厮啊?!”

翩羽捂着腦門,看着周湛好一陣眨眼。忽的,她眼中光芒大亮,卻是直亮得周湛忍不住就微笑了起來。

“嗳!”她彎起眉眼,用力一點頭,便動作利落地支起那張小茶桌,又在狹小的車廂裏一陣翻箱倒櫃,一一拿出那些藏在暗格裏的茶具來。

*·*·*

就在周湛在馬車上糾正着吉光那靠觀察偷學來的泡茶手法時,西山別院門前,向來謹小慎微的梁總管則是看着那在門廊下蹲了一宿的人影一陣愁煩。

卻原來,昨兒傍晚,當王家大家長王大奎帶着兒子扛着鋤頭從地裏回來後,便從許媽媽那裏得知,他的寶貝外甥女兒被那個荒唐王爺不知給拐往哪裏去了。老頭兒不禁一陣大怒,要不是被人死死攔下,他當即就能拿鋤頭把那未盡到看護責任的四哥給活活打死。後來雖是被人搶下了鋤頭,到底還是拿那不離身的煙袋鍋把老四給狠抽了一頓。

四哥也是自知有罪,竟打懂事後,頭一次不躲不避,老老實實地被他老子胖揍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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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人,老爺子不管不顧地沖出別院大門,許是實在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追,只呆呆望着那路口出了一回神,便又悶悶地回轉身來,卻是再不肯回那院子裏,往那門廊下一蹲,就埋頭抽起煙來。

而這一蹲,便足足蹲了一宿。任是誰來勸說,老頭兒就是倔着不吭聲,一副不把他家寶貝等回來,他寧願在此蹲化作一尊鎮宅的石獅子的架式。

因此,當周湛的馬車來到別院門前時,遠遠就看到那大門口蹲着一個老頭兒。在那老頭兒身後,如護法般一左一右站着兩個敦實的青年。青年的一旁,是時不時拿帕子抹着眼的許媽媽。在這四人的前方,則是那不知所措搓着手,正苦苦勸着他們的梁總管。

聽得車輪碌碌,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已經勸得口焦舌燥的梁總管,忙沖着如門神般堵着別院大門的王家父子道:“定是我們爺回來了。”說着,便丢下這死倔的父子仨人,向着馬車迎了過去。

翩羽最先跳下馬車。擡頭看到舅舅表哥和許媽媽都站在門廊下,她便猜到,定是她的夜不歸宿叫他們擔心了。可如今她已經全然把自己當作是周湛的小厮了,自然不好放着主子不管先去跟他們打招呼,于是她只擡頭沖着那四人燦然一笑,便回身拉着那車門,準備伺候完周湛再過去說話。

卻不想周湛這邊還沒下車,那邊王大舅舅就忍不住了,啞着嗓子叫了聲“丫丫”,便踉跄着向她撲了過來——蹲了一宿,到底是上了年歲,卻是叫他腿腳一陣發麻,若不是有兩個兒子護着,他怕就要摔倒了。

王大舅舅甩開兩個兒子的攙扶,沖過去一把抓住翩羽,将她從那車門邊上拉開,先是急急檢查了她一遍,見她無恙,便護着她,回身沖那正要鑽出車廂的周湛怒喝道:“你到底想要做甚?!”

周湛被他喝得愣了愣才直起腰,拿那把雕工精美的香檀木折扇搔了搔鼻尖,笑道:“這個嘛,我餓了。打算先用上一頓豐盛的午膳,然後睡個午覺。感恩寺的床太硬,我十三叔的呼嚕又太響,害我一夜都沒能睡好。”又問着那被王大舅護在身後的翩羽,“你呢?你昨晚睡得如何?”

翩羽笑道:“我倒是還好,就是蚊子咬得厲害。”

周湛這東拉西扯的本事,連一向口才了得的徐世衡都不是他的對手,又何況是這老實木讷的王大舅。這會兒又看着他們主仆二人相得益彰的模樣,王家大舅除了拿眼瞪人,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翩羽看看周湛,掙脫她舅舅拉住她的手,對周湛笑道:“爺,能讓我跟舅舅哥哥們說一會兒話嗎?”

說到底,翩羽這小厮是半路出家,規矩上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因此,雖說她還知道往她主子那裏遞假條,卻是等不及主子批複,就已經先行拖着她舅舅的胳膊,又招呼着愣在門廊下的許媽媽和兩個哥哥,一邊叽叽喳喳地跟他們說着話,一邊拉着衆人進了別院。

見她這活潑的模樣,周湛不由就搖了搖頭,拿扇子又蹭了一下鼻尖。

這時,梁總管過來苦笑道:“王爺恕罪,實在是這老頭兒忒倔,都跟他說了,吉光跟着爺出去辦事,不會有事,偏他什麽話都聽不進去,竟在這門上蹲了一宿。連那新來的許婆子也跟着一陣胡鬧。虧得這是鄉下,要是在京裏,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麽閑話呢。”

周湛聽了,那眉不由又是一挑,眼神微閃,搖頭笑道:“父母心嘛,咱們多擔待一點。”說着,便追了上去。

等追過去,他就聽到,翩羽正舌燦蓮花般說着今兒感恩寺裏法會的熱鬧。

一行人重新回到王家父子寄居的那個小偏院裏,王家舅舅才開口道:“不是說,你爹也挑在今兒在那個感恩寺裏做法事嗎?你瞧見你爹沒?”

原還滔滔不絕說着法會熱鬧的翩羽忽地就是一頓。片刻後,她才擡頭笑道:“瞧見了。我還故意上去跟他說話來着……”

“他認出你沒?”三哥忙問。

翩羽眨巴着眼,搖頭笑道:“沒有呢。”說着,又是頑皮一笑,仿佛她不是當事人般,以一種旁觀者看熱鬧的口吻,把感恩寺裏所發生的事,事無巨細都說了一遍。她回頭感激地看着周湛,笑道:“虧得有爺在,我才沒吃虧呢。”

那邊,王家父子早氣白了臉,三哥怒道:“虧我一向敬重……”說到這,許是想起他指責的是翩羽的親爹,不由看着她就住了口。

翩羽卻是一陣眨眼,看着她舅舅和哥哥們宣布道:“我想過了,也想定了。這世上許原就不該有徐翩羽這麽個人存在,既這樣,咱們就當這世上從沒有過這麽個人的。如今蒙王爺收留的,不過是一個無父亡母的孤兒,我叫吉光……”

她的宣稱,顯然是吓着了她舅舅,直瞪着她半晌,才喝道:“胡鬧!”

翩羽一搖頭,止住她舅舅尚未出口的話,道:“我知道舅舅心裏一直拿我當孩子,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其實我什麽都懂,且我也什麽都看到了,也看明白了,所以我才這麽決定的。那個徐翩羽,就當她已經在船難裏随我娘去了吧,從這一刻起,我是吉光,跟徐家再沒半點關系。”

許是這最後一句觸動了王大舅,他忽地就是一陣沉默。頓了頓,他擡頭道:“你既然不願意做徐家人,你總還是王家人,王家不會不管你,我不許你留在王府,你要跟我回家……”

“喲,這大概不行。”站在門口倚着那門柱的周湛笑道,“她還欠着我五千兩銀子呢。”

王大奎怒道:“我們王家還你就是!”

“怎麽還?”翩羽皺眉道,“砸鍋賣鐵還?這些年因着我的病,已經叫家裏虧空成那樣了,我不能再連累舅舅們。再說,我跟王府簽的是長契,王爺答應過我,除非是我自己願意,不然王爺不會把我的契書放還給任何人。舅舅在這裏住了這幾天,應該也能看得出來,王爺不是個對下刻薄的主子,他待我極好,可以說,連徐家人待我都沒他待我那麽好,所以我心甘情願留下,我不想叫任何人來贖我。而且,就算舅舅帶我回家,又能如何?如今那個人是知道我還活着的,他一定會去舅舅家帶走我,舅舅們又能以什麽理由留下我?”——卻是連個“爹”字都不願意再叫那徐世衡了。

“與其叫我看着他們那副虛情假義的嘴臉,我寧願在王府做一輩子下人,至少我心裏還自在些……”

這邊,她正跟她舅舅和表哥們說着話,那邊,梁總管在門外一陣探頭探腦。

“怎麽?”周湛轉身問道。

“徐狀元公和長公主夫婦求見。”梁總管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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