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忠犬養成

對景王府的人來說,自家主子挨板子幾乎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了,故而除了新來的小厮吉光看着有些心慌意亂兼不知所措外,府裏諸人都是該幹嘛就幹嘛,甚至連周湛自己都沒覺得身上這點傷算什麽大事。因此,當吉光死倔着不肯離開,非要看護他過夜時,周湛還忍不住嘲笑了吉光好幾句。最後還是沉默硬把吉光給拉下樓去。

“爺不喜人守夜。”沉默沉着臉道。

“可是,”吉光争辯道,“萬一爺半夜需要人端茶倒水呢?他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呢。”

沉默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她道:“我會在樓梯上守着。”

吉光忙道:“我來我來。”

沉默不由就瞪她一眼,怒道:“你惹的事還不夠多嗎?!”

吉光低下頭,揪着手指道:“我知道我錯了,都是因為我才害了爺。”又擡頭巴巴地望着沉默道,“你就讓我盡盡心吧。”

忽的,沉默就明白了王爺為什麽對這小吉光特別容易心軟了。當她以這種小狗似的眼神巴巴瞅着人時,連他都忍不住想要成全她的心願了。

可他到底是長壽爺親手教出來的,只片刻後便又硬起心腸,讓寡言将吉光給扔出了後院。

只是,等他吃完晚飯,抱着一床薄被過來,準備在那樓梯上守夜時,就看到吉光早已經坐在那樓梯上了。他的臉不由就是一沉,上前拉了吉光就要把她拖下樓去。

吉光便抱着那樓梯欄杆一陣抵抗。

二人拉扯間,便鬧出了一些動靜,叫樓上的王爺給聽到了。周湛揚聲問了句,“誰?”

沉默只得狠狠瞪了吉光一眼,上樓将事情禀報了王爺。

吉光一向就不是個乖順的孩子,見沉默上了樓,雖然王爺并沒招她上去,她仍是悄悄蹑在了沉默的身後。因此,當沉默向王爺禀報時,他并不知道那吉光早已綴在了他的身後,王爺卻是看到了。

就只見那仙鶴燈座下,吉光那兩只烏黑的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看着就仿佛是一只等待主人招喚的小狗一般。周湛忍不住就想着,他若招呼一聲,她許真會像只小狗般撲過來吧。這麽想着時,他不由就擡了擡手。

吉光見他擡手,果然如一只聽到命令的小狗般從沉默的身後竄了上來,直把毫無防備的沉默吓了一跳,她則颠颠地跑到周湛的床頭,在那矮幾旁跪坐下來,沖着周湛一陣憨笑,道:“爺只管睡爺的,我就在這裏守着爺,保證一聲兒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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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湛瞪她一眼,道:“你不知道爺的毛病嗎?只要屋裏有人,爺就睡不着。”

吉光的小臉立馬就垮了下來。

周湛看看她,不禁一陣嘆氣,不置可否地沖着她和沉默揮了揮手。

于是沉默便過來把吉光給拎下樓去。看着吉光那得意的小模樣,他終于又知道王爺為什麽喜歡敲吉光的腦門了,便伸手毫不客氣地也敲了她一記。

那吉光倒不在乎沉默是否生她的氣,得了周湛的默許,她便理直氣壯地搶占了樓梯最高處的那一層臺階,像只小狗般乖乖趴在那臺階上,将下巴墊在手上,探着半個腦袋,隔着那屏風聽着裏面周湛的動靜。

沉默看看她,只一陣搖頭,便不再管她,也裹着被子坐在樓梯上,靠着欄杆一陣假寐。

上半夜時,一切都很平靜。四周安靜得吉光都忍不住打起盹來。月上中天後,吉光卻隐隐聽到那屏風後傳來一陣模糊的動靜。她扭頭看看沉默,就只見他正睡得香甜,她正待要去推他時,屏風後的動靜又沒了。

又靜默了片刻,吉光才剛又要打盹,那仿佛抽噎一般的聲音又出現了。吉光立馬睜大了眼,又細細聽了一回,确定是那屏風後發出的聲音後,她便再次扭頭看向沉默。

沉默仍睡着。

吉光想了想,便決定先悄悄過去看一眼。于是她脫了鞋,只穿着襪子,蹑着手腳輕輕走到屏風旁,悄悄往那點着燈的屏風後看了過去。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周湛。就只見他側頭趴在枕頭上,每隔這麽一小會兒就抽噎一聲,仿佛是在哭的模樣。

吉光不由就怔住了。在她的印象裏,周湛幾乎無所不能,別說是哭了,她都沒見他皺過幾次眉。

這麽想着,她便忍不住跑了過去,跪坐在床頭,歪頭看着周湛。

這會兒周湛仍在夢裏,那細濃的眉頭雖像往常一樣呈着八字型,卻是沒了往日的滑稽,看着一片愁苦的模樣。那覆着蒼白面頰上的濃密眼睫間,也隐隐沾了一層濕氣。

想着周湛雖然錦衣玉食,身邊卻沒一個親人,吉光心頭無來由地就是一酸,等她回過神來時,她的手早已經落在周湛的身上,像當年舅媽哄生病的她入睡那樣,輕輕拍着周湛的背。

在她的輕拍下,周湛并沒有醒來,那高聳着的眉尖倒是漸漸平複了下來,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也漸漸放緩了。

于是吉光便這麽輕拍着他,一邊歪頭打量着周湛的臉。

只要是醒着的時候,周湛的臉上總會帶着三分譏嘲三分無賴,那總是高挑着的八字眉也處處突顯着他的滑稽和不正經。而如今沉睡着的他,則仿佛一個毫無戒備的孩童一般,那眉落了下來,含着譏诮的唇角也落了下來,卻是難得地叫吉光看到一個眉目清秀,且還帶着三分稚氣的少年郎。

這才像是十五六歲該有的模樣嘛。看着那張臉,吉光歪頭想着……

*·*·*

迷蒙中,周湛知道他又做夢了,且還是小時候的那個夢。夢裏,他仿佛被困在一個空曠的大殿裏,四周一片漆黑。他雖然什麽都看不到,卻能感覺得到,那黑暗中無處不在的黏膩觸手。他知道,只要他稍有動作,那些觸手立馬就會抓住他……周湛吓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有心想要學着別人叫“娘”,心裏又十分清醒地知道,他沒有娘……于是他便小聲抽噎了起來。

而,這一回的夢境似和以前又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周湛正哭得傷心時,忽然感覺到身上仿佛落了一只沉重的大手。那手并不像那些觸手般帶着種種惡意。那只手就只是那麽沉沉地放在他的身上,卻無來由地給他帶來深深的慰藉;那只手在提醒着他,他不是孤單一人,他的身邊還有人陪着……

周湛睜開眼,頓時,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便落進了他的眼裏。

就只見吉光跪坐在他的床頭,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另一只手則屈起枕在頭下。那張小臉雖隐在暗影裏,卻仍然能夠叫他清晰地分辨出她的眉眼。雖然這會兒她閉着眼,他卻仿佛能看到,她睜開眼,以歡喜的神情看着他的模樣。那一刻,他忽然就想到之前曾跟塗十五開玩笑,說要養一只忠犬的事來。

這只忠犬,算是養成了吧。

他悄悄擡起手,以指尖撫過她細嫩的臉頰。養了近一個月,這孩子如今變得越來越白皙,臉頰也開始微微有了一些肉,便看出有點女兒家的模樣了。

他微微扭頭,看着她落在他背上的手,心頭忽地就憶起夢裏那種叫他難忘的慰藉感來。他忽然意識到,這種感覺他其實并不陌生,那天馬車裏,當他抱着她,她也抱着他時,那時他所體會到的那種溫暖的感覺,便是這種難以名狀的慰藉感。

原來,那種感覺不在于他去抱她,而在于她抱着他。

周湛這麽想着,便靜靜合上了眼。

打很小的時候起,只要身邊有人,他就會睡不着,而這會兒他只是想閉一會兒眼而已,卻是不知不覺中竟又睡着了……

*·*·*

沉默渾身僵硬地醒來,一擡頭,就發現原本睡在樓梯最高處的吉光沒了,臺階上就只剩下一雙鞋。

有那麽一會兒,他竟荒唐地以為這孩子是羽化升仙了,只留下一雙鞋,可片刻後他清醒過來,便意識到,這小子定然是又違了規矩,鑽進王爺的寝室去了。

想着若是叫王爺發現,他也讨不到好,沉默不由一陣咬牙,忙也學着吉光脫了鞋,蹑着手腳上了樓。

而等他看到吉光不僅違了規矩上了樓,且還趴在王爺的床頭睡着了,更要命的是,她的一只手竟還搭在王爺身上,沉默的三魂七魄頓時就吓飛了一半。

他剛要蹑着手腳過去,心裏想着要怎麽無聲無息把這不知死的小厮弄出去,再怎麽給“他”把家法十八規統統梳理一遍,不想那吉光竟忽地醒了過來。就只見她一歪頭,伸着脖子過去看着王爺,那落在王爺身上的手竟跟哄孩子睡覺似的,在王爺的背上輕拍了起來。

沉默腳下不由就是一頓,那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裏——王爺淺眠,可是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醒的!

而叫他吃驚的是,王爺卻并沒有醒。

吉光拍了周湛一會兒,見他眉頭雖沒在高挑着,卻仍是在皺着,不由就拿另一只手去抹他的額。

就在沉默忍不住一陣皺眉時,吉光不由也是一陣皺眉。因為她指間探到周湛的額上一片滾燙。

她不太确定,便學着舅媽那樣,将自己的額頭貼到周湛的額上——卻是吓得沉默差點就要失聲叫了出來。

那周湛原就淺眠,自然也就被吉光的這一連串動作給驚醒了,便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道:“你做什麽?”

那聲音顯得極是綿軟。

“你發燒了。”吉光說着,轉身便要起身去叫人,卻不想叫周湛一把拉住她的手。

“別走。”周湛嘟囔着,又合上了眼。

“我不走,”吉光又伸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道:“我去叫老劉來。”

說着,她一扭頭,這才看到呆若木雞般站在屏風旁的沉默。

“爺好像發燒了。”吉光忙道。

沉默眨了好幾下眼才回過神來,忙不疊地回身奔下樓去,叫那在樓下守着的老劉上來。

接下來的時間,王府裏都是一陣人仰馬翻。吉光也是跟着一陣奔忙。只是,直到天亮時分,王爺的熱度也沒能降得下去。于是那長壽爺只得往宮裏遞了牌子。

等吉光聽人說,宮裏派了兩個太醫過來時,她正在東夾間的茶房裏用小茶爐替周湛煨着小米粥——當年她病着時,她舅媽就是拿小米粥喂她的,她還記得她舅媽說過,小米粥比藥還養人。

廚房送來的小米粥,吉光嫌熬得不夠火候,這才親自動手,借着那茶爐對那小米粥進行一道深加工。在她忙碌時,曾有兩個人在茶房外探了一下頭,那會兒她正專心看着火,也就沒在意來人,對方似也沒在意她的存在。而當她端着那熬得已經化得看不見米粒的小米粥出來時,頓時就感覺到整個清水閣似比以往都要寧靜。她擡頭往院子裏看了一眼,見往日總在廊下伺候着的丫環小厮們這會兒都不見了,只有長壽爺和一個面白無須的老頭兒守在樓梯口處,她當這是長壽爺的吩咐,也沒怎麽在意,只端着那托盤便要往樓上去。

因之前圍着王爺打轉的人極多,吉光見插不上手,便自作主張去熬了小米粥,故而長壽爺在把人攆出去時就把她給忘了。這會兒見她忽然冒出來,那長壽爺的眼裏立馬冒出火花來,才剛要上前阻攔,不想身旁的馮大伴忽地伸手攔住他,這一錯愕間,便叫吉光手腳伶俐地端着那托盤上了樓去。

“這就是府上的小吉光?”伴駕多年的馮大伴看着昔日的同僚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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