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賀壽

自古以來戲子都被劃歸為下九流,即便是在民風開放的大周,戲子們的地位也不比前朝高上多少。

但這卻并不妨礙那些身份尊貴的王侯勳貴們,以玩票的性質偶爾客串一兩出戲,甚至這愛好在世人眼裏,還是頗為風雅的一種愛好。

因此,由四皇子和六公主挑頭的這出戲,非旦不為世人所诟病,還引得各家公子小姐們紛紛追捧,甚至找着門路都想要在其中參與一腳——說來也是,參與這事兒不僅能向太後表孝心,還能在聖德帝面前露臉,更重要的是,還能跟那些平日裏高高在上夠不着的王孫公主們交好。

可這演戲卻是不比其他,多少還是需要一點天賦的。四皇子和六公主原本還自我感覺良好,直到那天巴巴請了聖德帝過來看戲,卻叫衆人看了一場笑話後,他們才頭一次意識到,平日的排演和真正上臺表演那是兩回事,若是不下一回大苦力,真就這麽将戲獻上去,那可真應了周湛的那句話——不是“獻演”,而是“現眼”了。

于是衆人湊頭一商議,痛定思痛,決定将如趙英娘這樣實在不會演戲的人統統給替掉。好在願意參演的人還很多,矮子裏面拔将軍,終于叫衆王孫公主們将這件事搞定了,就連小吉光都因她那過人的天賦而入了諸皇子公主的眼,死拖活拽地非逼着她也參演進來。

吉光原就是個什麽都想嘗試一下的好奇寶寶,如今她在聖德帝面前又過了明路,沒了顧忌,那心裏便有點意動。只是她還沒表态,她主子周湛就已經先替她答應了下來。也算周湛不糊塗,知道這種場合是各家公子小姐們争搶風光的時候,只替她挑了個臺詞不多的跑龍套角色。

進了十月裏,在紅錦的指導下,這出戲才第一次真正有了一出戲的模樣。

只是,到了十月初九,暨太後壽誕的前一天,景王府長史白臨風白大人第一天上工的那天,出嫁剛滿一年的六公主府裏卻突然傳出消息,說是挑大梁演秋香的六公主被查出有了身孕,且還有些不穩的樣子。這一下,就算六公主想上臺,別人也不敢讓她上臺了。

等吉光寫完作業,被周湛帶着來到欣王府時,欣王周沂和十一公主周泠等人正為此事急得一陣上火。那十一公主看到吉光,兩眼頓時一陣大亮,也顧不得其他了,撲過去就拉住吉光,将她往四皇子的面前一推,咬牙道:“實在不行,她上。”

這會兒吉光和周湛都是才進府門,根本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不禁一陣茫然。

四皇子卻是一拍巴掌,道:“對啊,他記得所有人的臺詞!且之前六姐沒空時,也是他跟我對的戲,秋香的戲他也熟。”又摸着下巴把吉光一陣上下打量,道:“虧得他年紀小,這會兒叫他演個女孩,應該還能像個模樣。”

直到這時周湛和吉光才從別人口裏聽明白這是出了什麽事。吉光吓得一陣連連擺手,“我可不行,再說了,我身上還擔着個家丁的角色呢!”

“以你的本事,一人擔兩角也不是問題,何況那不過是個只有一句臺詞的跑龍套,随便找個什麽人替了也一樣。”一旁,周湛也摸着下巴壞笑道。

見周湛不僅不幫她說話,竟還落井下石,吉光的腮幫立馬就鼓了起來。

“救場如救火,”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場外指導紅錦不滿地一推吉光,“這會兒可不是你拿喬的時候。”

紅錦和這些玩票的哥兒姐兒們可不同,人家是專業演員,是拿演戲當事業來做的,自然把演戲這件事看得甚是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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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吉光也算是紅錦的半個弟子,見師傅這麽說,她只得無聲地垂了頭。想了想,她忽地又擡起頭來,卻是沒了剛才的遲疑,閃亮着雙眼道:“那我盡力試試。”——這事兒對于她來說,也是個挑戰呢。

看着小丫頭那閃亮的眼,周湛的眼不由也彎了一彎。他忽然覺得,他不方便去做,或沒那個天賦、沒那個耐心、沒那個時間去做的事,讓這小丫頭替他去嘗試,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

十月初十,太後壽誕。

一早,周湛便進宮去賀壽了。

吉光則跟着阿樟、四哥和欣王府那些所謂的“後勤人員”,直接去了禦花園的小戲臺布景。

他們的戲,自然不能跟錦繡班的大戲相提并論,好在聖德帝一開始就把這出戲定了個基調——“這是小輩們的孝心”——故而他們也不會像真正的戲班那樣,面對所有文武衆臣表演。因此,當聖德帝親自扶着太後的銮駕過來時,後面跟着的不過是些皇親國戚,和少數幾個被皇帝欽點随侍的朝中重臣。

吉光有個好處,一旦認真做事,便是極認真的一個人,因此不管是聖德帝也好,太後也好,這會兒都不在她的眼睛裏,她只在那後臺裏幫着各位王孫公主們收拾着裝扮,一邊還小大人兒似的安撫着那些因初次上臺而惴惴不安的貴人們,一邊又要時不時地應對那些因慌張突然忘了臺詞過來求救的人。她的鎮定,倒是漸漸叫那人心浮動的後臺也跟着慢慢沉澱了下來。

周湛過來時,就看到吉光穿着身淺綠的小襖,配着一襲鵝黃的長裙,腰間一束深綠的束腰,整個人兒似一把小嫩蔥似的站在十一公主身後,正跟十一公主對着臺詞。

見他過來,吉光的眼中明顯亮了一下,這光亮,頓令他那晦暗的心情也跟着亮了一亮。見吉光抛開那嘴裏仍在念念有詞的十一公主向他沖來,他忙不疊地伸手接住她,嘴裏喝着“慢些”,手上卻是扶着她的肩,又将她一陣上下打量。

認識她這麽久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穿女裝。

就只見吉光那平日總是高高束在頭頂的馬尾,此刻被盤成一個乖巧的雙鬟髻,發尾處束着鵝黃水綠雙色絲帶,襯着那張日漸白皙的小臉和那烏黑明亮的眉眼,更顯出她的嬌小俏麗。

忽的,周湛就有一種“我家有女初長成”似的複雜感受,竟隐隐有些舍不得讓她這副模樣出去被人瞧了。

吉光卻是不知道這位爺的“為父心态”,只彎着那對貓眼,擡頭望着他笑道:“爺怎麽這會兒來了?”

周湛原是和聖德帝一起陪在太後身邊的,因太後如今已經老糊塗到連他都認不出來了,他看着只覺得心酸難受,這才找着理由避了出來。

看到吉光這明媚的笑容,周湛忍不住就習慣性地伸手想要去撥她的劉海,不想叫吉光一偏頭,躲開了他的手。

“別亂動!紅錦姐姐好不容易才幫我打扮好的,等一下就要開場了呢。”吉光抓住他的手笑道。

周湛正垂眼看着她握着他的手,那四皇子周沂過來了。

和周湛打了聲招呼,四皇子便毫無心機地将一只手肘擱在吉光的肩上,指着吉光對周湛笑道:“看着如何?這麽一打扮,差點認不出來了吧?這會兒我說他是個丫頭,想來也不會有人懷疑。”

周湛眉頭一挑,不由死死盯了一眼他那擱在吉光肩上的手,才剛要有所行動,就只見吉光忽地一斜肩,卻是叫那四皇子一個立足不穩,險些跌了個踉跄,她則皺着眉頭揉着肩抱怨道:“疼!”

四皇子愣了愣,忽地哈哈一笑,伸手輕薄地一刮吉光的下巴,笑道:“不過是叫你扮個秋香,你還真以為你是個秋香了?這麽一擱竟還能擱痛了你,你還真當你是個姑娘家了呢。”

說着,卻是擰眉将她一陣上下打量,不放心道:“你能行嗎?你這模樣,看着最多就是個小丫頭片子,哪能演得秋香?”

十一公主聽了他的話,便放了臺詞本子,過來也将吉光上下一陣打量,嘆息道:“也只能這樣了,這時候到哪裏去找人頂替六姐呢。”又道,“不過既然紅錦都說吉光能行,應該能行吧。再說了,父皇都說了,心意為重。”

想了想,她便扭頭過去問着周湛,外面都來了些什麽人。聽說來的不過都是些家裏人,十一公主這才稍稍放了點心,又看着周湛道:“你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出去多陪陪老祖宗?”

周湛心頭一黯,忍不住悵然道:“她都認不出我了。”

“那你就更要多陪一陪她。”十一公主道。

這道理周湛自然知道,點了點頭,又交待了吉光幾句,轉身便要出去,可他才剛一擡腳,卻是又回身把吉光叫了過去。

吉光笑嘻嘻地過去,問道:“爺還有什麽吩咐?”

周湛看看她,卻是什麽吩咐都沒有,只伸手抓過她,手指用力在她的下巴上搓了一把。看着她細嫩的肌膚漸漸泛起一片紅,他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轉身出了後臺。

“怎麽了?”十一公主見狀,便也湊過來看着吉光的下巴。

“是下巴上沾了什麽東西嗎?”始作俑者四皇子關心地問着,伸手又要去摸吉光的下巴。

心裏隐約有所感覺的吉光忙推開他的手,揉着那被搓痛的下巴一陣無語。

對于吉光能否勝任“秋香”一角,不僅十一公主和四皇子心裏打鼓,周湛心裏也在打着鼓,但等看到吉光上了場,看到她所扮演的秋香扭頭沖着唐伯虎嫣然一笑的模樣時,他那懸着的心忽地就安定了下來。

接下來的戲裏,衆人看到的,是個帶着些許嬌憨的小秋香,一時竟連聖德帝都忘了,那扮演秋香的小吉光不過才十一二歲。

這會兒聖德帝正陪着老太後坐在首座上,周湛則站在老太後的身後陪侍着,他正看戲看得入神,忽然就聽到一個久違的聲音,以熟悉的腔調喊着他的名字。

“湛兒,那個演老夫人的,可是十一丫頭?”

周湛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問話的人,竟是老太後。

老太後這些年來總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清醒時,倒是還能知道身邊的人誰是誰,糊塗時,連聖德帝都認不出來。

見她這會竟清醒了,周湛心頭一陣激動,面上卻是不顯,只若無其事般在太後身邊蹲下,指點着戲臺上的人,一一告訴着她,這是誰扮的,那是誰演的。

見臺上扮演的,竟都是她的小輩,老太後聽得一陣高興。

那聖德帝見這會兒太後難得清醒,心頭也是一陣百感交集,便也探身過來笑道:“都是孩子們替老祖宗做壽的一片孝心。”

老太後聽了連連點頭,便拉着周湛一陣絮絮叨叨,又說起當年還在娘家時,第一次看社戲,看的就是這出《唐伯虎》。然而,說着說着,老太後便又犯了糊塗。

周湛擡眼,那眼不經意間和聖德帝的眼對在一處,二人各自在各自的眼裏看到的,是相同的失落和黯然。

而,就在這時,老太後的話題忽地又回了過來,指着戲臺上的吉光問道:“那個秋香,是誰家的孩子,我怎麽認不得?”

周湛忙笑道:“那是我府裏的吉光。”

臨安長公主正好帶着女兒高明瑞過來,那高明瑞才知道,臺上的秋香竟是吉光扮的,忍不住冷笑一聲,對太後插嘴道:“老祖宗,那個吉光可是七哥‘最心愛’的小厮呢,那可是個人物。”

老太後聽了不禁一陣驚詫,擡頭道:“那竟是個男孩?”說着,便命人去把吉光招過來瞧瞧。

這邊,高明瑞不禁一陣氣悶,她那句話的重點,不在這“小厮”二字好吧!偏這老糊塗竟只抓住了這最不相幹的兩個字眼!

她才剛要再說什麽,不想被臨安長公主狠狠扯了一把。周蕙娘低聲責備她道:“聽聽你在說些什麽!這話該是你個姑娘家說的嗎?!”

高明瑞不由就是一陣咬牙切齒。她才不管這些話能不能由她一個姑娘家說出口呢,反正如今她已經淪落為滿京城的笑料了,哪怕是兩敗俱傷,她也要咬下那“吉光”的一塊肉來,也好叫那丫頭知道知道她高明瑞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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