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新任的長史官

回府的馬車上,周湛仍是那麽挑着八字眉淡然淺笑着,吉光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歪頭問他:“你和那位‘老爺子’都說了什麽?”

“我跟他能有什麽好說的。”

雖然已是深秋,周湛的手上仍是不離一把扇子。如今管着王爺所有扇子的吉光自然知道,那是一把前朝的古扇,且扇面上畫的,仍是個美人兒。

見吉光的眼盯着他手中的扇子,周湛便将那扇子在指間一旋,晃了晃那光禿禿未加任何飾物的扇尾,懶洋洋地又道:“不過這樣也好,這下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出現在老爺子面前了。”

吉光原以為他指的是那天聖德帝在清水閣裏說的話,可擡眼看看他,她忽然就意識到,不管是她的身世還是她的性別,嚴格說來,她都犯了好幾項欺君之罪了,他這句“放心大膽”,便是指這些事已經在老爺子眼裏過了明路的意思。

這好消息,卻是令吉光的眉漸漸蹙了起來。雖說她還不太了解聖德帝,可那位如鷹隼般銳利的眼擺在那裏呢,只憑着那眼,她便有理由相信,那位“老爺子”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而,偏偏這每隔一個月就要請景王吃一頓竹筍炒肉的聖德帝,看着似乎對周湛又多有寬容——甚至是縱容。不然以聖德帝的身份,既然看她不順眼,應該很容易就把她從周湛的身邊弄開……何況她還有那樣的身世和經歷。想來聖德帝應該很明白,把她留在周湛身邊,等于是給周湛留了個大麻煩……

這伯侄倆,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在想什麽?”

忽然,對面傳來周湛那帶着慵懶的問話。這懶懶的調調,不由就叫吉光聯想到那位“老爺子”。那老爺子的聲音渾厚而略帶蒼老,周湛的聲音則是低沉中帶着尚未完全變音的一點尖利。明明是極不相同的兩種音色,卻叫吉光覺得他們很是相似。

她擡眼看向周湛,正看到周湛沖她挑起眉尖。

看着他那細濃的眉尖,她忽地就想到聖德帝那微挑的眉,腦際瞬間閃過一個駭人的念頭。她心中一跳,一不留神,就叫腦子裏的那句話沖口而出了,“你和老爺子長得真像。”

周湛的臉色頓時一變,那把玩着扇子的手忽地一僵,略圓的桃花眼也是猛然一眯,卻是眯出一道如鳳眼般細長的眼線,竟叫吉光頓覺他跟那聖德帝生得更加相似了。

而對于他人的情緒變化,吉光一向很是敏感,雖然周湛手中的扇子只微停了一下,那眼也只是微眯了一下,吉光卻是十分機靈地感覺到,她仿佛觸到了周湛的逆鱗。于是下一秒,她便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繼續又道:“不過也是,你們是叔侄倆,長得像也是應該的,我就像我大舅舅。”那老昌陵王和聖德帝,可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周湛眯着眼默默看了吉光一會兒,卻是怎麽也看不透她說這些話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于是他冷冷一笑,盯着吉光的臉道:“我倒覺得你長得像你爹,幾乎一模一樣。”

頓時,吉光的臉色也是一變,忽地就扭過頭去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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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如此,周湛一頓,不由一陣微微後悔。吉光不可能知道他的逆鱗所在,且她在他的面前一向坦率直爽,那麽一句話,應該只是她無意識的一句,偏他還計較上了。

而他一向是不出手則已,若是出手,往往都是直搗要害……

見吉光避開了眼,他不禁更加後悔了。他喜歡吉光,就是喜歡她在他面前的無拘無束,若是因為這點意外叫吉光也變得和其他人一樣,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想了想,周湛一合扇子,裝出一副天下無事的淡然口吻忽地又道:“咱府裏的長史定下來了。”

吉光豈能聽不出他這是在變相求和,何況周湛從來沒說過她一句重話。只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句他和聖德帝長得像,怎麽就觸到了他的逆鱗。

可就和周湛不願意和她生分一樣,她也不想跟周湛因這點小事就生分了,于是便把那些疑惑統統壓進心底,只撐着下巴,一臉興趣盎然地問道:“是什麽樣的人?定然又是個老頭兒。”

周湛一笑,“人家年不過四旬,哪裏就是老頭了。”

見他笑,吉光也忍不住回應給他一個微笑。二人的目光輕輕一觸,心底同時想到一個不甚對景的詞兒:一笑泯恩仇。

“邵陽白臨風,”周湛又道,“聖德九年的進士,官兒最大的時候,曾做過元州知府,如今是守制三年才剛剛起複。”

大周年鑒裏有寫,知府可是從四品的官,王府長史撐死不過才是個五品。

吉光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

見她眨眼,周湛便知道她是聽明白了,又懶懶笑道:“邵陽白家并不是什麽名門大戶,不過他有個外甥你應該聽說過,算起來我還該叫堂哥呢,爵銜是昌陵王。”

頓時,吉光的下巴就掉了下來。

昌陵王的舅舅……不等于說,就是周湛的親舅舅嗎?!

他的親舅舅,明明已經官居從四品的白臨風白大人,居然降級過來做了景王府的長史官?!

這裏面若是沒個什麽事,打死吉光也不相信。

“是為了照顧你嗎?”她忍不住兩眼放光道。

周湛橫她一眼,“難道我才三歲?”

也是。周湛三歲承爵時,昌陵王府那邊都不曾說是有人來照顧過他,如今他都是快成親的人了……

提到“成親”,吉光不由就想到在欣王府聽到的那些八卦。趨吉避兇是人之本能,既然周湛不願意提那些叫他敏感的問題,她便挑着他不甚敏感的親事取笑他道:“我聽說,宮裏可是想把承平伯家的九姑娘說給爺呢,所以十一公主請了田九姑娘來幫忙,那田九姑娘才打死不肯過來。”

周湛又橫她一眼,忽地掉轉扇柄,不客氣地一下子敲在她的腦袋上,罵道:“如今你怎麽越變越雞婆了?竟比寡言還不堪。”

那坐在前頭駕駛座旁的寡言只覺得耳朵一陣發癢,不由就伸手揉了揉。

*·*·*

白長史上任的那天,正是太後壽誕前一天。

周湛是最讨厭去正殿辦事的,故而白長史只好屈尊來到後花園的清水閣裏求見。

正押着吉光替他完成作業的周湛想了想,便交待了吉光幾句,命她去打發來人。

吉光原就是個好奇寶寶,巴不得去看看周湛的這個不能喊舅舅,偏又是親舅舅的長史大人長什麽模樣,便領了命颠颠地去了。

一看之下,吉光不禁又是一陣眨眼。若不是知道徐家都有哪些親戚,她險些就要以為這位白臨風白大人跟她爹沾着什麽親帶着什麽故了。

就只見眼前的男子年紀在四旬左右,生得有些未老先衰,頭發都花白了,但那挺直的腰身和身上的某種氣質,卻是叫吉光忍不住就想起了她爹。

那是一種凜然的君子之氣。

這種風度或許會讨別人的歡喜,卻是吉光最為讨厭的一種氣質。她那原本還帶着好奇的眼頓時就沉了下去,便清了清嗓子,按着周湛的交待,對那位白大人說了一通什麽盡心盡職之類的官面套話後,轉身就要進去。

白臨風剛剛到任,不想竟連王爺的面都不曾見着,且如今京裏仍在盛傳着景王寵愛一個小厮的風聲,看着吉光這趾高氣揚的模樣,他便知道,這孩子就是那個受寵的小厮了。

于是他不由就冷了眼,沖着吉光的背影道:“你便是吉光?”

這帶着森冷的腔調頓令吉光一陣不快,回身沖着那白大人僵硬而彬彬有禮地一颔首,腳跟一旋,卻是理都不理他,昂首闊步地回了內院。

周湛正坐在他最心愛的搖椅裏看着一本雜書,見她滿臉不高興地進來,便盯着她看了半晌,卻是什麽話都沒有問她。

偏吉光在他面前是個藏不住話的,周湛不問,她也要發洩出來,便走到那寬大的書案後,用力拍着那鎮紙壓住作業,噘着嘴道:“我才知道你為什麽不出去見他,真是個讨厭的人。”

周湛挑挑眉,仍是沒有吱聲。

吉光不用他鼓勵,便繼續往下抱怨道:“看着就是一副自高自大自以為是的模樣。”說到這,她忽然一頓,轉身推開椅子跑到周湛身邊,蹲下身子望着他道:“他不會沖你拿那個舅舅的款吧?”

周湛一陣嗤笑,“他算我什麽舅舅?!”

也是,他可是打小就過繼出去的。吉光一時竟給忘了。

見她表情糾結,周湛不禁笑道:“才剛你不是還對那個人很感興趣的嗎?”

吉光一陣沉默。她一直覺得周湛活得太孤單了,所以聽到他的親舅舅來做這王府長史時,她便抱了幻想,覺得這許是他生母那邊的親戚特意派了人來照顧他的,不然也不會由一個從四品的官來做這五品的長史。

之前她在王家莊時,村裏就有個伯伯家的孩子過繼給叔叔家的例子。那大伯娘明明心裏很疼過繼出去的兒子,因怕嗣母有什麽想法,所以都不敢往那孩子跟前湊。直到嗣母去世後,大伯娘才敢光明正大地去照顧那個過繼出去的兒子。

吉光以為,這白家人許也是這樣的。可今兒她雖然只跟那位白大人打了個照面,那人給她的感覺卻是很不好,她不由得就想多了一些,生怕周湛一個不小心就吃了虧。

沉默半晌,吉光道:“我娘說,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抛一片心。這個白大人,咱們再看看?”

看着吉光,周湛一陣微笑。這孩子在他面前總像個透明人兒一般,有什麽想法從不藏着掖着,因此即便她什麽都沒說,他仍能體會得到她那護着他的心意。

他伸手一撥那吉光的長劉海,笑道:“快去寫作業,寫完了我還要帶你去欣王府呢。明兒咱們可就要進宮去‘現眼’了。”

吉光白他一眼,“是‘獻演’,不是‘現眼’!”

看着她轉到書案後去用功的身影,周湛那挑成八字型的的眉尖漸漸便落了下來。

“獻演”,“現眼”,兩個詞同音不同字,偏她一耳朵就能聽出他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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